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少年都被带去警局录了口供。
黄单出来的时候,陈时已经在门口的台阶上蹲着了,他走过去,看到对方夹着根烟,手指没有夏唯的纤细,但很修长,骨节分明,这样看是画画的手,翻过来看掌心,却是干农活的手。
可能应该这样说,天生是拿笔画画的手,但是因为家庭环境,生活所迫,在没有拿笔前,就先拿了镰刀锄头。
俩人都没有说话。
陈时更多的是震惊,黄单是困惑。
如果夏唯不是自杀,是他杀,黄单一定会顺着这条线拽下去,认为下一个出事的是林茂,因为他们两个的人头画上面都没有脸。
这是唯一的相同点。
可警方已经确认,是夏唯自己杀了自己,这条线的另一头是空的,一下子就失去了意义。
不对。
黄单的眼皮跳了跳,他身处的地方是灵异120区,这个区的管辖者陆先生说过,这里的鬼比人多,不能按照正常的逻辑来思考。
假设夏唯的死跟鬼有关,那完全可以轻易制造出她自杀的场景,不被警方识破。
毕竟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人是斗不过鬼的。
黄单的心跳的有点儿快,这一刻,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找到证据,来让自己心里的那个假设成立。
如果真是鬼,对方杀人也是有原因的,这世上的每件事,都有因果在里面。
黄单愿意去相信这一点,夏唯的死没那么简单,那或许是一个信号,一个开始,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他的双眼猛地一睁,会不会……
这副身体的原主张舒然才是第一个被杀的对象?
耳边突有啪嗒声响,黄单霎那间就将铺展开的思绪收拢,他垂眼看去,见男生又点了一根烟,闷声抽了起来。
陈时察觉到了头顶的目光,却没有任何反应。
黄单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视线和他齐平,呼吸着二手烟。
过了会儿,林茂跟沈良前后出来了,他们的脸色都非常差,不约而同的一声不吭。
四个少年都在用沉默来消化这个早晨发生的事,好好的人,竟然会拿剪刀捅自己脖子的大动脉,把身体里的血都放干了,感觉很不真实。
陈时站起来,嘶哑着声音开口,“你们去画室还是?”
沈良说,“我去画室。”
林茂的精神恍惚,“我……我没心情画画,就不去了。”
他转头看向黄单,恳求的语气说,“舒然,你陪我吧,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黄单说,“好哦,我陪你。”
陈时的余光掠过少年,几不可查。
黄单捕捉到了那瞬间投过来的视线,却没管,由着他去了。
四人往公交站台那里走去,前头的林茂走着走着就蹲下来,哽咽着说,“小唯死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刃,在压抑的气氛里面划了一刀。
林茂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先是同学兼朋友突然身亡,然后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被带上警车,问题一个接一个,把高中时期的生活全翻了一遍,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这会儿终于崩溃了,嘴里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个字。
“死了……她死了……”
侧目,驻足,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好奇一个男生为什么会哭成那样子,还有另外三个,怎么都一副要去奔丧的神情?
沈良叫林茂起来,他总是在人前伪装出斯文的外表,现在却爆粗口,一张脸阴沉沉的,“林茂,你要哭就自己找个地儿躲起来哭,别他妈的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林茂哭的厉害,整个身子都在颤动。
陈时见沈良又要骂什么,就皱眉道,“好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林茂现在这样,根本听不进去。”
沈良的语气阴冷,“那怎么办?就让他这么嚎哭?”
陈时抽着烟,面上的表情藏在烟雾里,只有声音穿透出来,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朋友不在了,难过点是正常的。”
沈良的脸扭了一下,“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我没人情味?不把夏唯的死放在心上?我就应该跟林茂一样,像个傻逼以似的蹲在路边哭?”
陈时的口鼻喷烟,“我可没那么说。”
沈良冷笑,“敢说不敢承认,陈时,你也不怎么样。”
黄单偷偷去看旁边的男生,体格比沈良壮很多,不论是吵起来,还是大打出手,都不会吃亏的,而且他会站在对方那边。
陈时并未动怒,他弹弹烟灰,半搭的眼皮掀了掀,“不是,沈良,你想怎么着?”
就这么个轻微的变化,却让沈良的面部肌||肉都颤了颤,他深呼吸,恢复成一贯的虚伪,“夏唯已经死了,警方说她是自杀的,说明什么?说明这就是她自己的选择,没人在逼她,更没人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她走的时候是开心的,我们又何必搞的这么沉重?”
黄单的眼底闪了闪,说实话,这番话从沈良口中说出来,他是不奇怪的。
沈良这人,不适合做朋友。
陈时没搭理沈良,他把烟碾灭了丢进垃圾桶里,就弯腰去拉林茂,“回去。”
林茂边哭边自言自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走了段路,黄单回头看去,发现沈良没跟上来,自己走了。
到了住处,林茂的情绪好了一些,他坐在床头抽泣,“陈时,警||察有没有问你小唯家里的事?”
陈时把玩着打火机,“问了。”
林茂一听就站起来,“那你是怎么说的?你知道小唯的家在什么地方,还有她爸妈……”
陈时打断他,“不知道。”
林茂一双通红的眼睛瞪到极大,他张张嘴吧,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你……你也不知道?”
“不可能的吧,你是她的师傅,她还喜欢你,对你肯定不会有隐瞒的啊?”
陈时啪嗒按着打火机,手指从那簇火苗上划过,“没什么不可能的,我确实一无所知,也许沈良知道?”
林茂怪异的摇头,“我问过他了,他跟你,跟我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不知道小唯家里的事。”
陈时说,“你们认识她的时间比我长,我以为你们清楚。”
林茂说一点都不清楚,“小唯的爸妈从来就没在学校里出现过,她也没在我们面前提起家里的情况,更没有邀请我们去她家里。”
陈时把打火机的盖子扣上,“行了,我先走了。”
林茂叫住他,“去哪儿啊?你什么时候回去?小唯出了事,你要送她最后一程吧。”
陈时往外面走,“我去冲话费,再给家里打电话,看能不能晚两天回学校。”
他经过门口时,看了眼靠着门槛的少年,“让让。”
黄单没动,“你说你是来参加赞礼的。”
陈时一时没听清,“什么?”
黄单说,“你还说你带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为参加葬礼准备的。”
陈时听清了,他面无表情,“所以?”
黄单抿嘴,“我只是觉得,你从县城坐车过来这边参加葬礼,带了衣服,夏唯死了,这一切刚好都凑上了,不是吗?”
陈时的眉头一拧。
房里的林茂闻言,受不了的喊叫,“操,干什么啊你们,怎么突然这么诡异起来了?”
门口的两个人四目相视,气氛不妙。
林茂赶忙过去说,“陈时,小唯出了这种事,舒然的脑子也是乱的,他就是随口说说,没有别的意思。”
陈时一把拽住黄单的胳膊,把他大力拽开了,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
那一下让黄单撞到门上,后脑勺发出咚的声响,疼的他吸一口气,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林茂摇摇头,去拿了自己拽剩下的那卷卫生纸递过去,“我哭完换你哭,哎,我俩不愧是室友,好哥们。”
黄单靠着门框哭,耳边响起林茂的声音,他泪眼朦胧的望去,见对方朝着虚空说,“小唯,你也看到了,我跟舒然都很脆弱,你要是有什么事还没做成,就去找沈良跟陈时,他们的心态比我们好,能给你把事办妥。”
“……”
黄单心想,这人八成不知道自己这样才是最诡异的。
林茂去看看杯子,水瓶,哪儿都没水,这会儿也没心思给炉子点火,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撑着双手抓抓头发,指甲把头皮抠的生疼,“舒然,你说怪不怪,我们几个竟然从来都没问过小唯家里的事。”
黄单哑声开口,“为什么不问?”
林茂的语气里有着迷茫,“我以为我问过了,也知道的,没想到是我自己记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黄单若有所思。
林茂趴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划着桌面,“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小唯怎么会自杀呢,舒然你说她为什么要自杀?没理由的啊,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渗人。”
“昨天分开前还开开心心的,说今天要起早,去城隍庙买衣服,根本就不是会想不开,把自己杀死的样子,晚上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对明天充满期待的人放弃了明天?”
他坐直了,侧身面朝着黄单,“我跟小唯是一个班上的,她那人平时特别爱美,上课照镜子,下课照镜子,就连走在路上,都会找地方看看自己,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自己搞的……”
黄单知道林茂后面没说完的是什么。
如果是一个爱美之人,哪怕是自己杀死自己,也会尽可能让自己走的体面点,好看点,而夏唯死时的场面太血腥,也太丑陋了,不是那种人会做出的选择。
那是正常的思维推理。
黄单现在不那么想了,所以他不觉得奇怪。
林茂抹把脸,抖着声音说,“不行,我的头好疼,我要睡会儿,舒然,你别走啊,你千万别走,不然我会吓尿的。”
黄单无语。
林茂衣服都没脱,只是踢掉了鞋子就往被窝里躺,“舒然你把窗户关一下。”
黄单吸吸鼻子,“关了空气不好。”
林茂露着半个刺猬头,“那只是心理作用,关上吧,不然我总觉得有风吹进来了,凉飕飕的。”
黄单心说,你才是心理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林茂睡觉的姿势不好,他的呼噜声特别大,有种呼吸不顺畅的感觉。
黄单走到床前把林茂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发现他是平躺着睡的,两只手死死还在胸口位置,这么压着心脏,难怪会不顺畅。
“林茂。”
黄单喊了声,睡着的人没反应,他又喊,音量也拔高了几分,对方还是没醒。
就在黄单准备喊第三声时,隔壁传来吉他声,是那个大学生心里的柔弱女孩跑出来了,正在用吉他挑起的旋律伤春悲秋。
黄单再去看,林茂已经侧过了身子,呼吸变的均匀。
他拿起桌上有点脏的猫咪闹钟看时间,快到十点半了,外头的太阳光明媚,不冷不热,是个适合出去游玩的天气,但城隍庙之行随着夏唯的死终止了。
想了想,黄单在心里询问,“陆先生,这个区的人死了,会去哪儿?”
系统,“去该去的地方。”
黄单又问道,“那夏唯会去哪儿?”
系统,“黄宿主。”
黄单,“陆先生,我在的。”
系统,“答案已经给你了,这种多此一举的事请你以后不要再做,别浪费你我的时间。”
黄单,“哦。”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手搁在腿上面,“我还能再见到夏唯吗?我有问题想问她。”
系统,“你现在回头。”
黄单照做,以为能看到脸上盖着血掌印的夏唯,又或者是没有脸皮的夏唯,但是两者并没有,“她不在我的身后。”
系统,“对,她不在。”
黄单,“……”
系统,“这里虽是102区,鬼比人多,却不是谁都能随便看到的,不然这个区早就崩坏了。”
黄单说,“晓得了,陆先生拜拜。”
他撑着额头,觉得这次的任务是指望不上陆先生了,对方绝不会帮自己的,还好苍蝇柜里的存货有不少,少了件操心的事。
林茂一直睡着,隔壁的吉他声也持续不停,从民谣到摇滚,再到流行,那大学生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停。
另一边的沈良还没从画室回来。
黄单开门出去,沿着走道一直往前,把大学生的房间甩在身后,拐了个弯站在夏唯的房门口,当时警方把他们几个带走时,这门还是开着的,后来应该锁上了。
就在黄单欲要转身离开时,他听到了细微的声响,从门里面发出来的。
夏唯回来了?
黄单的喉结滚动几下,他伸手握住门把手,还没往里面推送,门就开了,给他开门的不是夏唯,是本该离去,却又意外出现在房间里的陈时。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走了吗?”
俩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第一时间响对方发问,给自己争取有利的处境,毕竟出现在这个地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会觉得心里有鬼。
黄单先给的回答,“林茂还在睡着,我没什么事,就出来走走,结果不知不觉的走到这儿来了。”
陈时叼着烟,“是吗?”
黄单说,“你有夏唯房门的钥匙?”
陈时眯着眼睛,“怎么,怀疑到我头上了?”
黄单说没有,“听说夏唯对你有别的心思,你在她的房间里,也许她会出来见你的。”
陈时的面色一阵青一阵黑,“操,你小子够狠。”
黄单奇怪的看向高个子男生,“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要过来?”
陈时把烟夹开,长长的吐出一口烟圈,“我要是说,我冲好话费来找你们吃午饭,之后就跟你一样,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这里,你信?”
黄单说,“我信的。”
陈时抽烟的动作一顿,这种信任给的莫名其妙,不过不厌恶,比前天晚上在网吧偷看自己屁||股的行为要舒心太多。
咳了两声,陈时回答他前面的问题,“门没锁。”
黄单一愣,难道警方觉得夏唯是自杀的,就不打算保留案发现场?
他把视线往里面延伸,一切都是夏唯死时被发现的样子,视野里都是血的颜色,空气里也是血的腥味,只是床上少了具尸体,现在在停尸房里,等着家人认领。
“还不走?”
耳边的声音拽了一下黄单的神经末梢,他瞥见了床尾的衣橱。
陈时看少年越过自己走到衣橱那里,他皱皱眉头,脚步跟了上去。
那衣橱是木质的,就摆放在床尾,刚好卡在那个空间里面,正前面有一整块长方形的镜子,躺在床上,能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
黄单站在镜子前往后看,他能想象到,夏唯每天晚上坐在床头,手拿梳子对着镜子梳头发,早上起来也是。
镜子里多了个人影,就站在黄单身后。
黄单透过镜子看那张脸,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危险,“你打开衣橱看过了吗?”
陈时的眼帘抬抬,“没有。”
黄单的手还没碰到衣橱的拉门,就被一只大手给拉住了,耳边是男生冷厉的质问,“你干嘛?”
他没挣脱,“看看。”
陈时讥笑,“这里面是女孩子的衣物,你也要看?脸都不要了?”
黄单说,“没脸可能会死,我不能不要脸。”
陈时似乎没听见,“你说什么?”
黄单摇头,“没什么。”
他突然挣脱开了,下一刻就把衣橱的门拉开,陈时没防住。
有的女生出门后漂漂亮亮的,要多美就有多美,妥妥的女神,回家把门一关,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根本没法看。
夏唯就是这种女生。
衣橱里的衣服裤子各式各样,一眼望去没有重样的,是不是名牌不清楚,款式都很不错,那些全都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像个垃圾堆,里面随时都有可能会窜出一只蟑螂,或者一只老鼠,当然,死的更有可能。
只有一件深灰色的连衣裙挂在里面,衣架上面绕着一条丝巾,打了个蝴蝶结,不光如此,下面也搭了条黑丝袜,明显就是精心搭配过的,可以直接套身上。
那件裙子在一堆杂乱的衣物里面,突兀的有些诡异。
黄单猜到了,这是夏唯要穿的裙子。
砰地声响来的突然,黄单吓一跳,他看着陈时把衣橱的门砸上了,随后就命令他出去。
黄单纹丝不动,“你不奇怪?”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男生,身高是硬伤,说话时不得不仰头,“夏唯已经准备了今天要穿的衣服,她迫不及待的想去城隍庙玩,又怎么会把自己杀死?这太矛盾了。”
陈时手插着兜,“张舒然,这些话你跟警方说过?”
黄单摇头。
陈时嗤了声,“为什么不说?既然觉得蹊跷,就去告诉警方,让专业的人员来查。”
黄单说,“警方已经查过了。”
陈时居高临下的俯视过去,“那你还在这儿逼逼什么?”
“我想夏唯走的明白些。”
黄单的声音低下去,“听说过吗?一个人如果在死的时候有怨恨,鬼魂就会留在人世,要是一直寻求不了一个公道,便会自己动手报仇,直到大仇得报,才会去投胎转世。”
陈时听到笑话似的,“扯什么玩意儿呢。”
黄单忽然看着陈时后面一处。
陈时的后背一凉,他僵硬的转头,什么都没有,下一秒就把头转回来,“妈的,你故意的是吧?”
黄单伸手去指,“那是谁?”
陈时再次转头,他这才发现,少年看的是自己身后那面墙上的画。
夏唯这房间里贴了很多素描水粉,有临摹的,也有写生,素描没有一张静物,全是人物,多数是人头,个别是半身,唯一一张全身的就贴在靠近床头的位置。
大片的血喷到墙上,一些画都溅到了血迹,显得有些阴森,而那张唯一的全身画是个女孩。
那是夏唯。
确切来说,不是现在的夏唯,是以前的夏唯,看起来要更年少,大概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画里的夏唯穿着一件裙子,脚上是双皮鞋,她的长发垂在肩头,怀里抱着一只长耳兔玩具,像个小公主,可是她的脸中间有一小片血,很像手掌压上去的印子,颜色已经不再鲜红,却依旧能让人毛骨悚然。
可能是画里夏唯的脸很小,一双眼睛又画的很大,看起来很不协调,像是在瞪着别人。
黄单想起了夏唯死时眼睛瞪着天花板的一幕。
还有夏唯身上穿的裙子,也染成了红色,至于那长耳兔玩具,一边的耳朵上有几个小小的血块,胸前也有。
黄单下意识的往陈时身边挪。
陈时似乎没发觉到他的小动作,注意力都被画吸引了,“这画纸泛黄,画里的夏唯嫩了些,不是她现在的年纪。”
黄单说,“左下角有日期。”
陈时的眼眸微眯,的确有,但是都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是几月几号。
房里突然变的死寂。
黄单前后左右的看,不小心就对上了那面镜子,他先看到的是挂在墙上的夏唯,然后是自己这副身体的脸,有点苍白,吓的。
明明连死都不怕,站在这种充满阴气的地方,却依旧很不自在。
陈时拿出烟盒,“一幅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家里贴着我的自画像,有老师画的示范画,也有同学画的,起码有十来幅。”
黄单说,“可是画上的夏唯那张脸上也有血手印。”
陈时更正道,“张同学,你看清楚,那不是手印,就是血溅上去了。”
黄单怎么看都像手印。
陈时从烟盒里甩出一根烟,拿两根手指夹着在烟盒上点两下,“唯,你走不走?”
黄单的视线还在画上面。
陈时往门口走,头也不回的手,“你继续在这里待着吧,待累了就到床上躺着睡会儿,我保证没人打扰到你。”
黄单立马就追上他。
陈时脚步不停,斜了少年一眼,“不是不走吗?”
黄单坦白的说,“我有点怕。”
陈时哼了声,鄙视的笑,“看出来了。”
房门带上了,血腥味被困在里面,包括那张夏唯的全身画。
黄单看看蓝天白云,那种发毛的感觉消失了,他的肚子在叫,饿了,“你去吃午饭吗?”
陈时走在前面,“是要去,但是不想跟你一起去。”
黄单看着男生宽厚的背影,在快走到楼梯那里时问道,“你不愿意跟我接触?”
陈时说,“我对一个盯着自己屁股看的人喜欢不来,不教训你,是因为你还是个未成年,我不想别人说我欺负小孩子。”
黄单闻到了烟味,他又抽烟了,“我没有盯着你的屁股看。”
陈时呵笑,“你也不怕鼻子变长。”
黄单,“……”
他跟着陈时下楼梯,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进了一家小饭馆。
另一边,警方派人去了县里的学校,班主任和老师得知夏唯杀了自己,都很震惊,女老师当场就红了眼睛,说明年就高考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可在警方询问夏唯家里的情况时,他们都说不清楚。
这很可笑,却是事实。
那县是有名的贫困县,学校里没开过什么家长会,学生的家庭背景不在过问的范围,夏唯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印象里,就是三个字——有钱人。
奇怪的是,夏唯那么有钱,干嘛不离开县里,到别的地方去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
夏唯本人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一个班里有几十个学生,老师不可能个个都能注意到,成绩优秀的,个人特点突出的会有相对的优势。
夏唯属于后者。
所以她的死讯还是掀起了不小的舆论。
警方在学校的老师和班主任那里没查到想要的东西,就从另一方面入手,根据死者填过的地址去查,发现那片居民区根本就没有地址上的37号,费了一番周折才查到死者的家庭住址,以及她的一个表舅。
这起案子不是凶杀案,上午就结案了,可尸体还在停尸房,需要尽快跟死者的家人取得联系。
而夏唯的死,并没有给画室里的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男生觉得可惜,那么正的美女没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得多枯燥乏味啊。
女生只觉得唏嘘,她们都在小声的议论,说那个夏唯是很自我的一个人,每天的心思全在穿衣打扮上面,看起来是个很享受生活的人,竟然自己杀了自己,做出那种傻事。
“死夏唯……”
周娇娇的声音猛地一停,她平时说习惯了,这会儿再那么说,周围的其他人听见了就很受不了,七嘴八舌的打断她。
“娇娇,夏唯已经死了,求你以后别再那么喊她了,很渗人的。”
“是啊,我刚才都打了个冷战。”
“晚上有写生是吧,我准备让我哥来接我了。”
周娇娇擦着小手指部位的铅笔灰,“哎哟,我不就是随口一说嘛,下次我会注意的。”
她露出纳闷的表情,“夏唯怎么会自杀呢?”
“我们又不是她,哪儿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都别说了,老师来了!”
随着那个女生的一声喊,刚才还把脑袋凑到一起的几个女生现在都在自己的画板前坐着,认认真真的画静物。
张老师跟刘老师俩人都来了,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夏唯的事,脸色不怎么好。
毕竟出事的是画室里的学生。
唯一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学生不是死于他杀,不然家长们知道了,免不了会找他们谈一下自家孩子的安全问题。
画室是给学生画画用的,不是托儿所,有些家长不懂这个道理,也有的是装作不懂。
张老师跟刘老师分别给学生改起了画,对于夏唯的死,一个字都没提。
十一点半左右,画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周娇娇嘎嘣嘎嘣的咬||着水果硬糖,她吃糖跟别人不一样,不会含||在嘴里等着融化,直接就用牙咬,喜欢那种感觉。
两个女生收拾画的时候讨论夏唯的死,周娇娇凑上去说,“我也觉得难以置信。”
“娇娇,你爸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多,不如问问你爸?”
周父正在给女儿整理着背包,他闻言就说,“可能是有什么压力吧。”
周娇娇撇了撇嘴,“才怪呢,夏唯哪儿有什么压力啊,家里那么有钱,日子好着呢,要说我有压力还差不多,你每天跟着我,管这管那的,我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一个女生忍不住翻白眼,她弄弄自己稀少的头发丝,“娇娇你拉倒吧,你那头发已经厚到那个程度了,就算是掉上一个月,都还是比我的多。”
“……”
周娇娇扭头,“爸,我的头发有那么厚吗?”
周父说挺好的。
那个女生说笑,“娇娇,在你爸眼里,你就是天仙下凡尘,怎么都好。”
周娇娇说,“你爸也一样的。”
女生摆出失落的表情,“屁,我爸就知道抽烟喝酒打麻将,压根不管我的死活,他都不知道我上几年级,在哪个班。”
她叹口气,“娇娇,还是你爸好哟,真羡慕你。”
另外那个女生也是羡慕的眼神。
周娇娇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小声的反驳,“羡慕什么啊,要是你们站在我这个位置,就不会那么想了。”
那两个女生已经有说有笑的走了,没听见那句话。
即便是听见了,也只会和夏唯一样,觉得周娇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娇娇没了说话的人,就去看看角落里的沈良,迈着脚步过去,“舒然下午来画室吗?”
沈良把橡皮上的一块脏东西抠掉,“不知道。”
周娇娇半蹲着侧头看他的脸。
沈良的反应很大,他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动作突然,差点把画架都给碰倒了。
周娇娇眨眨眼,“你干嘛?”
沈良一下一下喘着气,似乎很反感别人离自己这么近,他的脸色沉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还想问你呢!”
周娇娇很无辜,“我没干什么啊。”
沈良躲瘟疫似的躲开周娇娇,“离我远点,我闻着你身上的味儿就犯恶心。”
周娇娇抬起自己的胳膊,凑在胳肢窝里闻闻,闻完这边闻那边,她蹙眉,“我没闻到什么味儿啊,沈良,我看是你的鼻子有问题吧。”
沈良捡起地上的橡皮,“懒的跟你说话。”
周娇娇一脸无语,“沈良,我真想不通,你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
沈良把橡皮扔到凳子上,“跟你没关系,周娇娇,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被上赶着找不痛快。”
周娇娇哼了声,“我看你心情好的很。”
“夏唯死了,林茂没来画室,舒然也没来,就你来了,还画了张静物,完成度这么高,说明你淡定的很,一点事都没有,亏你跟她还是同班同学呢。”
沈良瞪向周娇娇。
周娇娇吓的后退一步,握紧拳头说,“你干嘛?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
沈良深吸一口气,把笔袋放进工具箱里,就快步离开了画室。
周娇娇也往外面走,“爸,我们去吃饭。”
周父在后面喊,“等会儿,爸给你把工具箱收一下。”
他麻利的收了工具箱,拿起女儿的背包追上去,生怕这么一会儿功夫,女儿就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这个点,大学生们都放学了,一窝蜂的奔向学校的几个食堂,饭馆里的人也多。
黄单跟陈时各吃各的,各付各的,各走各的。
小饭馆的门口不大,外面的人要进去,里面的人要出来,堵那儿了。
黄单偏身让路,肩膀还是被撞了一下,撞他的是个中年人,体积很大一块,200斤往上。
中年人大概是饿坏了,也不看着路,横冲直撞的,他撞上来的力道惊人,让黄单有种半个身子都麻了的感觉。
陈时看到少年用一只手按住肩膀,满脸的痛苦,他皱眉,“你搞什么?”
有人要进来,朝陈时喊道,“唯,同学,你让开点啊。”
陈时骂了声,“没看见这么宽的道?”
那人是个暴脾气,他的两个同伙一边一个拉住他,“算了算了,跟个学生计较什么,我们一个一个的进去不就行了。”
敢情他们本来还想并肩进去。
陈时低头看去,好家伙,这小子都哭上了,简直莫名其妙。
黄单垂着头出去,站在门外哭。
经过的人全把视线往陈时身上挪,以为是他把人给欺负哭的,他的额角抽了抽,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你自己慢慢哭,哥哥我没兴趣在这儿被人当猴儿看。”
陈时走了一段路往回看,少年还在原地,人蹲下来了,压抑的哭声,肩膀一抽一抽的,跟小白菜一样可怜。
黄单知道陈时又回来了,他没抬头,缓过了那阵疼痛,就在口袋里摸摸,没摸到卫生纸,“你有纸吗?”
陈时把从小饭馆里拽的两张丢给了他。
黄单擤擤鼻涕,人好受多了。
陈时啧啧两声,“我活了快二十年,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被人撞一下肩膀就哭,要不要这么娇气啊?”
黄单拿着红红的眼睛瞥他。
陈时被那一眼瞥的浑身都不自在,“你……”
人已经走了。
陈时的太阳穴跳了跳。
离开小饭馆没多远,黄单无意间瞥动的视线一顿,他下一秒就往马路中间跑,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臂,耳边是粗重的喘气声,伴随着凶狠的咆哮,“找死啊你!”
他说,“我看到夏唯了。”
陈时用力板过少年的肩膀,让他面朝着自己,“大白天,你活见鬼了?”
黄单往那边看,“真的,就在……”
他的声音停住,抬到半空的那只手也僵了一下,马路上只有来往的车辆,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陈时的气息混乱,眼神可怕,“哪儿呢,怎么不往下说了?指给我看啊。”
黄单垂了垂眼,“我看错了。”
陈时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按着少年肩膀的手发抖,“你他妈的就是在找死……”
这时候有一辆跑车从左边的路口开过来,速度很快,直接就从黄单跟陈时所站的位置擦了过去。
陈时头晕目眩,他的牙齿打颤,苍白的脸上出现了冷汗,人快不行了。
黄单看陈时要往前倒,就立刻挡在前面,让他倒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