又一阵炸雷响过,夺科浑然不觉。
他只听见自己双掌叩击时,空着的掌心里那一声闷响。这个动作是模仿那些钓鱼人的,并且进行过无数次的演练。现在,他瘦削修长、关节处显得特别苍白的艺术家一般的手指慢慢张开。一只被强劲掌风击晕的细嫩蚯蚓的躯体也随之伸直,以最为舒展的方式任人将自己穿上鱼钩,变成险恶的诱饵。
也许是因为许多次的凭空操纵,他挥动鱼竿的姿势也十分自如。鱼钩、坠子都准确地落入了那两米见方的水坑。
水坑在一片柳林中央。这时,虽是正午时分,因为越积越厚的层云,已像是黄昏了。柳树林中就更加阴沉晦暗。夺科手持偷来的钓竿对周围反常的变化浑然不觉。自从他昨天发现伐木场那个为修桥、筑路写写画画的人把钓来的鱼放养在这里留待以后慢慢享用时,他就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了。现在,他垂下了鲜美的鱼饵,要让这些沉在水底的东西在尝过一次蚯蚓味道后再尝一次蚯蚓味道,吞过一次尖利精巧的鱼钩后再吞一次尖利精巧的鱼钩。
那些鱼却充分感受到了沉闷空气的压迫和隆隆雷声的震撼,静伏在淤泥里一动不动。根本不管垂钓者瘦弱的手腕已是怎样的酸软了。
夺科那张神情恬然的脸上,开始交替出现迷惑、愤怒、祈求、绝望的神情,终于,他扔掉渔竿,张开嘴巴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时,沉闷的雷声终于撕开了厚重的乌云,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后,暴雨突然降临了。
雨水狂暴地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
柳树叶子也纷纷被击落下来。每一滴雨水都能立即穿透衣服,人像被剥下了皮肤一样,感到第一滴雨水的冰凉与重量。夺科突然惊叫起来,一声比一声尖厉。当他停下来倾听自己声音的回响时,只听到哗哗的雨声成为满世界唯一有力的骄横的声音。这时,他的双脚已经被汇流起来的湍急雨水淹没了,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枯朽的树枝,巢穴被毁的昆虫和一些曾经光滑灿烂的羽毛。流水越来越汹涌,连脚底的泥土与细碎的石块也在开始流动了。这时,夺科看见水坑中的鱼一条条漂浮起来,有好些已经出了水坑,在涌流的泥沙中间扑腾了。他终于找到一截木棍,跳起来,挥舞木棍敲打那些扑腾得最为厉害的鱼。木棍击打在鱼身上那种可怕的软绵绵的感觉,使他恐惧万分,也使他更加疯狂。
这场雨又大又急,而且下了很久。
要不是昂旺曲柯这时找到了他,这个鱼眼少年肯定会累死在这里。昂旺曲柯夺下他的木棒,把他揽进自己怀中。他们看着那些死鱼在浑浊的水中一下一下翻滚,仿佛仍然有生命一样,一会儿弓起黝黑的脊背,一会儿又袒露出白色的肚皮。死鱼就这样一条一条从他们眼前消失,和所有被暴雨冲刷下来的东西一起汇进了大河。
雷声渐渐远去。
雨终于停了。
昂旺曲柯牵着夺科穿出柳林。这时,云层的几道裂缝中投射出金色的阳光,满世界都是汹涌的流水的声响。那些被砍伐过的山坡,经过暴雨冲刷后,一片斑驳的褐黄,仿佛被翻耕过了一样。
“回去吧,你阿妈在等你。”昂旺曲柯对这个被吓坏了的娃娃柔声说。
“我再也不要鱼了。”
“好的,好的。”
“我不要了。”
更多的阳光倾洒下来,有稀落的鸟鸣声从背后传来,显得特别清冽而又悠长。暴涨到已经平齐桥面的浑浊的河水,被阳光照射发出金属光泽和有力的狂暴的声音。
整个山野的气味都从河水中汹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