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一路愁眉不展地回到了家里。在路上,老公江心仍然是很体贴地打来电话问在哪,什么时候到家什么的。简宁也不顾在出租车上的形象了,急赤白脸地把坏消息告诉了江心。跟简宁预料地一样,江心无计可施,只能反过来安慰简宁:“咱们干嘛非要上那个幼儿园?不就是有点名吗?有什么了不起?咱不上了,上别的还不行吗?”
简宁气得跟他在电话里嚷嚷:“都这会了,上别的,别的早都招满了。不信你现在挨家幼儿园去问,要是还有名额的,我把名字倒着写!”
江心听见老婆火了,赶紧哄,说自己马上就到家了,咱们回来再想办法,先别着急。简宁心说,我倒是想不着急呢!
回到家,简宁看见江心在网上查幼儿园的资料。本来江心预备了一大堆话,结果自己也没说出来。他在教育系统的官方网站上看了全市幼儿园的情况,他们小区的这个幼儿园还真是名列前茅。百度上这家幼儿园的父母还建了贴吧,上去一看,嚯,人家园里的孩子,三岁学轮滑,三岁半学钢琴,四岁学游泳,五岁学书法。有家长感激涕零地说,孩子放在这真是省钱啊,花一样钱,学三样,比单请钢琴老师、轮滑教练便宜多了。
江心越看心越虚,以前看着简宁为帅帅忙活上幼儿园的事,他觉得不可思议。要说他自己也算是半个北京人,爸爸是北京人,妈妈是成都人,从小在成都长大,接受的教育信息南北都有。他自诩从来没上过幼儿园,就是在姥姥的锅台边长大的。鲜姜、红辣椒,打小就是江心的零食,没经历营养配餐、没享受学龄前教育,这也不妨碍他上北大呀。江心觉得自己的成长对儿子有参考价值,帅帅完全可以也这么长大嘛。可在简宁这,这套理论根本行不通。每每提及这个,简宁就一脸鄙夷,说:“你那是没赶上好时候,你能有今天,一半是天份,一半是运气。我可不要帅帅以后靠运气活着,我要让帅帅享受最好的教育。”
要孩子之前,江心的哥们就告诉他,一旦有了孩子,老婆就不再是你的了。她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关于孩子的事,一定要让老婆说了算。这是维持家里长治久安的法则。江心把忠告牢牢记在心里,他发现,简宁正是这样操作的,而且,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规律的好处,自己是多么省心啊。从出了满月开始,简宁就自己找了保姆,还断然拒绝了他要把自己妈接来带孩子的美意。简宁没别的意思,孩子还是要自己管理,一旦隔辈人常驻在家里,对孩子的影响就是全天的。奶奶带孙子,不惯才怪。
开始江心心里很别扭,他认为简宁是不想和婆婆相处才这么做。后来他释然了,因为他知道简宁是个大咧咧的性子,想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有一一定不会说二。而且,他丈母娘、简宁自己的妈也被女儿拒绝了,这更加坚定了江心的判断。简宁不是讨厌婆婆,而是就想自己带孩子。
这个念头是在简宁怀孕的时候就树立起来的。简宁22岁大学毕业,进入影视公司当编导。不到半年就被委以重任,在全国发行的一档栏目里当主力编导,然后是主编,制片人。24岁,简宁在当主编的时候认识了江心。一次没心没肺的邂逅,一拨是影视公司的人,一拨是电视台的人。因为常年和电视台合作,栏目组请相关部门的人吃饭。江心是北大毕业的,分到电视台做过两年节目,然后就去总编室了,负责台里频道的宏观编排。因为江心分管这个频道,而这个频道又是简宁节目的“房东”,于是两个人就见面了。
开始就是很庸俗地吃饭,吃着吃着就拼起酒来。起因是简宁组里都是小姑娘,一个大点的主编姑娘带着一堆叽叽喳喳的编导小姑娘。电视台这拨男的多,江心的同事董力想挑挑气氛,就主动逗人家,看着简宁说:“简老师,合作都一年多了,难得简老师请我们吃饭,怎么也得喝一杯吧!”一帮人就开始起哄。简宁很困惑地说:“啊!还要喝酒啊?”
董力说:“那可不!听说简老师请我们吃饭,我们连车都没开,就为了喝几杯。就算您今天来的都是美女,也得意思意思啊!”简宁说:“行。那就陪老师们喝几口吧。不过我今天是开车来的,一会还得送我们组里的姑娘呢。这还有住通县的呢。让我们这的美女陪老师们喝吧。不过不许欺负我们啊!”
电视台的男人们开始坏笑,说:“那不能那不能。”
董力说:“这么着,你们一个我两个。行不?”
话音刚落,简宁身边一个美女就站起来了,倒了一杯啤酒,满的,双手捧着、怯怯地跟董力说:“那,董老师,我先干了。”然后,咚咚咚,喝完了。面不改色地看着董力。
董力楞了一下,旁边有人笑,说,董力赶紧,人家小姑娘都干了。你两个,别赖。
董力也咚咚咚,干了;又咚咚咚,干了。
又站起来一个美女,扑闪着眼睛,冲着董力笑:“董老师,我也敬您一杯。不过我不太会喝,咱们拿小杯吧。”江心看着乐,这回人家端的是白酒。
董力没辙,又干了两杯白的。然后又起来一个,又起来一个。幸好简宁组里就五个人,除了简宁,每个姑娘都和电视台的人喝了一圈。按照1:2的原则,没等这圈轮完,电视台这拨就有人倒下了。董力舌头都大了,出门上厕所就去了三回,最后一回还是服务生给掺回来的。江心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递给了简宁一张名片,要了简宁的电话存在了自己手机里。做完这些,江心基本上也糊涂了。
当天晚上,哥几个怎么回的家基本上已经不记得了,好在大家都平安。第二天,赴饭局的男人们齐刷刷地都睡到中午才在台里出现,碰面后就彼此笑话,谁谁谁喝到第二轮就不行了,谁谁出门以后抱着大树吐了半天,谁谁坐在饭店门口不走了……反正都是只记得别人的,不记着自己的。最后董力说了一句:“哥几个,这回咱们现大了。”是啊,江心努力回想,人家那些姑娘们似乎各个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在他们趴下以后,还相约去K歌了。真是年轻啊,不服不行啊。不过,江心清楚地记得,从头到尾,简宁一口酒都没喝,好像女孩们说去唱歌的时候简宁也说自己不去了。这个美女,有点意思。
饭局过去一周以后,江心下决心追简宁。之所以犹豫了一周,是因为,董力无意中议论过简宁,说“这孩子道挺深的,这么能干,一看就是有背景有城府。”江心回想那天饭局的情景,也觉得简宁不简单。带着几个小丫头把大伙都胡虏了,自己还一脸无辜。可是放弃呢,江心又心有不甘,行不行,总要试一试。
简宁接到江心的电话是在机房,简宁正给编导看片子,正苦口婆心地告诉编导如何才能把片子剪的有节奏。江心在电话里听着一片噪杂的背景声,就知道是在机房一类的地方,只好提高八度跟简宁自报家门。简宁听见“江心”两个字,一时没想起来,只好很礼貌地回说:“对不起,我有点忘,您是江……心……。”
江心这个气啊,这人什么记性啊?才过几天,不认识了。没辙,他只好自我介绍:“我是电视台总编室的江心……”简宁如梦初醒,又诚惶诚恐:“啊!江老师,是不是我们片子出问题了?”江心这个急啊:“没有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按照江心的想法,一般女同志听到这个问题,首先会问:您什么事呢?听到什么事之后再做判断。如果对方不讨厌自己,听到约会的邀请有可能答应;如果没好感,或者名花有主,听到这个就会婉言拒绝。那样的话,江心也就不费心了。可简宁同志的回答是:“今晚?我没空。”江心一下子就楞了,这是堂而皇之地拒绝呀!她很烦自己么?可听刚才那口气,分明脑子里就没有他这个人,那就是有男朋友?好在简宁自己又补了一句:“我晚上要去电影学院上课。”
江心始终没有说自己想约简宁干什么,因为简宁根本就没问。江心只问了问上什么课,就礼貌地说再见了。下班以后,江心心里放不下了,不知道简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听不出自己的意思。上课?是个拒绝人的好借口,听上去还冠冕堂皇的。江心跟自己说,豁出去了,不就被耍吗?千古一次,就是她了。江心出门就去了电影学院。
傍晚6点多钟的电影学院,学表演的美女们都往出走,走进来的都是渴求知识可又真不太美的女同志们。当然,男的也有。江心没太费劲就进来了,他并不急着找简宁,在他想来,简宁十有八九根本就不在这。也许简宁是有时到这来上课,可她今晚一定是拿洁净的校园给自己做借口。那他来干嘛?江心骨子里就想拆穿这个小丫头,告诉他,自己就在电影学院教学楼下,看看这丫头如何收场。
想好步骤,江心给简宁发了短信,很简单,有事找你,我在电影学院—号楼下。发完,江心想着简宁看短信时目瞪口呆、组织语言的样子,乐了。
简宁看见短信,很疑惑,有什么事呢?非要追到学校来?电话里干嘛不问清楚?好在是音乐欣赏的大课,简宁偷偷蹭出教室,她看见江心就更疑惑了,因为江心张着大嘴、呈呆傻装地说:“你怎么真在这啊?”
简宁很生气,说:“江老师,你大老远跑来,把我从课堂上叫出来,就为了看我在不在这呀?我不是上午就跟你说了吗?我要上课!”
这回轮到江心目瞪口呆、组织语言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自己以为简宁在骗他呢。简宁更生气了,说,我为什么要骗你啊?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江心赶紧捂嘴,说,不是不是,我以为你随便找了个借口不想见我呢?简宁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想见你不用找借口。对啊,你干嘛非要见我?”
若干年后,这个段子依然是蓝芸和赵小柔用来打击江心的好材料。当简宁把这段说给两个闺蜜的时候,赵小柔指着她哈哈大笑,蓝芸也乐着说:“简宁,你傻啊,他这是追你呢!”简宁委屈地说:“他又没说,谁知道啊。我理想的男人出现的时候,应该是捧着一束花,站在我面前,然后轻轻跟我说,从见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了,做我女朋友好吗?根本就不是他这样的。”赵小柔说:“你要是不喜欢,就把他踹了,断了他那念想。”蓝芸说:“还没接触,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呢?他要是真喜欢你,没准那天就来个大浪漫,让你想都想不到呢!”
简宁就抱着等个“大浪漫”的心思开始和江心交往。江心一开始觉得简宁有心机,经过第一次“约会”,又觉得这丫头实在是没心没肺,再后来,他了解了简宁,不是没心眼,而是心里想的一定要表达,嘴和心是一致的。她可以不说,但只要说的就一定是这么想的。看惯了电视台里人争马斗,江心由衷地认为,自己找着宝了。
但就是这个宝,在结婚以后还没什么异样,除了节目上的事,简宁在组里一言九鼎,回到家,江心安排什么简宁都高兴。从吃什么到看什么电影,买哪的房子,简宁觉得,只要自己把意见表达出来就行了,江心一定会考虑、兼顾。自己不一定非要当什么“家长”。蓝芸告诉过她别轻易放权,可简宁说:“我没有你那么细致,会过日子。江心有南方血统,我看比我强多了。我们家就人尽其才,就让江心安排吧。反正他在电视台也是负责宏观调配的。”江心的宏观调配调到帅帅这,就没用了。从孩子生下来那一天起,简宁的母性被彻底激发出来,母亲要是任性起来,那就是霸道了。简宁制定了孩子的一系列成长计划,说给江心听的时候,江心头都大了。他苦口婆心地劝简宁:“孩子应该自由成长,要让他感到舒适、自在。他高兴最重要,别让他还没上学就被栓住,你看我,打小成都青石地上野跑出来的,不也上北大了?不也遇见你了?不也……”简宁打住了江心的“不也”理论,蛮横地表示:“咱们家,两个男人,我一个女人。让我高兴才是最重要的,帅帅是我生的,就得听我的。”
江心哭笑不得,他一度认为,女人生了孩子,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又回到童年了,任性、蛮横、不讲理。他想过制止,可董力跟他说:“兄弟,最好就听人家的吧。我媳妇生完孩子就因为跟我呕了点气,得了半年的抑郁症。差点扔下孩子离家出走。听说这女人生完孩子都多多少少有点抑郁,可别招她。”
事儿就那么寸,正赶上第二天一个妇女抱着孩子跳地铁了。虽说是被地铁职工给救上来了,可还是把她老公、她父母公婆都给吓了半死,婆婆的心脏病都犯了。报纸上登出来,该妇女生产后3个月,患上了产后抑郁症。这条新闻让江心彻底闭了嘴。他自我安慰地说,求同存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