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江州市繁华地段的国际海鲜城是当地有名的高档酒店,集饮食住宿娱乐为一体,酒店的一层为大厅,二层为豪华包房,三层为住宿部分,酒店东侧为当地最高级别的夜总会恺撒娱乐城。
夜幕降临,远远望去,海鲜城如同白宫似的外形,在灯光的映衬下金碧辉煌。
此时的海鲜城里早已高朋满座,酒店外停满了各式的高级轿车。
就在这样的夜晚,经过江州市公安机关的缜密侦查,一场针对以王铁力为首的涉黑犯罪组织采取的抓捕行动正在全面展开。
随着两颗红色信号弹悄然地腾空而起,似从天而降的数百刑警迅速包围了国际海鲜城,酒店旁的马路和周边的两个小区的通道都已被封锁。
手持微型冲锋枪的刑警迅速地冲向二楼,直扑其中最豪华的“空中一号”包房,踹开房门,大声喝道:“我们是警察!”
房内正在推杯换盏的人,面对突然出现眼前的荷枪实弹的刑警,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房间里的人有的脸色骤变,有的吓得将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慌乱中有人起身想往外跑,一名刑警朝天开了一枪,“原地抱头,不许动!”
而就在这瞬间的混乱之中,靠近窗户那张酒桌的另一端,两名高大壮硕的黑衣保镖突然架起一个人,迅速地朝房间的另一个不很显眼的侧门冲了过去。
逃跑的人正是王铁力。
王铁力是本地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也是本地黑帮的头目。国际海鲜城是他的产业,也是他领导的涉黑犯罪组织的常聚之地。今天是王铁力一名得力手下的生日宴,在此聚集了这个组织的主要成员。
利用对酒店地理位置的熟悉,王铁力在两名黑衣保镖的掩护下,向酒店的后门跑去。
“站住,再跑就开枪了!”刑警中队的中队长一边追击一边发出警告,然而对方不但不予理睬,黑衣保镖反而回身端枪向刑警打来一串子弹。子弹从刑警头上飞过,打在酒店的外墙上,尘土飞扬。中队长开枪还击,打中其中一名黑衣保镖的腿部,这名保镖当场束手就擒。
王铁力与另一名黑衣保镖则在酒店后门迅速启动了一辆悍马H2越野车,向酒店外的公路上奔去。
守候在酒店周围的刑警试图上前拦截,但两人加大油门,径直撞向刑警。一名刑警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两人仍不顾一切地驾车继续狂奔,越野车正面撞向拦在前面的警车。
撞开警车后,王铁力与黑衣保镖冲出警方的包围圈,沿公路驾车疯狂逃窜,负责路口警戒的刑警朝王铁力的越野车开枪射击,“哒哒哒……”密集的子弹呼啸而出,夜空里闪烁着刺眼的火花。
王铁力两人驾车在公路上疾驰,慌乱中撞上路边的一棵大树,大树几乎被拦腰撞断,而车头处也严重受损,致使电线短路,发出噼啪的声响。两人不得不弃车逃离。刚跑出不远,越野车便猛然起火,一时间车上浓烟滚滚,火苗蹿起一米多高,在暗夜里显得异常耀眼。
在火光的映照下,王铁力看见附近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民居,便在保镖的搀扶下,狼狈地向那座废弃的民居逃窜。
中队长再次调集人马,并请求特警突击队支援。
“迅速占领有利地形,准备战斗!”中队长快速发出号令。在中队长的指挥下,一名特警带领两名刑警从东侧接近王铁力躲藏的民居。极其警惕的黑衣保镖突然发现有人向自己逼近,迅速掉转枪口向东侧猛烈开火。“闪开!卧倒!”特警大喊一声,同时闪电般地一个滚进动作躲开飞来的子弹,两名刑警则分别向两边卧倒,避开火力。
王铁力试图借助地势负隅顽抗,以寻找机会脱逃。
由于屋内情况不明,警方不能强攻,只能伺机行动。
已近深夜,突然窗户上有人影晃动,中队长带领埋伏在房屋门口的一名特警迅速向窗边靠近,就在此时,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中队长受伤倒地,鲜血立刻从大腿喷涌而出,但几乎同时,他抓住瞬间时机,奋不顾身地举枪反击,黑衣保镖被子弹击中要害,随即倒地身亡。
此时的王铁力已觉大势已去,在警方强大攻势的压力下,他打开房门,举起了双手。
实际上,王铁力根本不把眼前这一群警察放在眼里,要知道他也是从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作为和平时期最近一次战争——对越自卫还击战战场上下来的复员军人,真枪实弹中历经九死一生,他怕过吗?没有,他有的是胆儿。后来做了几十年生意,与三六九等的人周旋,他都应付得游刃有余,谋字当头。所以说,王铁力可谓智勇双全。
自己活了四十多年,白道和黑道上也混了近二十多年,他王铁力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多少次被公安局立案,最后他还不是完身而退,谁动过他一根汗毛?
可这一次好像和以往哪次都不太一样,警方出动了大批警力对他进行抓捕,看来这次他们是要动真格的了。
是因为什么暴露了自己,让他们对他咬住不放呢?
他猛然想起了最近发生的市人大副主任的车祸,想到这里,他心底开始有些小小的后悔:早知道警方会对自己动真格,就不该开那一枪。
他开的那一枪虽然没有打死人,只是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可这一枪就像发令枪一样,让他的手下得到一个信号,把市人大副主任的车撞了不说,还让副主任毙命于车祸之中。王铁力以为有人顶案,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但没有想到的是,从省里到市里尤其是他所在的区公安分局对这起案件异常重视,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尽管那副主任的手脚也不干净。这次他真的是栽了。
他是个自信心爆棚的人,即便是被关进了拘留所。在他看来,在这里跟在家里和公司做老大一样的轻松,权当放自己一个长假吧!你抓捕我,我不招供,就定不了我的罪,抓我有个屁用?
所以他不怕,也没想过要招供。
但车轮大战似的连续提审,三天三夜的睡眠剥夺,令他有些扛不住了,他的神经开始崩溃。
三天了吗?
他不记得,还是听到有个警察悄悄对同伴说:“他还真能扛,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怎么过的?他在想。
不让睡觉,他多少年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了。
台灯开着,对着他直射,眼睛刺得很疼。屋顶的大灯也开着,虽是漆黑的夜晚,却令整个房间好像白昼一样。
提审他的警察反复问着几个问题:“是你指使他们撞车,造成车祸假象的吗?”“你和他之间有什么过节,导致你对他下毒手?”“你的枪是谁给你的?”
这几个问题都击中了要害,他不能回答。回答了,就是死路一条。
车祸?
他没有指示手下去撞那副主任的车,但是手下了解他的心思,明白他想要对方不得好死。
过节?
他“供奉”了副主任这么多年,把他推荐成为省人大代表和全国人大代表,就是遇到关键时候要他办事的,但是他却很不厚道,只收钱不办事。
枪支?
废话,当然是你们公安局的人给我的。那人既是他的朋友和心腹,也是他在公安系统的关系和保护伞。
坐在那里,王铁力身子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座雕塑一样,尽管已是疲惫不堪,但是脑子飞速运转着,他再三考虑着到底要不要说。
突然间,他脑子里闪过社会上流传的一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他微微笑了一下。
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能说。
不说,他们的问话就是耳边风了,他有选择性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十多个小时过去,换了一班警察,继续接着问,他还是咬紧牙关不招供。
和警察的对峙,气氛是令人窒息的。问题还是那几个,目的自然是要他坦白交代。
不能交代,他对自己说。闭上眼睛,他想休息一会儿,可他们的话还是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一个警察看到他闭上眼睛,冲过来,抓住他的衣领,“睁开眼睛,如实交代。”
王铁力睁开眼睛,瞄了瞄那个警察,心里骂道:妈的,要在外面,你敢对我这么叫嚷吗?
那警察看见王铁力在看自己,“看什么?不认识?好,我让你看清楚,把我记住了。”
王铁力控制不住自己,鼻子哼了一声。那警察嘴里骂了一句,举起握紧的拳头,起身要揍他,被另外一个警察按住,“不能打!冷静。”
那警察的怒火已经被点燃,他一把推开拦住自己的警察,抓住王铁力一顿暴打,其他警察赶紧上来拉住了他,“别打了,身上留下伤痕的话,会给这家伙落下把柄。”
“他就是个人渣,到了这里还这么嚣张。”那警察怒目瞪着被打倒在墙角的王铁力,“有伤怎么啦?他袭警,我是正当防卫。”
袭警这个罪名是挡箭牌,不招供而导致的挨揍被袭警之名一遮,反而让犯罪嫌疑人罪加一等。
“他不招我们还有其他的证据。他不会嚣张多久的。”另一名警察说。
那警察喘着粗气,情绪渐渐平息下去。
做记录的警察走到王铁力身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盒子,王铁力不由仔细瞧了一眼,是一盒万金油。
警察打开盒盖,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暗黄色的油面上抹了一圈,对王铁力说:“闭上眼睛。”
王铁力闭上眼睛,警察仔细地在他眼睛下方抹上了万金油。
“睁开眼睛。给你提提神。”
刺眼的薄荷气味让王铁力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泪水顷刻被刺激出来。王铁力觉得这是对他的羞辱,想发火,可看到给他抹万金油的警察挑衅地盯着自己,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把怒气掐灭了。
“还是不说,是吗?”警察问他。王铁力眨巴着眼睛,让那刺激劲儿赶紧过去。“王铁力,对抗到底对你没有好处,只会让你罪上加罪。”
他不信,自己不开口,谁可以给他定罪?像王铁力这样的道上老大,不可一世惯了,好像天下都是他的,即使遇到事,也总抱着无所谓的侥幸心理。
所以,他没把这个警察的话听进去,眼睛盯着墙角的一块污迹琢磨:这污迹有点像一朵蘑菇,不,更像一把破旧的雨伞。形状依然美丽,只是不能够遮挡风雨。
三个警察看到王铁力还是不说话,也沉下心来慢慢和他周旋,打攻心战。
走出墙角污迹引发的遐想,王铁力立着耳朵听着警察们的说话。不得不承认,他们掌握了他很多的情况,没有夸大事实,一些他已经忘记的细节还让他有所触动。尤其是当他们说到他第一次故意伤害他人的事情时,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声叹气,让警察看到了他要招供的曙光,赶紧汇报给了分局局长,于是,又换了一班人来提审他。
其中一位像个篮球运动员一样身材高高却又很斯文的警察,曾提审过王铁力,被称为“书生警察”。
“书生警察”叫郑明。
他出生在警察世家,外公、外婆、爷爷和父亲都曾是公安,成为人民警察也一直是他的夙愿。高考时郑明所有志愿填报的都是警校,后就读于省警官职业学院。大学严格的警务化管理,磨炼了郑明的警察意识和警察素质,培养了他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性格。省警官职业学院毕业后,他通过公务员招警考试,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入警还不到一年,他就和队友一起破获了本省影响极大的16起系列入室盗窃案。为此曾受到公安部的嘉奖,也使得郑明成了警界最年轻的明日之星。
在提审王铁力之前,郑明和三个警察分析了一下,想发现是哪句话触动了王铁力。
“就是当我说到他打伤了情敌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
“嗯?”听到这一情况,郑明不由喜出望外,“再混账的人也有柔情的角落啊!就打这个柔情牌,争取尽快拿下他。”
郑明是王铁力案件的主要侦办人,他知道要让王铁力开口交代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从立案的那天开始,他就把王铁力的背景情况做了一个彻底的研究,王铁力的一个特性让郑明很感兴趣。这个王铁力,作息时间居然非常有规律,甚至有些强迫症,比如早晨七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必须吃饭,超过这个点,他就要发脾气。如果是有应酬,晚上玩得很晚,第二天他也最多睡到九点就必须起床,然后吃早餐。
所以,郑明安排值班警察首先打乱王铁力的用餐时间,不按时给他吃饭甚至不给他吃饭。这确实让王铁力很恼火。此外,王铁力虽不太喝酒,但烟瘾很大。有烟瘾的人,要治他也容易,就是不给他烟抽,这会让他痛苦得难以忍受,浑身就像有虱子咬一样刺痒。
王铁力这个口子必须打开,这个案件一定要拿下,这是市委、市政府和市局的命令。
在江州市,王铁力是著名的民营企业家,经营领域涉及房地产、百货、酒店和娱乐业。同时,从王铁力八十年代起家开始,市委有关部门和公安局、派出所就不断接到对他的举报和报案,结果却都不了了之。
随着城市的发展,王铁力企业不断得到壮大,逐步成为当地纳税大户。但在当地老百姓的眼中,他就是横行一方的恶霸。更让当地政府担忧的是,涉及王铁力的恶性案件也不断增多,江州市近来经常发生枪击、群体斗殴事件,都似乎和王铁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新一任的市委领导班子决定整治江州的社会治安环境,而且,就从王铁力开刀。
王铁力正是在郑明所在分局的辖区里。
就在他们暗中侦查王铁力的时候,发生了王铁力故意采用制造车祸假象的手段,导致市人大副主任毙命的重大案件。
案件的发生,震惊了社会各界。
市委立即部署,江州的社会治安整治行动正式开始。
郑明知道王铁力案件的重要性。不过,他也没弄懂王铁力的内心,触动了王铁力的并不是他的初恋情人,而是他故意伤害的第一个人,这才是打开王铁力记忆闸门的关键,而且,也和他的发迹息息相关。
这闸门一开,就像黄河决堤,已经模糊了的往事翻涌上来,淹没了王铁力。
他一边听着郑明说话,一边继续回想着自己的事情,想想现在自己的处境,他不得不开始面对现实,于是,他自信的精神基础开始垮塌,再加上郑明他们几招软硬兼施的审讯策略,他心里不断地在暗自思量是否要招供了。
表面上,他还和当初一样,可招供的想法一出现,思想就奔着招供的终点飞奔而去。
他后悔自己开了那一枪。
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在部队看过的一部电影《开枪,为他送行》,此时片名闯进他的脑海里,还真是贴切地反映了他此时的状况。
他想坐在椅子上睡一会,但身体却不住地感到刺痒般的难受,促使他想赶紧解决眼前的问题,那就是招供。
招供?可以,但还得想好招供可能带来的后果。作为道上说一不二的老大,他怎能束手就范?
他斜睨了一下眼前的三个警察,闭上眼睛,鼻子哼了一声。
好吧,招供!他对自己说。
对,招供之后也可以翻案。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
自己有钱,不愁找不到好的律师,家里人也会找关系疏通;所以,招了又怎样呢?出庭时再翻供,不是一样能够从困境之中挣脱开来吗?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吧。
这么一想,他的自信又回来,鼻子再哼了一声,心想:最后看我们谁把谁搞死。
“好吧,我招。”话虽这么说着,可王铁力底气十足、声音洪亮。“我要换律师,不要家里人给我找的律师。我要请全国最好的刑辩律师肖国雄做我的辩护律师。”
三个警察隔着桌子和他面对面,郑明点头,“可以。”
听到王铁力提及肖国雄的名字,郑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这让王铁力有了一丝得意和快感:你们也有怕的人啊。
王铁力屏住呼吸,这样就像潜水一样,可以隔绝现实,虽然缺氧,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是王铁力考虑问题的独特方法。在憋了近三十秒后,王铁力呼出一口气,然后又大吸了一口气,“好,就这样吧。”
三个警察没有表情地看着他,最右边担任记录的警察拿着笔,低下头,开始等他说出的第一个字、第一句话和第一件事实。
那第一个字从王铁力嘴里蹦出来,就像发令枪似的,随后让警察兴奋的招供内容便滚滚而来。
他这样交代大概有五个多小时。期间“书生警察”不时打断他的话,对细节进行追问,王铁力都给了满意的回答。
这段时间里,他抽完了一包烟,上了四次厕所,算是仅有的喘息机会。
最后,还是“书生警察”说:“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回去好好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们明天继续。”这才中断了王铁力的坦白交代。
在回监仓的时候,他在走廊的镜子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一米八的身高架起的脑袋好像缩小了一圈,国字脸的脸颊塌陷了下去,以往犀利的眼神被沮丧掩盖了,下巴上的胡子让自己看起来更不清爽,而光头与囚服更是提醒着他此时此刻的身份。
这是谁?是我王铁力吗?
怎么这么一副鸟德行?他骂自己,也骂警方。
他对自己的形象很不满意,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现在已是一名阶下囚了。
把上班当作打发时间的徐琳,并没有真正上班族所经受的经济压力和精神紧张。
年近四十的她,整个人里里外外透着轻松和愉悦,自然也不显老,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她是漂亮的,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眼睛有些凹,高鼻深目,常被人误以为混血儿,再加上一米七的个头儿,在中学时便得了个“大洋马”的绰号。现在的她,虽然生过孩子,但阅历使其平添风韵,无疑更吸引人。可是,她的气质中总透着一股贵妇气,就难免让一般的男人不敢轻易去招惹她,因为这样的女人肯定得有大把的金钱养着才行。她老公便是这样的成功男人,不但有钱、事业有成,在省城业内还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每天,她把自己打扮得异常精致,举止从容,到公司上班倒像是来参加一场聚会似的。
她是周围男女同事们羡慕的对象,她的生活也成为他们奋斗的目标。女的说:“活到徐琳这份上还求什么呢?”男的想:唉,我什么时候可以让自己爱的女人像徐琳这样活着?
虽然过着这样从容、优渥的生活,但徐琳内心的烦恼却和其他人一样,随着老公事业上的日益成功和儿子的渐渐长大,她内心的不安全感也越来越强烈。
这样的不安全感,她没法和同事说,哪怕是和自己相好的同伴儿,她也不能流露半个字儿,一来是虚荣心理作祟,二来人家也只会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是聪明的女人,也是有心计的女人。
每天老公准时回家,家里的经济大权在握,为什么还有这种不安全感?
凭着女人天生的敏感和对老公的了解,她近来觉得自己的老公好像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
但没有证据,平白无故地怀疑自己的老公,她又觉得有几分内疚。
于是,她内心也就一直矛盾着。
她努力地想把这些怀疑驱走,可怀疑和不安就像播下的种子,已悄悄在她心底发芽,破土而出,并愈加茁壮生长起来,这让她非常焦虑和烦躁。
有天晚上上床后,她对老公又是歉疚又是有所用意地说:“我最近心情不好,如果冲你发脾气,你可别在意啊。”
老公放下手里的书,若有所思,“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叹口气,“不知道。就是烦躁和失眠。”
老公握住她的手,“去看看医生吧,开一些药。心情和睡眠不好,你的那些美容可就白做了。”
“不去了,”她低头看看老公的手,带着试探地说,“去了不外乎也就开一些镇静安眠的药给我。”
低头的瞬间,她的头发滑落下来,令她在柔和的光线里更显得楚楚动人。老公撩开她的头发,把她揽过去,让她枕着自己的胸部。她抬眼平静地看着老公,期待他的脸上能有答案,可让她失望的是,老公只是把脸贴过来,专注地看看她,表情反应一如既往。
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不,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内心就是一个雷达,能够捕捉到老公任何异常的反应。
第二天,她还是去看了医生,医生给她开了抗焦虑的药。
对药物始终半信半疑的她又去找了闺蜜给她介绍的一个心理医生。
“你为什么焦虑?婚姻还是工作?”医生问她。
“婚姻。”她想都没想就回答。
“你是怀疑你先生有外遇?”
她肯定地点点头,坦然望着医生。
医生之前对徐琳的家庭情况略有所闻,觉得对她应该更加直接些,不除心病,她内心的焦虑就难以缓解或者消除。于是,他拿出一张名片,“怀疑就是胡思乱想。不如这样,你找找我这个朋友,他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她接过名片,一看,有些意外,上面的几个字很是刺眼:私家侦探。片刻的惊讶后,她不免矛盾地说:“唉,真相往往是最令人伤心的,但又不能自欺欺人。”
嘴上虽这么说,她还是拿着那张名片犹豫了很久,仿佛在真相的门外踯躅,与其这样经受煎熬,不如坦然去揭开自己所怀疑的一切吧。
隔天,她打通了名片上面的电话,约好了时间,起身去主管办公室请了假,就直奔那个私家侦探所在的调查公司。
坐在省城这个著名私家侦探面前,她又开始犹豫:“你让我想想。”
侦探默默点头。
起身,她抱着胳膊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下,“好吧,我想请你帮我调查我老公,他叫肖国雄。”
就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侦探的身体一颤,眼神惊惧,“您是肖国雄的……”
“我是肖国雄的妻子徐琳。”她镇定了下来,在报出自己老公名字的时候,她已然没有了退路,只能让自己去面对可能出现的真相。
“肖国雄可是有反侦查能力的人。”
“这个我很清楚,可您不也是出色的侦探吗?钱,不是问题,全看您的本事了。”说完这些,她如释重负。
省城著名的律师肖国雄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徐琳正在背地里找侦探调查自己,他仍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此时,正在杰尼亚男装品牌专营店定制西装的他,如同审看卷宗似的看着那些面料。尽管他的衣柜里有不下三十套西装,都是顶级定制并剪裁一流的三件套。
肖国雄非常看重自己的衣着和品味,把每次到法院出庭都当作一次完美的演出。对于每一次出场,他从谈吐、衣着、发型包括气色方面都对自己有一定的要求。他不是明星,但他有着明星一样的光芒,每次出场,都迎来一阵喝彩声。
而每次接手的案件,他做的都堪称完美,不但被人们津津乐道,甚至还被业界当作经典案例来分析和学习。
他希望自己能像美国电影《杀死一只知更鸟》里面著名影星格里高利·派克饰演的芬奇律师那样,帅气迷人,充满男性的阳刚和儒雅气质。
实际上,他的西装三件套情结也来自派克扮演的这个角色。
当过兵的他,异常崇拜和迷恋美国西点军校的荣誉制度,对西点军校的法则也烂熟于心。那些强调个人奋斗的法则便是他的人生座右铭。
对派克气质和西点军校法则的复制,令他崇尚仪表整洁、举止优雅,身边的人提及他的英俊倜傥也都啧啧称道。
他迷恋这一切,也享受这一切。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沮丧。可越是沮丧,他对自己打扮越是讲究,以掩饰这种沮丧。
而最近让他沮丧的事,便是轰动一时的王铁力案件没有找他做辩护律师。
所以,他今天又来定制西装,以此来消除由此带来的沮丧感。
选好面料交付定制后,他开着自己的奔驰车去了运动会所,网球教练已经在那里等他。内心饱满的激情无处发泄,只能靠运动来消耗。
经过一个白天刻意安排的充实和忙碌后,晚上回到家里。
吃完晚饭,肖国雄陪徐琳看了一会儿电视,尽管他对于徐琳喜欢追着看的韩剧没有任何兴趣,但每晚总还是抽出一些时间陪着她一起看。他知道,虽然他事业有成,但家庭对于他同样的重要,他不想因忙于事业而忽略了徐琳。
稍后去书房上网。回复完邮件,时间已近午夜,他打着哈欠走进卧室,看见徐琳已经睡着了,就轻手轻脚上床,挨着她睡下。
那晚,他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肖国雄被手机铃声惊醒。拿起手机,看是自己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老板师言箴打来的,再看时间,七点整。铃声响过六下后,他才接听。
师言箴说:“我昨晚一宿没睡,在研究王铁力的案子。这案子还是你来做吧,他也指名道姓要你做他的辩护律师。”
心底暗自喜悦,但肖国雄还是平淡地说:“那行,我一会儿到所里找您。”
其实,肖国雄一直想接手这个案子。王铁力被抓捕的消息见报当天,他就曾和所里的几个合伙人聊起这个案子。无奈,王铁力家属前段时间委托了另外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做王铁力的辩护律师。他对那个律师也有些了解,资历比他浅,业务能力在他看来完全不能和自己相提并论。可王铁力的家属竟然没有请他出马,还是请了那个律师,这让他有些不服。
在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他肖国雄的能量?
他为此很是惋惜,这么一个大有做头的案子交给一个平庸的律师,内心很是不爽。可再怎么不爽,他也没辙。
原以为这个案子已经和自己无关了,后来就没再去想它。可没有想到,这个案子自己找上门来了。这消息无疑令他有些许的兴奋,看来这一天又将是一个有所作为的开始。
躺在床上的肖国雄,微笑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飞速运转:王铁力案子的切入点在哪儿?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会给他的行为定性为黑社会性质的组织,一旦涉黑,辩护律师发挥的空间很小,也只能是尽量争取轻判。
有谁愿意承认自己是黑社会?承认自己是黑社会,那就意味着是死路一条。就算王铁力承认了,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公安对待王铁力这种人,所用的手段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不单是他王铁力,只要进了公安局,谁不脱层皮?
切入点?!准确无误且可致命的切入点才是绝地反击的重拳。
肖国雄有他的招式。其他律师可能敢想不敢做的,他肖国雄都敢做。
在省城律师圈子里素有“肖大胆”之称的他,说话大胆,做事更大胆。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是不敢说,可他敢说,大家默认的事实,他也会挺身而出去做。这样的秉性自然会得罪办案的司法机关。得罪就得罪,他不怕,他是不会做公、检、法的“陪衬”的,尽管做刑事案件的辩护律师,在目前因种种限制,举步维艰,但他坚信刑事辩护律师不是社会舞台的配角,更不是法庭的摆设。作为社会公正秩序的构建者,刑事辩护律师运用刑事法律规则,通过法庭这个舞台,让国家的追诉过程步入理性状态,从而能唤起人们对自由与生命的高度审视。
自信满满的他本想来个“鲤鱼打挺”,无奈四十已过,再没有这样的能力。于是,嘴角上提着,起身,进了卫生间。
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想:嗯,今天要去理发了。
他是一直留板寸的,只要头发稍微地一长长,人就觉得不自在。板寸适合发质偏硬的他。有人说,板寸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刺猬,得罪的人自然会多。
想到这里,他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喜欢直击对手的软肋而已。
抹上剃须泡,顺着长方形的脸颊,一下一下地仔细刮着自己的络腮胡。他是那种国字稍长的脸型,典型的浓眉大眼。有人说他眼神生硬,看任何人都像是在看犯罪嫌疑人,再加上浓眉,时刻都露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这是误读!他也会轻松起来,那时的他是招人喜欢的,给他做助理的那个姑娘就喜欢他,暗恋他好几年了。外形出众,事业成功,这样的律师偶像难免让他成为女性“杀手”,也就难怪徐琳对他不放心了。
想到这里,他坚挺的鼻子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草般的香水味儿,那是他熟悉的气味。当然,这只是想象带来的错觉,徐琳和儿子肖晓的对话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怎么要那么多钱?你们学校真以为我们家长都是开银行的啊,整天嚷着收费。”刀叉的声音给徐琳的埋怨作着伴奏,声音虽然小,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停下正在刷牙的手,听肖晓怎么回答。
“又不多,才两千多。”肖晓含混地说。现在的孩子,没有挨苦受穷过,两千多还不算多?他又摇头,得找机会和肖晓聊聊或者送到乡下去体验一下?他和别的家长最不同的一点,就是希望儿子吃苦,要他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还在过着穷日子。
他是个有些理想主义倾向的人,更是一个有英雄情结的人。这和他的家庭出身有关。他也希望儿子能够做个有远大目标的理想主义者,而不想让他成为一个实用和拜金的人。他一贯用西点军校的法规来教育儿子,为此还给肖晓写过一句乔治巴顿将军的话,要他记住:“勇敢战斗,千万不能辱没家族的荣誉。”他希望肖晓将来是个出色的人,超过自己才算成功。
在这点上,他和他的父母、妻子还有儿子总是发生冲突。
果不其然,肖晓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有种挫败感,“妈,小声点儿,别让我爸听见了。”
他眉头蹙了一下,取下毛巾擦了擦嘴,走出卫生间,提着脚跟走到客厅,看见徐琳探身在轻轻对儿子说着什么。穿过客厅,他咳嗽了一下,也确实需要清清嗓子。他转变了一下心情,恢复了刚睡醒时的好心情,“我听见会怎么样,小子?”
他走过去,和徐琳隔着桌子,在儿子的左边坐下,“我是你爸,有什么事儿不能让我知道?”他面带微笑询问,话语里却自然地带着些许的威严。
肖晓挤出一丝笑容,对他说:“没什么,就是学校的事儿。小事儿,爸。”
保姆给他端上来早餐,燕麦粥、小笼包、橙汁。他低头看看,等着肖晓继续往下说。
徐琳也看着肖晓,示意儿子说话。
“隐瞒的下一步就是撒谎。儿子,请你给我背诵西点军校关于撒谎问题的规定。”
给他做了十六年的儿子,肖晓当然知道此刻他在等着自己往下说:“爸,就是学校要我们再交特级老师的补课费。”
“喔。”他轻轻发出声音。在家,尤其是对儿子,他说话比较少,不言自威,和他在外面滔滔不绝的口若悬河判若两人。“请你背诵给我听。”
肖晓很不情愿地开始背诵:“学员的每句话都应当是确切无疑的。他们的口头或书面陈述必须保持真实性。故意欺骗或哄骗的口头或书面陈述都是违背‘荣誉准则’的。信誉与诚实紧密相关,学员必须获得信誉。只有通过准确无误的口头或书面陈述,才能获得荣誉。”
肖国雄如同在欣赏演说一般沉醉,等到肖晓背诵完之后,说:“那好,你如实告诉我,要交多少补课费?”
“两千五。”肖晓侧头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答道。
“这是乱收费。”他有些不满地说。
“乱收费也好,合理收费也罢,咱们发发牢骚可以,为了孩子可不能较真。”徐琳的话既是给他提醒,更是希望他为儿子着想,不要得理不饶人。
“那不行。”肖国雄喝了一口粥,盯着碗边说。
“爸。”肖晓有些央求他,希望他别太认真。
“老肖。”徐琳也阻止他。
他无言地吃完一个包子,“我去找找你们学校。”
“同学都交了,你去找学校也没用。我们家又不是缺这个钱。”肖晓开始不满他了,虽然嗫嚅,可字字句句都很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哦,不缺钱就让他们这样乱收费?”
肖晓有些气恼地站起身来。
“坐下。”他提高了嗓门,但还没到他平常惯用的调门上来。
“我要走了,要不上学会迟到的。”肖晓转身要走。他还想说,徐琳拦住他:“晚上回家再说吧。”
走到门口的肖晓看了一眼徐琳,又看看肖国雄,拉开门要走。徐琳见状跟了过去,肖国雄赶紧说:“这钱咱们不能交,你不许给他钱。”
肖晓把手里的书包丢到地上,“那我不去学校了。”
“你想干吗?”看着餐桌上的鲜花,他平静地命令肖晓,“把书包捡起来,背好。”
“我不明白,既然你们要我上这个贵族似的学校,干嘛还在乎钱。”肖晓还是怕肖国雄的,嘟嘟囔囔道。
“不是钱的问题。”肖国雄把手平放在大腿上,“是不能这样纵容他们乱收费。”
“其他同学的父母都没有你多事儿……”肖晓还想说,徐琳走过去给他捡起书包,打断他的话。
“这个社会乱,什么都乱,收费只是其中一个乱的表现。”肖国雄看见儿子真的生气了,有些于心不忍,从桌边站起身,也走过来,恳切地对儿子说,“我们都袖手旁观,这些乱是得不到治理的。得有人站出来说话,讨公道。”
肖晓理解不了肖国雄的心思和他的那一套理论,狠着说:“您这是丢人现眼。”
肖国雄咬紧了后槽牙很想把儿子留下来教训他一顿。徐琳催着肖晓:“赶快去上学。”
“校车都开走了。”肖晓本来应该昨天晚上也就是周日晚上去学校的,但昨天是肖晓爷爷的生日,他就没去学校。学校周一有接送走读生的校车。
“我开车送你。”徐琳没事儿似的拉着儿子出门,把肖国雄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在原地转了一圈,肖国雄突然觉得很气愤,凭什么要交这笔费用?
他就是这种性格,一旦认真起来就愈加认真,直到把自己推到一个死胡同为止。
他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在心里安排了一下今天的主要工作,要和师言箴商量王铁力的案子;要去学校,让校方给自己满意的答复。
他走进衣帽间,从衣柜里拿出徐琳给他准备好的一套西装,又精挑细选了一条暗红色带本色花纹的领带,系上,再去书房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开车直奔律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