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单回到现实世界,手里还抱着最后一箱子啤酒。
他看一眼大爷,对方依旧在唠叨,嘴边的那根烟才燃了个头,离屁股还有点远。
大爷看黄单人没动,以为是搬吃力了,就赶忙过去接手,“小伙子,我来吧,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
黄单垂下手,“没事的。”
大爷咦了声,邪了门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小伙子身上就多了一种悲伤的东西?
把那箱子啤酒堆放到小推车上头,大爷关心的问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
黄单说,“是啊,想起了难过的事。”
大爷把烟掐灭了,他叹口气,脸上全是岁月打磨过的痕迹,“既然难过,那就不要去想了,这人啊,天天都有杂七杂八是事,多着呢,你可以挑一些开心的想。”
黄单只是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他不能不去想,因为那件事历历在目,先是一阵断骨碎肉的剧痛,然后是刺耳的急刹车声,后面是人群的惊叫,大片的血雾……
一切都在眼前回放,镜头拉的很慢很慢。
黄单捏了捏手指,死之前没能再看到男人一眼,来不及住进他们的家里面,他的眉心蹙了起来,好难过啊。
大爷连着喊了几声,满脸的惊讶,“小伙子,你怎么哭了?”
黄单一愣,他伸手去摸脸,一手的泪水。
自己一直在原地站着,没有磕到碰到,身上也没有出现什么伤口,怎么会疼哭了?
黄单半响才明白,是他的心在疼。
大爷哎哟一声,连忙就在外套的口袋里掏掏,结果只掏出用过的半张纸,他拿干枯脏黑的手捏了一下,就又放回口袋里,“小伙子,你跟爷爷上楼吧,爷爷请你喝茶,上好的龙井,还是别人送的。”
黄单已经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帕子。
大爷看小伙子擦脸和手的动作,慢条斯理的,跟电视里的少爷一模一样。
他上下这一打量,模样很好,气质更是出挑,就冲小伙子不嫌脏累,上来理他这个老头子的好心肠,即便真是少爷,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
黄单怎么擦,眼泪都擦不完,手里的帕子湿了一大块。
大爷焦急的搓着双手,“小伙子,你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越哭越厉害啊?”
有人从楼道里出来,有人路过,都好奇的往这边侧目,驻足。
大爷心里记着小伙子的好,不乐意他被人指指点点,就吹胡子瞪眼,“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人哭啊!”
那几人尴尬的收回视线离开。
黄单哭了好一会儿,他缓了情绪,把帕子叠好收回公文包里,“爷爷,我要回去了。”
大爷看他那眼睛通红通红的,心情似乎很滴落,不放心的说,“你住哪一栋楼啊,要不要爷爷送送你?”
黄单说不用的,他跟大爷告辞,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
大爷摇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哭的那么伤心……”
黄单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踩上搭在水池上面的木桥,离小广场中央的喷泉越来越近,然后将其甩在身后,畅通无阻的进了楼道里。
两个电梯前都没人在等,一个电梯正在往上升,另一个的门是开着的,黄单迟疑了一下抬脚走进去。
没有穿越。
黄单看着数字从1到2,一个一个的往上蹦,他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思绪开始奔跑起来。
等到电梯的门开了,一股冷风迎面而来,黄单的思绪才骤然回笼,他走出电梯向右拐,站在门口拿钥匙开门。
钥匙刚碰到锁孔,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玄关处站着一个男人,他的身形挺拔,五官深邃立体,双鬓发白,看不出是什么年纪。
男人穿着简单,黑色高领毛衣下的身材健硕,一看就是有在锻炼,下半身是条休闲长裤,腿长且暗藏力量,他的身前挂着一个大黄鸭图案的围裙,和严肃的面庞格格不入。
黄单低头把皮鞋的鞋底在门口的垫子上蹭了蹭,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无父无母,只有一个自称管家的人照顾着他。
可是黄单对管家的了解接近一无所知,只晓得姓宋,他很小的时候就想叫管家宋叔,也说过不要叫他少爷,对方却说不能不分上下尊卑。
在黄单的思维尚未完善时,那种等级概念已经被灌输进来了。
渐渐长大以后,黄单懂的越来越多,也知道在这个家里,他是执行者,管家是服从者。
森严而又忠诚。
宋闵拿走黄单手里的公文包放到鞋柜上面,伸手给他脱掉大衣,“少爷,先去喝口热汤驱驱寒。”
黄单换上棉拖,边走边解西装的扣子,“不喝了,我进房里躺会儿。”
他推门进卧室,把自己摔到柔软的被子里面,半天都没动弹。
这真的不是黄单的生活作风,他每次下班回来,都会脱掉外面的衣裤,洗手洗脸,尽可能的不把灰尘带进家里。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裤子没脱,脸没洗手也没洗就躺在了床上。
黄单抬起一只手臂,把手搭在眼皮上面,他翻身侧躺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叩叩的敲门声,随后是宋闵没多大起伏的声音,“少爷,出来吃晚饭吧。”
黄单从床上坐起来,他揉了揉额角,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晚饭是四菜一汤,和平常一样的荤素搭配着来。
黄单一个人坐在桌前吃,他的管家在旁边不远站着,以便在他需要的时候,能够及时上前伺候,这一幕十年如一日的发生在家里。
等他放下了碗筷,管家才会去吃饭。
宋闵突然出声,“少爷,您的眼睛怎么会有点发红?”
黄单说,“没休息好。”
宋闵皱眉,“您早上出门前没有这症状。”
黄单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声音模糊不清,“那可能是白天盯着图纸看久了的原因。”
宋闵不再开口。
饭桌上只有黄单吃菜喝汤的细微声响,他从小养成了很多习惯,譬如不管是什么时候,身处什么场合跟环境,吃饭时都会细嚼慢咽,汤勺碰到碗口发出清脆声,或者碗筷没拿稳掉在桌上的情况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碰到同学聚餐,朋友聚会,他们经常开玩笑说黄单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宅门里的少爷。
人活在当下,哪儿知道上辈子的事,黄单的习惯是受到了管家的影响。
吃了大半碗饭,黄单就没再吃了。
这次他又出现破例的情况,换作平时,他的碗里不会剩下一粒米饭,向来都是吃多少装多少,装多少吃多少。
黄单小时候就不爱吃饭,管家会跟他说,大米是农民辛辛苦苦种的,要给他们尊重,不能浪费粮食。
宋闵看了眼桌上的小半碗米饭,“少爷,今天的晚饭不合您的胃口?”
“没有的,很好吃。”
黄单拿纸巾擦嘴,“我去书房看书。”
他站起来,朝管家那里扫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闵眼神询问。
黄单说,“感觉很长时间都没见你了。”
宋闵极少有的露出惊讶表情,“少爷会说笑话了。”
黄单,“……”
每次穿越一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发生在霎那的时间以内,并不能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丁点划过的痕迹。
只有黄单一人知道。
这种感受其实并不怎么好,觉得自己是个臆想症患者。
黄单的书房很大,装修风格偏古朴,古色古香的韵味很浓,清一色的都是上等的红木家具,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是管家摆放的,他活的很讲究。
书房左边有一整个墙面的书架,上上下下摆满了书,黄单喜欢看书,各个领域的都看,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气味,那是纸张的味道,混合着一缕木香。
理了理思绪,黄单拿了一本《人性的弱点》,他很随意地坐在柔软的垫子上,背靠着书架翻看了起来。
宋闵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少爷,天色不早了。”
黄单放下书,腿有点麻了,他坐回去,“到十点了吗?”
宋闵嗯了声,说已经到了。
黄单的生物钟很有规律,早睡早起,十点该睡觉了,他却没有睡意。
宋闵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少爷,傍晚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就在您的书桌上。”
他对上青年呆愣的目光,“您没看到?”
黄单进书房就找了本书翻,一直翻到现在,没注意过书桌上的东西,他分对着管家吩咐道,“把信拆开看看。”
宋闵闻言,便放下牛奶去拿信,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
黄单扶着书架慢慢站起来,走到书桌前从管家手里拿走那张照片,他的眉头动了动。
宋闵道,“这是少爷高一军训的照片。”
照片里的学生们个个都是一身迷彩服,头上戴着军帽,腰上扣着皮带,穿着绿色军鞋的两只脚并拢,高昂着头向前看,站姿笔挺如青竹。
他们做着敬礼的姿势,是那么的青春朝气。
黄单一眼望去,就看到了一个男生,他站在最后一排,个子最高,鹤立鸡群。
和其他人一样,那男生也在笑,不过他的笑有些懒散,并没有属于那个年纪的年少纯真。
他的军帽也戴的不端正,非常随便的搭在头顶,帽沿下的阴影里,帅气,不屑,倨傲全都揉碎了砸在他的脸上。
那是男生脸上所呈现的东西,不是他眼睛里的,在他的眼睛里,有的是专注,温柔,坚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疯狂。
时隔多年,黄单对高中时期的很多人和事都记不清了,原本已经忘掉了混混的模样,这会儿看着照片,又有了一点印象。
他认出来,个子最高的男生就是混混。
把照片拿近些,黄单发现那个混混微微侧着头,很认真的看着一个方向。
黄单顺着混混的视线看去,他看到了自己。
有点意想不到。
黄单再去看,确定没弄错,他把照片放到桌上,曲着手指轻点几下。
宋闵开口,“有问题?”
黄单说没有,“明天有个高中同学聚会。”
宋闵问道,“上午还是下午?”
黄单说,“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说会玩一个通宵。”
宋闵道,“少爷要去?”
黄单捏鼻梁,“我答应了的,不能食言。”
说起来,穿越来的莫名其妙,也很蹊跷,就是在答应去参加同学聚会之后,回小区没一会儿开始的。
宋闵严肃道,“少爷说的是,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言而无信,那明天几点叫您?”
黄单说,“正常时间就好。”
宋闵让他喝完牛奶早点睡,便后退着带上门出去。
黄单端起牛奶一口一口的喝着,他的指尖在照片的边缘摩擦一下,突然就把把照片翻了过来。
后面有一句英文。
翻译过来就是——我的公主殿下,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黄单抽抽嘴,公主殿下?是单词写错了,还是这照片寄错了?
他把照片放进抽屉里,想了想又拿出来,在架子上找了本语文书,随意的将照片丢了进去。
窗户上有霹雳啪嗒声响,雨点在敲打着玻璃,听的人心烦气躁。
黄单喝完牛奶就去洗澡,等到躺进被窝里,雨还在下着,暂时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戳开屏幕刷了点新闻看起来。
卧室的温度适中,容易让人安然入睡。
黄单却失眠了,他在把新闻刷了不下十遍以后,就向这个冬天的夜晚妥协,起身穿上外衣去了隔壁的书房。
台灯投下的灯光很温暖,照的人身心都会很放松。
黄单翻开一个速写本,打算画点什么,他拿了一根2B的铅笔,又去拿小刀,对着垃圾篓削铅笔。
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铅笔在买回来之前被摔过,前头的一小截笔芯断了,啪地一下掉进垃圾篓里。
黄单继续往后削,把笔芯削尖,他在白纸上勾了个轮廓,是男人的脸,棱角分明。
笔芯又断了。
黄单蹙眉,他把垃圾篓拎到脚边,垂眼去削铅笔。
削铅笔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有的人会把铅笔削的像艺术品,黄单不是那种人,他只能把铅笔削的跟狗啃的一样。
手上沾了很多铅笔灰,黄单也没去擦,就开始去细化纸上的那个轮廓。
他画的认真投入,忘了时间,也没休息。
一不小心把画中人的眼睛画成双眼皮,黄单要去摸橡皮擦,就有一块橡皮擦出现在自己面前,拿着橡皮擦的是只手,有点胖,也有点短,指甲上是蓝色指甲油,这一块那一块的掉了很多,不好看。
就在这时,黄单的耳朵边出现一片沙沙声,是铅笔摩擦着画纸的声音,那些嘈杂的声音里夹着一道女声,“你想什么呢?橡皮擦要不要啊?不要我可不还你了。”
黄单寻声望去,入眼的是一张稚气的笑脸,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扎着马尾,橡皮擦被她拿在手里,正在他眼跟前晃动。
他立刻垂头,眼皮底下的书桌不见了,那张未完成的画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画板,被三脚架支撑着,画板上铺着一张画纸,四个角钉着不同颜色的小钉子,上头还有个大铁夹子把画纸跟画板固定在一起。
画纸上是刚起稿的静物。
这里是画室。
黄单闻到了混杂的气味,掺合着颜料,湿气,早餐,泥土……
他还是穿越了。
“喂,你怎么还在发呆啊?”
黄单回神,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把那块橡皮擦接住了。
女生没多想,扭头就跟其他人说说笑笑,手拿着铅笔在画纸上画两笔,不时往嘴里塞着红薯干,一心三用。
黄单捏住橡皮擦,“系统先生,你在吗?”
系统很快就回应道,“在的,不过在下马上就要走了。“
黄单有准备,“要去备考?”
“是的。”
系统,“黄先生,上面已经做了安排,在下离开的这段期间,会有一位资深的工作者来接待您。”
黄单问道,“你了解吗?”
系统,“未见其人,只听过传说。”
黄单无语。
系统,“按照公司的规定,在下不能在背后议论同事。”
黄单听到这句,就知道有戏。
下一刻就响起系统的机械声音,“不过,在下不是议论,只是在陈述对那位的崇拜和敬仰之情。”
黄单又一次无语。
系统,“黄先生,在下帮您做过调查,那位是灵异120区的管辖者666,油盐不进,铁面无私,原则性很强,别跟他讲道理说人情,行不通的,还有,千万别惹他。”
黄单记住了工作代号,不为别的,就是顺口。
系统,“最后一句,120区的存在是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盘,黄先生切记不要妄图去改谁的命盘。“
黄单心存感激,系统先生要去备考了,还为他操心这么多,“祝考试顺利,等你回来。”
【黄先生,您的监护人向您发送一个“爱的抱抱”,请问您是否愿意接受?】
黄单想了想,“愿意。”
他的眼前没出现系统先生的形体,只是感觉自己被抱了一下。
下一秒,黄单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声音,“宿主,接管您的监护人正在传送中。”
“叮,传送完毕。”
黄单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脑子里的声音,还是他熟悉的机械音,却有种更加冰冷的错觉,“现在发布任务,注意查看,三十秒后收回。”
非常公式化的口吻。
黄单愣了愣,也没跟这位传说中的人物闲聊,他聊不起来,“好哦。”
最后一个音落下,任务屏幕就出现了。
【林茂的抓狂:他妈的,真是活见鬼了,你猜我今天早上来画室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昨晚画完的人头被动过了,那人头没脸,我一定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三十秒后,任务屏幕消失。
黄单在心里轻叹一声,第五次穿越开始了。
系统,“有问题请言简意骇。”
黄单,“晓得了。”
他问道,“那我怎么称呼您?6先生?”
系统,“陆。”
黄单说,“哦,陆先生,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请多多指教。”
一大堆的记忆如潮涌,瞬间把他的脑海淹没,他什么也顾不上思考,什么也顾不上问了。
这副身体的主人叫张舒然,十七岁,T市人,刚来画室不到半个月,他是被吓死的,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东西。
黄单没法搜索,因为那段记忆被删除了,他大约猜到了原因,还是在心里多问了句,“陆先生,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张舒然的真正死因?”
系统在叮一声后给出回答,“有关任务的一切信息全部屏蔽。”
黄单说,“这是灵异120区吗?”
他问完就有些懊恼,这个问题把系统先生出卖了。
然而系统似乎并不追究,“对。”
黄单问道,“那我这次的任务会接触到鬼?”
系统,“这个区里的鬼比人多。”
那意思就是说,鬼或许就在你的身边,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黄单,“……”
他继续梳理原主的记忆,原主有个亲戚在学校教书,那亲戚的父亲跟他爷爷是弟兄,跟他爸的交情很不错。
有这么层关系在里面,原主他爸来找那个亲戚,想让他来画室学画画,亲戚很顺利的就给办妥了。
当时原主爸带着原主来画室,把他在学校画的东西都带来了,老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大概就是基础差了些,不过很有艺术细胞,抓紧时间练习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之类的话。
原主爸一听,老师真厉害,那还等什么,二话不说就去原主的学校找他班主任,打了招呼就大包小包的把他送到这儿来了。
一个月四百,一次性叫了三个月的学费。
等到原主来了这儿,跟画室里的其他人混熟了点,才知道大家都是四百。
他爸还以为是亲戚跟老师说过,给少算了价格。
毕竟他爸给亲戚送了不少礼。
原主没把这事告诉他爸,不想让他爸心里不痛快。
黄单开始给原主的记忆分类,把他在学校里的全部拨开,单独提出来画室以后的所有记忆片段。
画室在农大里面,是艺术系的两个老师开的。
两个老师走的是截然不同的派系,身材微胖,喜欢穿一件青灰色长衫的刘老师画法细腻,他喜欢在画画的时候用指腹去磨蹭,让线条看起来更柔软。
刘老师的素描相对来说更出色些,尤其是画女性,那种美感非常突出。
另一个瘦瘦高高的张老师蓄着长发,总是T恤外面套一件皮夹克,马丁靴,整个人都酷酷的,看起来很像一个摇滚青年,给他一把吉他,他就能嗨翻全场。
张老师走粗犷路线,他的素描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浓黑,不管画的是男是女,那眉毛绝对黑的发亮,线条很冷硬。
两个老师各有特长,张老师的水粉被大家一致认为比刘老师画的好,他的画法也被大家用来学习,模仿。
张老师画水粉的时候,喜欢用大笔作画,大面积大面积的铺盖,块面感很强,他要是看哪个学生拿小画笔慢吞吞的勾画,就会把眉头一皱,让对方换大笔。
根据原主的记忆,画室里的氛围挺不错的,他刚来的一周都在画石膏,之后才开始画静物,其他新来的也是这个流程。
大家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和学校,除了明年要高考的高三生,还有低年级的。
每天都是吃饭,画画,睡觉,起床,画画,没有什么冲突和矛盾。
黄单整理记忆的工作停顿了一下,搜索着昨天发生的片段。
很普通的一天,原主上午临摹了一张人头,下午画了水粉,老师说晚上不画写实,大家就都收拾收拾离开了画室。
原主内心有点自卑,他觉得画室里的很多人都非常厉害,他吃过晚饭就去了画室。
黄单的眼皮跳了跳。
原主进画室后不久,就来了几个人。
除了原主的室友,也就是任务的发布者林茂,还有其他几个,分别是周娇娇,沈良,夏唯,以及周娇娇的父亲。
一共六人。
周娇娇的父亲是陪同的,不参与,原主他们五个商量着画写实,谁来做模特。
林茂觉得周娇娇的父亲合适,被周娇娇拒绝了,她说她爸脊椎不好,三个小时是做不来的。
没办法,大家就抓阄,谁抓到写着模特两个字的,那份工作就归他了。
中招的是夏唯,原主他们都画了她。
今天早上,林茂比原主先到的画室,他发现画板上的人头没脸,其他几个人画的夏唯也不例外,脸全不见了。
这就是任务的起因。
黄单整理着原主之外几人的信息。
周娇娇就是还橡皮擦的那个马尾女生,黄单来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她是本地人,家里的条件不错,心思不在画上面,沉迷劲舞团不可||自||拔,在那里面买衣服搞情侣花了不少钱,她爸怕她不好好学画画,就跟过来了。
大多数时候,周娇娇在画室画画,她爸就在旁边坐着,有事才会离开,到了晚上,父女俩回出租屋里住。
因为周娇娇晚上会偷跑出去,上网吧包夜,为了玩劲舞团,当然她也玩的很好,在画室里没少炫耀。
她爸要把她看紧了,就租了大点的房子陪吃陪住。
林茂是原主的室友,确切来说,是新室友。
原主当初从学校过来的时候,还把同桌带来了,那同桌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埋怨起来,还闹别扭,觉得老师不重视他,只给原主指导,他有问题的时候,老师根本就不上心。
同桌自认为自己画的好,在这里不会有好的待遇,就一声不响的回了学校。
原主回合租屋里发现同桌的东西都不见了,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直到林茂告诉他说同桌走了,他才了解到了情况。
其实老师也不给原主的画做大面积的修改,因为画的太烂了,没法改,只能重新起稿。
同桌走后,林茂就搬进了很小的合租屋里,成了原主的室友,房租一百一十多,俩人平摊,吃饭买菜也是一样。
林茂画的很差,他也不上进,丝毫不具备发愤图强的意识,不过他性子好,每天嘻嘻哈哈的,感觉没什么烦恼。
沈良是画室里画的最好的一个,他长的斯文干净,看起来很温和,谁想让他给看个画,他都会答应,甚至是帮忙改几笔。
但是沈良那人骨子里有一种清高的东西存在,被他藏起来了,极个别的人才能察觉到。
原主比较敏感,他是极个别人的其中之一。
夏唯是画室里长的最漂亮的女生,瓜子脸大眼睛,长腿细腰,很会打扮,其他女生穿的朴素,她却是修身长袖,短裤,丝袜,小短靴这类的穿法,来画室画画还带遮阳帽,有时候鼻梁上会架一副太阳镜。
更多的时候都戴一副超大的黑框眼镜,无镜片的那种,都快把半边的脸给遮起来了。
林茂,沈良,夏唯这三人是一个贫困县里的,同校,关系不错。
肩膀被拍,黄单的神经末梢跟着抖了一下,他侧头看去,见着是个小眼睛男生,就是室友林茂。
林茂龇牙,“撒尿去不?”
黄单摇头,“不去。”
林茂就拉着沈良一块儿出去了。
画室里没厕所,连痰盂都没有,最近的厕所还要走上一小段路。
大学大学,就是一个大字。
林茂跟沈良上完厕所回来,一个没洗手,一个手上都是水,正在拿卫生纸擦拭着。
黄单听到林茂的声音,他在问着沈良,“昨晚你到底锁没锁门啊?”
沈良说,“锁了。”
林茂哼了声,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我早上来画室的时候,那边那个女生已经来了,我问过她,她说自己是第一个来画室的,当时画室的门开着。”
手臂一收,林茂勒住沈良的脖子,“你根本就没锁门!”
沈良无奈,“好吧,我承认我是忘了。”
林茂一副我他妈就知道的样子,“那你干嘛撒谎?”
沈良把潮湿的卫生纸揉成团丢地上,“还不是怕你们怪我。”
他的言下之意是,画被人动过,要是让另外几人知道是他没锁门,才让人偷偷溜进来的,他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况且,画室的钥匙现在在他手上,如果被老师知道他粗心大意,会把钥匙收回去的。
林茂不傻,知道沈良的心思,他的眼珠子一转,“所以说,昨晚你走时没锁门,那个王八蛋就趁机进来,在我们几个的画上搞鬼。”
他翻白眼,“妈的,肯定是画室里面的人。”
沈良却有不同的想法,“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哪个喜欢恶作剧的大学生,我听我哥说过,大学很无聊,会想找点好玩的事做做。”
林茂朝地上啐一口,气急败坏的咬牙,“真是的,昨晚是我发挥最好的一次,把夏美女画的可传神了,还想留着挂墙上呢。”
他俩的谈话声被其他声音遮盖了,黄单听到的就这些。
耳边响起周娇娇声音,“舒然,我都画完了,你怎么还是个草稿?”
黄单看了看周娇娇画板上的画,透视全错了,虚实也没拉开,整张画脏兮兮的,原主比她好一点点,陶罐口的透视对了。
周娇娇看黄单把草稿擦掉,她瞪眼,“这还不到十点呢,你上午不画啦?”
黄单说,“重新画。”
周娇娇刚要贫两句,就见到少年执笔在纸上快速起稿,线条很流畅,她揉揉眼睛,没看花眼。
不可能的吧,跟她画的一样搓的人怎么突然画的这么牛逼了?就算是顿悟,也没这么神吧?
周娇娇的眼睛越瞪越大,从嘴里蹦出一句,“卧槽,你被鬼附身了?!”
她这一嗓子出门,就把画室其他人的目光给拽了过来。
黄单起了个线稿,身后就多了十来个人。
低年级的课程紧凑,过来画画的时间不规律,有时候画室的人不多,这十来个就是今天的全部。
黄单的额角轻微抽了抽,排线的速度没有减下来。
林茂是最震惊的,没人比他更清楚,他这室友在合租房里对着老师的画集临摹,都能临摹出一个鬼样子,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你是舒然吗?不会真是被鬼附身了吧?”
他的话引起其他人的哄笑,都知道是玩笑话,被鬼附身?先要有鬼才行。
沈良眯了眯眼,“看不出来,舒然竟然这么厉害。”
夏唯抿着涂了唇膏的嘴唇,呵呵的笑,“可不是,昨晚把我画的还跟个挖煤的差不多,现在就这么牛了,比良良还要厉害。”
沈良的眉心皱了皱。
不知道是夏唯那句称呼,还是在意别人超过自己。
张老师进了画室,“都围着张舒然干什么?不用画画了?”
林茂嘿嘿笑,“张老师,你过来看啊。”
黄单,“……”
张老师咦了声,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鼓励的拍拍黄单,“进步很大。”
“好了,都被围着了,赶紧画自己的去吧,你们看看自己的画,再看看舒然的,想一想区别在哪儿,他是怎么画出来的,为什么要那么画。”
画室里响起挪凳子,踢画架之类的嘈杂声,连成一片。
有几个人在议论。
“沈良都不可能搞明白那几个原因吧,我看他就是凭感觉画,很快就会越画越差的,那种人我见多了。”
“我也知道一个,考试前画的牛到飞起,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连省内的统考都没到及格线。”
“张舒然那是真的想透彻了,看着吧,下次考试,第一名肯定是他。”
沈良背对着他们画画,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学校西门外面是一片幽深的巷子,不管从哪条巷子进去,都有路可走,那里面住着大学生,情侣,兄弟,自由自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还有一些底层的社会工作者,开了画室以后,就多了来租房子的高中生。
中午黄单跟林茂回去烧饭吃,沈良住他们隔壁,房间更小一点,都是在中间位置放了个炉子,上面搁着一个锅,把菜大杂烩般的丢进去煮,直接对着锅吃。
随便的很。
黄单觉得房里的味儿让他头晕,就去把窗户打开了。
林茂叫黄单把锅端起来,他快速拿火钳夹了个新煤球,把炉子里烧完的换掉,“开窗干什么,好冷啊。”
黄单说,“担心中毒。”
林茂不以为然,“中毒?扯吧你,不就烧个小炉子吗?”
黄单没再说什么。
吃过午饭,林茂就上沈良那儿玩去了,黄单把锅碗刷刷,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小屋子发愣。
一张一米五的床睡着两个男生,夜里就是一场|肉||搏,谁先霸占的位置大,后面再想从他那里争夺点空间,非常难,必须要动脚才行。
原主往往都是跟壁虎没什么两样,整个人贴墙上了。
黄单在寻思,是换室友,还是换房子。
他打了个喷嚏,穿越过来的天气是十月份,不错了,终于不再是炎夏。
隔壁传来林茂的大笑声,不知道在跟沈良说什么。
黄单融不进去,毕竟不是一个学校的。
下午画水粉。
黄单把画架挪到角落里,打算临摹。
巧的是沈良也做出了跟他相同的举动,找了个画拿夹子夹着,拎着水桶出去洗调色盘和画笔去了。
黄单上午显过身手,到了下午还有人往他这儿瞅,想看看他的水粉是不是跟素描一样,有神奇的进步。
林茂跟周娇娇默契的分别占据一左一右两个位置。
黄单说,“我在临摹。”
林茂耳朵里塞着耳机,“你临你的。”
周娇娇在画苹果,颜色全上焦了,她爸不在,否则肯定去找老师过来看。
有两个大喇叭,黄单又一次成为画室里的焦点,他心想,其他人只是觉得新鲜,过两天就好了。
晚上黄单特地没走,他不但自己没走,还喊了林茂,林茂喊了沈良。
三个男生在画室里画了会儿,周娇娇跟她爸就过来了,最后一个来的是夏唯。
“你们果然都在这儿。”
夏唯走到沈良身边,“我去你那儿找你,发现你的房间没开灯,就知道你在画室待着。”
沈良在削着铅笔,“有事?”
夏唯说,“他明天来这边。”
沈良说,“来就来呗,还要我们三跪九叩的迎接?”
夏唯把细细的眉毛一拧,“沈良,你这么阴阳怪气的干什么?他只是来走亲戚,又不会进画室画画,威胁不到你的地位。”
沈良的手腕一抖,铅笔芯断了。
画室里的气氛很差,林茂懒的凑那热闹。
黄单不了解情况,想凑凑打听点消息,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周父出来缓解了一下气氛。
跟昨晚一样,几人抓阄,模特是林茂,他很不负责,椅子上面长了钉子似的,过会儿就挪挪,姿势换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黄单他们在画速写。
有的人画人头的时候,不管模特是谁,男女老少,画出来的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譬如周娇娇。
还有厉害的,画谁都像自己,譬如夏唯。
黄单看她把铅笔竖在眼前,量林茂的三庭五眼,结果画的比例照样都是错的。
三小时没到,林茂就撑不下去了,在椅子上瘫着起不来,说当模特真他娘的累,还说什么难怪老师要我们在学校里拉人。
林茂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他睁开眼睛,发现画室里只剩下自己,他骂了一声,“怎么都走了?还不喊老子一声,真他妈的……”
话声戛然而止。
林茂嗖地回头,“谁在后面?舒然?沈良?娇娇?小唯?”
他把人都喊了一遍,画室里也只有自己的声音,还有急促的呼吸声。
黄单在外面洗手,听到砰地声响就立刻回了教室,看见林茂趴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
“你怎么了?”
林茂看黄单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闪闪发亮的观世音,他把嘴巴一撇,“舒然,刚才吓死老子了……”
黄单把林茂扶起来,又去扶被他撞倒的画架,“你……”
林茂的脸上有一片鲜红,乍一看就是血,闻着味儿才知道是颜料,他一惊一乍,“操操操,怎么擦不完,好恶心啊!”
黄单说,“回去再擦吧。”
画室里阴森森的,他打了个寒战。
林茂正有此意,立马就跑了,也不管后面的黄单,压根就没想过刚才是谁把自己扶起来的。
黄单蹙了蹙眉,他在走到画室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第二天,黄单早早就来了画室,门没开,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沈良。
“怎么就你一个,林茂呢?”
“还在睡觉。”
沈良没说什么,拿钥匙把门打开了。
黄单跟沈良并肩走进去,俩人好像冲的是同一件事,俩人把几张画看了一遍,都陷入了沉默。
林茂的人头也没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