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丰生平第一次搞了一出浪漫的事,还是求婚,对象是一个男的,他的面上没多大情绪起伏,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一分一秒都过的漫长。
黄单抱着许愿瓶坐在床头,迟迟没什么动静。
戚丰等了又等,他抿紧干燥的薄唇,觉得自己被这小东西给搞的快疯了。
是死是活给句准话啊,没看见你叔叔紧张的面部肌||肉都在抽吗?
低骂了一声,戚丰忍不住胡乱猜测,在戒指被发现之前,青年都好好的,也没有一丁点不喜欢许愿瓶和星星的表现,还说明年要学了给他折呢。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青年不想答应他的求婚?
戚丰的呼吸一顿,故作轻松的开起玩笑,“你干嘛呢,半天不出一个屁。”
床上的人还是没反应。
戚丰的下颚线条绷紧,周身的气息也阴沉下去,他半搭着眼皮,看不清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黄单察觉到了男人的变化,他开口说话了,怕自己再不出声,屁||股会出事,“戒指在星星里面,我不知道怎么把它拿出来。”
戚丰呆滞半响,沙哑着嗓音问道,“你一动不动的,就是在想这个事?”
黄单嗯了声,视线依旧放在许愿瓶里的戒指上面,“把装进许愿瓶里的星星倒出来,会不会不好?”
戚丰身上的阴沉瞬间褪去,眼底翻涌的东西也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青年认真的脸庞,“早说啊,你不说话,叔叔心里就没底,还以为你不答应求婚呢。”
他走过去,弯下腰背捏住青年的脸摩||挲,“告诉你,要是你再不回个话,叔叔会哭的。”
黄单心说,我也会哭,被你咬的。
戒指是戚丰放进许愿瓶里的,放的时候很轻松,拿出来很费劲。
黄单不想要一颗星星掉出来,戚丰看出来了,他拿着小镊子在星星里面拨戒指,“你别盯着看,叔叔怕自己一紧张,就失手把瓶子给摔地上了。”
闻言,黄单立马就移开了目光。
没了那道视线,戚丰手臂的肌肉都放松了许多,不多时他就取出了戒指,“戴上这个,从今往后你就是叔叔的人了。”
黄单说,“好哦,我是你的人了。”
戚丰爱死了青年这副乖顺的模样,他把戒指圈住青年的手指,慢慢往里面推去,尺寸果然刚刚好,不枉费他趁人睡觉偷偷摸摸量了好多次。
黄单转着戒指,“你的呢?”
戚丰咳一声,“等明年离开这里再戴,不然我俩戴一对戒指,傻子都能看出来我俩是相好的。”
黄单想想也是,他一个人戴着,谁问了可以说是给自己买的,要是俩人戴一样的,找什么借口都说不过去。
把戒指转了好几个圈,黄单问道,“那我们要结婚吗?”
戚丰的眼睛一瞪,“不然呢?戒指刚戴上去还没热乎呢,你不会就想打退堂鼓吧?”
黄单摇头,“没有的。”
他说,“结婚是大事,我们要一起商量,我还要存钱,现在我的钱不多,我想尽力在结婚前存多一点。”
戚丰愣了愣,跟不上青年的脑回路,“为什么要存钱?”
黄单说,“结了婚,我们就会有一个家,用钱的地方会有很多很多,我不多存点,你会有很大的压力。”
戚丰好半天才回神,他狠狠抱住青年,低头对着那两片唇压上去,急躁又热切。
黄单的嘴唇微张,头也配合的后仰一些,只是在被咬疼了的时候蹙紧眉心,眼睛也红了,哆哆嗦嗦的说,“你轻点||咬||我,好疼。”
戚丰听不了那哭泣的声音,唇上的力道更重,铁锈的味儿在唾液里蔓延着,越发的浓烈。
黄单疼的哭出声,眼泪滑进俩人相依的唇||舌||之间,那股子咸味儿也加入进来,把唾液里的温度搅的更高。
戚丰从青年的嘴里退出来,在他破了的唇上啄了好几口,就去亲他的耳廓,脖颈……
两个多小时后,宿舍里的嘎吱嘎吱声没了。
戚丰的烟瘾犯了,却没抽烟,只是剥了颗薄荷糖丢嘴里,他喘一口粗气,汗珠从突起的喉结上滑过,“叔叔这条老命早晚要死你手里。”
黄单把湿||漉||漉的脸埋在被子里蹭蹭,不想跟他说话。
戚丰用舌尖把薄荷糖裹到一边,他俯身,唇贴在青年湿热的后颈上,低哑的笑,“乖,不哭了啊。”
黄单的耳边响着男人的声音,“叔叔一大把年纪了,过了耍流氓的阶段,现在只能认真的喜欢一个人,谈一次恋爱,结一次婚,好好过一辈子。”
他抿嘴,“我也是。”
戚丰没听清,“你说什么?”
黄单吸吸鼻子,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说,我也只能认真的喜欢一个人。”
戚丰深吸一口气,在他耳边笑,“怎么办?叔叔又想要你了。”
黄单,“……”
戚丰难得的有自知之明,苦恼的揉眉心,“看看,叔叔的脑子里全是肮脏的心思,你要对叔叔负责,知道吗?”
黄单无语。
今晚黄单不可能走出宿舍的大门。
他缓过来,等到声音里听不出异样了就给张瑶打电话,“我晚上不回去睡了。”
张瑶在陪着爸妈看电视,“啊?那你睡哪儿啊?”
黄单说戚丰不舒服,可能是那次受伤后引发的头痛,“我留下来,夜里要是有什么事也能照看着呢,有的,床被都有,嗯,我晓得的。”
当事人正在捏他戴戒指的那只手玩,还不时去亲一口。
挂了电话,黄单垂眼看男人,“该睡觉了。”
戚丰还激动着呢,哪儿有什么睡意,“明年六一我们去国外结婚好不好?”
黄单说,“可以的。”
他算了算,蹙眉道,“那我只有五个月不到的时间存钱了。”
戚丰闷声笑起来,“傻孩子。”
黄单的眼前被一片阴影遮盖,他推不开压上来的男人,就在心里喊系统先生给自己拿菊||花灵。
另一边,张瑶刷牙洗脸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什么,她没有及时抓捕,“妈,你们觉没觉得哥跟戚大哥关系好好啊?”
张母在铺床,“早发现了。”
她把被子抖平整,就去拽底下的床单,“当初戚丰受伤住院那会儿,你妈我要是不知情,看你哥那么上心的样儿,还真以为他在外头偷偷谈了个相好的。”
厕所里传出冲水的哗啦声音,张父把门打开,眼睛瞪着张母,“胡说八道什么呢。”
张母说,“我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张父没好气的说,“比方也不是那么打的!”
他板着一张脸,黑漆漆的,“有哪个当妈的会把自己儿子跟个男的放一块儿打比方啊,你是不是晚上酒喝多了,把脑子喝坏了?”
张母转身去收拾桌子,“神经病。”
张瑶瞥了眼她爸那脸,要吃了人,她赶紧说,“大晚上的,都别吵了。”
张父冷哼,“还不是你妈自己发酒疯。”
张母把缸子往桌面上一扔。
那缸子晃动着倒下去,里面的水漫出来,把张父的手机给弄湿了,他拿起手机拽纸巾擦水,火爆的脾气就上来了。
不出意料的,老两口吵的更凶。
张瑶受不了的嘀咕,“真是的,我上回过来,你俩吵架,这回来了,你俩还吵,都过了大半辈子了,有什么好吵的啊。”
她对婚姻的认知,首先来自自己的父母,觉得吵来吵去很没意思,还不如一个人,清静多了。
“你俩要吵就慢慢吵吧,我上楼睡觉去了。”
张瑶说完就蹬蹬蹬上楼。
张父跟张母互瞪一眼,就把灯一关,背对着彼此睡觉。
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响张瑶就醒了,她冲楼下喊,知道她哥没回来就拨了个电话,“哥,说好了去摘橘子,你起来没有啊?”
黄单嗯嗯两声就把电话挂了。
戚丰从背后抱住他的腰,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侧,“要摘橘子?你怎么没跟我说?”
黄单压抑着哭声,“忘了。”
戚丰不想中途再出现什么人和事打扰到他们,索性够到手机关机,把身下的人翻过来,让他面朝着自己,一下一下的亲他布满泪水的脸。
大清早的,宿舍里就响起了嘎吱嘎吱声。
得亏工人们各回各家,周围的宿舍里都没人住,不然里铁皮房的隔音效果,绝对会被吵醒。
九点多,黄单慢吞吞的回到小卖铺。
只不过是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就让他出了一身的汗,羽绒服里的秋衣都湿了,紧紧贴在皮肤上面,很不舒服。
上午还要摘橘子,黄单抿嘴,唯一庆幸的就是屁||股不疼。
张瑶正在扫地,她看到她哥跨过门槛的时候,手揉了揉腰,就连忙关心的走过去,“哥,你的腰怎么了?是不是扭到了?”
黄单点头,“嗯。”
张瑶放下手里的扫帚,“对了,有那个什么药膏,我去给你拿一副贴贴。”
黄单说,“不用了,一会儿就能好。”
张瑶刚要说话,就差点被一抹亮光闪瞎了眼睛,她目瞪口呆,下一刻就蹦到她哥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指着那枚戒指,“哥,这东西哪儿来的?”
黄单说,“自己买的。”
张瑶脸上的笑容不变,她哼了哼,“哥你骗人。”
黄单面不改色,“没有骗你,的确是我自己给自己买的。”
张瑶化身福尔摩斯,她摸了摸下巴,绕着她哥转圈,一连转了两三圈后停下来,“张志诚同志,请你回答我的三个问题。”
“一,从小到大,你没戴过任何首饰,为什么突然变了性子?二,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给自己买戒指?就算是女孩子,也不会在圣诞节的晚上买戒指戴,顶多只会买苹果吃。”
喘口气,张瑶的声音拔高,指着她哥手上的那个白圈圈,“三,这可是白金戒指,好贵的,你今年就没发什么工资,还有这闲钱?”
黄单的嘴角抽抽。
张瑶说完了,心里都有点佩服自己,她抱着胳膊,摆出一个“小样儿,我已经看穿你了,你就老实招了吧”的神气姿态。
黄单本身就没有多少表情,他天生就是个适合撒谎的人。
只要他想撒谎,很难有人能识破。
张瑶果然没有从她哥的脸上查找出一丝破绽,她咂咂嘴,难以置信的说,“不会吧,哥,这真是你自己买的?你好好的干嘛买戒指啊?”
黄单说,“快过年了,买个戴手上,也许能转运。”
张瑶张大嘴巴,白金戒指能转运?这是哪儿听来的说法?她的脑子飞速运转,突然拍手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家金店的店员是个美女,你看上人家了!”
黄单摇摇头,“你明年毕业?”
话题转的太突兀,张瑶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黄单摸摸她的头发,“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参考参考。”
张瑶好一会儿才搞明白,她哥是担心她毕不了业。
她追上楼,嘴上一下子都没停,“哥,我想看看你的戒指,感觉很不错哎,买的时候没活动吗?加多少钱再送个女士的就好了,你可以给我未来的嫂子提前买好……”
黄单下楼时,张父张母都知道了戒指的事,也从张瑶那儿听到了解释,他动动眉头,省了重复回答的环节。
在张父张母心里,儿子的钱都是他自己赚的,想买什么都可以买。
只是一个男的没结婚就戴戒指,还偏偏戴的无名指,让人看见了不免会有些闲言碎语,觉得对方不成熟。
心里这么想,张父张母都没有说出来,看儿子那样子,还是别刺激他了。
如果能把那个初恋忘掉,重新开始全新的生活,那他们老两口就是哪天有个什么事,也能走的安心些。
这片乡下种着很多橘子树,冬天是橘子成熟的季节,只要跟那户人家提前打个招呼就可以去摘,不用拿钱,想摘多少就摘多少。
有的人说都不说,直接去了就摘。
因为橘子树太多了,根本就吃不完,掉的地上到处都是,卖就更不可能了,没人要的。
张父张母留下来看小卖铺,黄单跟张瑶带着两把剪刀,两个白桶出发了。
到了地儿,他们看到了戚丰。
张瑶拿手肘撞撞黄单,“哥,是戚大哥哎,他怎么来了?”
黄单停好车,“跟我们一样。”
张瑶跳下来,提着白桶去跟戚丰打招呼,“戚大哥也来摘橘子啊。”
戚丰说是啊,他的视线从青年那里扫过,笑了笑道,“听说这一片的橘子很甜。”
张瑶说,“有的酸,有的甜,要碰运气。”
戚丰无所谓,他上这儿来压根就不是为了吃橘子,是为了摘橘子的人。
橘子树没有人高,站着就能够到,张瑶是真的来摘橘子的,她出宿舍前,那三个妮子就跟她说好了,每个人都要。
这次出来,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咔嚓咔嚓声从张瑶手里的大剪刀上发出,她专心的剪橘子,没注意后面的两个人。
戚丰专门挑坑坑洼洼的橘子摘,在他吃过两个酸到滴尿的橘子后,相信了张瑶说的那句话,还真是得碰运气。
接下来都是戚丰先剥开橘子尝,酸的自己吃掉,甜的给青年吃。
黄单要剪橘子,男人递过来橘子时,他一下没拒绝,每次都是张开嘴去接。
戚丰环顾四周,确定张瑶不在,就把下巴抵在青年的肩头,“腰还疼吗?”
黄单说不疼了,“就是有点发酸。”
戚丰闻言就伸手去给他揉揉,觉得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不得劲,就把手伸了进去。
有的人体质偏热,到了冬天,手脚心都是热的,戚丰就是这种人。
黄单感觉男人的掌心比自己身上的温度要高,他裹着羽绒服,还没有对方露在外面的手暖和,“你别揉了,一会儿小瑶就会过来的。”
“不怕,咱又没做什么。”
“……”
手都伸到外套里面去了,还没做什么。
黄单把大橘子丢进桶里,站在原地歇会儿,“真别揉了,你揉的我想上厕所。”
戚丰笑的人畜无害,“上吧,叔叔帮你把风。”
黄单说,“然后你再就地跟我|做||爱。”
戚丰的面部抽搐,他摸了摸青年的脸,“这都被你猜到了,真了不起。”
黄单的脸被摸的有点疼。
天冷了,男人的手摸上来时,好像更粗糙了些,像小石头子,被开水烫过的那种。
冬天尿多,这话真不假。
黄单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找了个地儿方便。
戚丰说是给他把风,就真的那么做了,等他解决完了,就凑了上去。
橘子园很大一片,张瑶在西边,等她剪橘子剪累了,叉着腰喘口气的时候,才发现附近就她自己。
“哥?”
没回应。
“戚大哥?”
还是没什么回应。
张瑶吞了口唾沫,提起白桶就跑,边跑还边大声喊,她把嗓子喊的快哑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兜里揣着手机。
“张瑶啊张瑶,你是不是出门忘带脑子了?”
张瑶鄙视完自己,就拿手机给她哥打电话,“哥你在哪儿呢?不会是跟戚大哥一块儿先回去了吧?”
那头的声音里带着轻喘,还有点哭腔,“没回去,你别乱跑,我来找你。”
说着就挂断了。
张瑶一愣一愣的,怎么回事?她怎么听着那声音,觉得有点儿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吃了半个橘子,张瑶猛地一下就想起来了。
她差点被嘴里的橘子噎住,不会吧?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哥怎么会发出做那种事的声音……
张瑶拍拍自己被风吹干的脸,她嘀嘀咕咕,“醒醒,快别胡思乱想了。”
半个多小时左后,黄单出现在张瑶面前。
张瑶不动声色的打量,哥的眼睛红红的,湿湿的,鼻尖也是红红的,唇上有浅浅的印记,像是被咬过的痕迹。
她再把余光移到戚丰身上,看起来倒是没有异常,衣服裤子都穿的很整齐,不过……
戚丰身上有一种没有得到满足的怨气。
张瑶想到了某种可能,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把这段时间听的看的都翻出来,挑着有关联的连到一起。
一两分钟后,张瑶的手脚都僵硬了。
黄单蹙眉,这是男人故意的,他想让张瑶知道。
戚丰倚着橘子树,在青年看过来时,扯起一边的嘴角对他笑了笑,很迷人,也很欠揍。
回去的时候,车里的三人都没说话。
黄单开的车,他的肚子都是圆鼓鼓的,吃了很多橘子。
好在这是寒冬腊月,身上穿的厚实,不拉开拉链是看不出来的。
回去没多久,张瑶就把戚丰约在建筑物后面。
戚丰要的就是张瑶来找自己。
张瑶看出来了,她眯着眼睛,“你不怕我把你跟我哥的事告诉我爸妈?”
戚丰说,“你要是会告诉,就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张瑶咬牙,被说中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就有种遗憾,如果能成为一家人就好了。
对于她哥,张瑶只希望他过的开心。
现在这个男人跟她哥好上了,她的心里更多的是担忧。
有关同性恋的事,张瑶知道一些,因为她宿舍有个妮子喜欢看**,还喜欢跟她们分享。
起初张瑶是排斥的,觉得男人跟男人谈谈情说爱挺奇怪的,时间一长,她也就接受了,有时候还会去找一两本看看。
里的结局大多都是幸福美满的,可现实不是,两个男的想在一起,就注定要面对外界的舆论压力,还有亲朋的异样目光。
那条路太难走了,停在这一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步。
张瑶拽着长外套前面的流苏,“什么时候的事?”
戚丰说,“夏天还没过去的时候。”
“真早。”
张瑶哼了声,“我哥就这么被你骗走了!”
戚丰揉揉她的头发,“你说错了,是我被你哥骗走了。”
张瑶撇嘴,“你会对我哥好吗?”
戚丰说,“当然。”
张瑶吸鼻子,“能好多久?你家里要是反对,你会不会就放弃我哥?”
戚丰笑道,“你哥是我的家人,我会一直对他好,永远都不会放弃他,这样子你可以放心把你哥交给我了?”
张瑶的脸一红,“我哥都是你的人了,我不放心有什么用。”
她想起来了什么,“你们会结婚吗?”
戚丰说,“明年的事。”
张瑶一怔,“这么快啊,好吧,你们想好了就行。”
她吐出一口气,像是卸掉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嫂子,今天你说的话我可都记住了,要是你敢对我哥不好,我肯定带他走。”
等人走了,戚丰还在原地,他挑唇,“嫂子?听起来没那么别扭。”
黄单从戚丰嘴里听说了他跟张瑶的谈话过程,没露出多大的意外,猜到了。
张瑶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不熟悉的人会觉得她冷淡,强势,还有些不近人情,其实那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
只要被她准许进去她的世界,就会看到她柔||软|温暖的真实一面。
晚上黄单脱了外套准备睡觉,帘子里面传出脚步声,张瑶穿着珊瑚绒的睡衣睡裤,一副“我要跟你足膝长谈”的架势。
黄单坐起来,又把外套穿上了,“问吧。”
棉被陷下去一块,张瑶坐他对面,踢掉拖鞋把腿盘着,“他都跟你说了?”
黄单点点头。
张瑶露出“我就知道”的眼神,她很小声,怕被楼下的爸妈听见,“哥,你是不是吃亏的那个?”
黄单想了想,“不是,我是舒服的那个。”
张瑶一脸不可思议,“真的假的?那戚大哥他没有想法?”
黄单知道他跟张瑶的思路擦身而过了,不过他没打算解释,“有时候会有。”
譬如把他弄到疼的快哭晕过去,还想再要一次的这种想法。
张瑶也不知道理解成了哪种意思,她咂嘴,“真看不出来,哥,你是深藏不露啊。”
黄单,“嗯。”
张瑶把脚往被子里放,喊着冷死了,“你虽然比戚大哥年轻,但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最主要的是勤加锻炼。”
黄单心说,每天都有在锻炼,不分时间不分地点。
张瑶咳了声,“一副好身体决定你是吃亏的那个,还是舒服的那个,哥,你懂我的意思不?”
黄单说,“我懂的。”
张瑶打哈欠,“我后天走,明天我们一起去游乐场,多拍些照片,我给你们拍。”
她一走,黄单觉得被子里好不容易攒到的暖气也跟着去了。
冬天一个人睡觉好冷。
黄单缩进被窝里面,要是那个男人在自己身旁就好了,他会很暖和。
帘子那边响起张瑶的声音,“哥,我会给你们保密的。”
黄单搭上眼皮,很快就睡着了。
这几天的天气都很不错,阳光温柔的不像话。
因为是节假日,所以来游乐场玩耍的人非常多,成人门票是一百八一张,就一张票,进去玩什么项目都不需要再交钱买票了。
黄单有年卡,他刷卡进去就行。
不过张父有提前跟游乐场的负责人打招呼,黄单张瑶戚丰三人免费。
游乐场很大,人头攒动。
黄单跟张瑶之前来过一次,玩过几个东西,像是大摆锤过山车之类的,戚丰倒是第一次来。
有工作人员在游乐场里摆摊卖一些吃的,还有小玩意儿。
张瑶把黄单跟戚丰叫去,说要喷个纹身,一问是三十块钱一个,就觉得贵了,“帅哥,我们三个人都喷,能不能给我们便宜点儿?”
黄单不在状态里面,戚丰本来也跟他一样,但是在看见一个叶子的纹身图案时,目光就没移开过。
张瑶费一番口舌才把价格给讲下来,“哥,你选什么图案?”
黄单回神,“我不喷这东西。”
张瑶跟他咬耳朵,“喷吧喷吧,你和戚大哥可以喷情侣的,多浪漫啊。”
“我其实无所谓,完全是为你们着想。”
黄单瞥了一眼男人,发觉对方望着桌上的叶子图案出神,他愣了愣,记忆被劈开一部分,露出里面的一些片段。
最后张瑶喷了个小羊,那是她的生肖。
戚丰喷了片叶子,大冬天的拉起外套,让人小伙子把叶子喷在他的腰侧。
小伙子羡慕嫉妒的直啧啧,“大叔你这身材也太好了吧,怎么练的啊?”
戚丰整理了衣服,“去工地搬上几年的砖,你也有这身材。”
小伙子,“……”
张瑶一个劲的对黄单使眼色,情侣纹身啊哥,你傻站着干什么呢?
黄单抿嘴,让小伙子把叶子喷在跟男人相同的部位。
小伙子的视线在黄单跟戚丰身上来回扫了又扫,没扯闲篇儿,就冲这一点,说明是个会做生意的聪明人。
戚丰低声问着青年,“你干嘛选叶子?”
黄单反问,“你呢?”
戚丰一愣,还真不知道,看到就选了。
他走神的功夫,黄单就被张瑶拉着去看电影了。
这电影还不是随便就是放的,要凑够五十个人才会放。
不是节假日过来,游乐场的人不多,想看个电影都看不着。
排队入场后,黄单三人找位置做好,有人说电影是4D的,也有人说是5D,看的就是一个过瘾。
这电影里是全球的所有景观,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有。
黄单看着屏幕,北极光,金字塔……那些景观挨个的从视野里晃过,当长城出现的时候,黄单感觉自己就站在长城上面,有风吹过面颊,凉丝丝的。
这里有监||控,戚丰没有对黄单做什么,他也懒的看电影,索性半阖着眼皮休息。
好像他唯一的兴趣就是抽烟,黄单。
现在烟已经在被他往外面推,只剩下黄单一个人了。
电影放完了,众人都有种意犹未尽的想法,这是游乐场最值得一观的项目。
张瑶去买了冰淇淋,黄单跟戚丰都有份。
大冬天的吃这玩意儿,透心凉。
黄单冷的牙疼,他看看边上的男人,“我吃不完了,你要吃吗?”
戚丰把自己那份三两下搞定,美滋滋的享受黄单吃剩下的那份。
张瑶看怪物一样看过去,她拉拉她哥的袖子,“戚大哥那样子看起来真的好变态啊。”
黄单说,“他只是喜欢我。”
张瑶哎哟一声,“我吃出来了,这冰淇淋里面有一股子狗粮的味道。”
黄单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张瑶吃着冰淇淋,“我干嘛要喜欢别人,我喜欢我自己就行了。”
黄单,“……”
之后三人在游乐场瞎逛,把碰碰车,旋转木马等项目都玩了一遍。
张瑶说到做到,给她哥和嫂子拍了很多照片。
那些照片全存到了戚丰的手机里。
那两桶橘子有一桶都被张瑶带回了学校,丢到箱子里沉的要死,橘子其实很便宜,她非要带,说是答应了的。
戚丰没走,他留下来过年了。
张父跟戚丰结伴钓鱼的次数多了,关系也好起来,见他一个人过年,还说要吃泡面,就觉得不容易,让他过来吃了年夜饭。
年后,黄单跟戚丰离开J市,他们换了两个城市,最后在A市落脚。
房子是租的,两室一厅。
黄单没出去上班,在家接了原画,托上个世界那副身体主人的福,他对原画这一块的了解相当深入。
戚丰包了个工程做,往工地上跑的次数并不勤,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家里。
不过想归想,戚丰对工程上面的事没马虎,他还在研究投资,毕竟是有家有老婆的人了,生活应该要越过越好。
黄单画画的时候,戚丰就在旁边看着。
他是个大老粗,不懂这玩意儿,就夸张的叹气,“早知道当年少捏点泥巴,多读点书了。”
“……”
黄单往椅背上一靠,“我饿了,想吃你煮的面条。”
戚丰立马来了精神,“等着。”
黄单听着厨房里响起的声音,他无意识的笑了一下,那抹笑也蔓延到了脸上,久久都没消失。
睡前戚丰把玩着黄单手上的戒指,跟自己的放一块儿看,“结婚证呢,你放哪儿了?”
黄单困的眼皮快打起来了,他强行把两个小伙伴分开,“不告诉你,免得你有事没事就拿出来摸。”
戚丰,“……”
“叔叔这不是感觉自己在做梦嘛,多摸几遍才相信是真的。”
他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是真栽进去了,到死都爬不出来,“来,叫声老公。”
黄单打哈欠,那声老公模糊不清。
戚丰不依不饶,挠他痒痒肉,他无奈的捏鼻梁,很认真的喊出那两个字,“老公。”
“睡觉了好不好?我很困。”
“不好,睡前不做运动,身体容易老化。”
黄单被抱起来,全身重量都在男人身上,他人清醒了大半,“那你来吧,我睡会儿。”
很快他就半死不活了。
工地上干活,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危险,有一个工人在地下室干活,缺氧晕倒了,醒来变成了痴呆,老婆把他推到工地门口要钱,僵持了好几个月,才给了几万块。
戚丰没把这件事告诉黄单,是怕他担心。
黄单还是知道了,从新闻报道上看到的,他跟戚丰商量,能不能别做工程了,试着换一个工作。
戚丰下半年就开了家公司。
黄单感到惊讶,“你哪儿来的钱?”
戚丰轻描淡写的说自己一直在搞投资,“怎么样?明天要不要去看一下你男人新的战场?”
黄单说好哦,“要是欠了债就跟我说,我现在存了很多钱。”
戚丰啧啧,“戚太太就是厉害。”
他说着就把人圈住,低头去亲了很长很长时间。
那时间长到黄单都出现缺氧的症状,嘴也破了,例外都是麻的,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男人的更年期挺可怕的,黄单早就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适应了。
戚丰每次无理取闹,黄单都能应对。
在戚丰因为黄单跟一个外包公司的朋友出去吃了顿饭,就把客厅的沙发给踹翻了的时候,黄单站一边说,“我跟你提过,我们会吵架,你会不讲理,还记得吗?”
戚丰的额角一抽,心口的郁气一扫而空,“我错了。”
黄单说,“我原谅你。”
他从前就这么说,现在还是,这几个字只会用在同一个人身上。
戚丰扯开几颗扣子,“你不是小猫小狗,可以出去,但是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你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会很慌。”
黄单叹息,“我给你发了短信。”
戚丰也叹息,“那不算的,我还是很担心。”
黄单说,“我答应你,以后只要我出去,我都会把具体位置发给你,包括我几点出门,几点回来。”
戚丰把青年的双手捧住,他低头,将脸埋进去,不敢跟青年对视,“叔叔是不是跟个神经病一样?”
黄单说,“不是,你只是太喜欢我了。”
戚丰的身子一震,不是喜欢,是爱啊,傻瓜。
三年后,戚丰带黄单去看他们的家。
那块地是戚丰前前后后花了半年时间才选出来的,他用掉了大半的积蓄买下来,迫不及待的捧到爱人面前,想得到一个肯定。
黄单说,“我很喜欢。”
戚丰在车里把他给弄哭了。
修改设计图,监督并参与装修,买家具,这些事都是黄单跟戚丰两个人一起做的。
他们对于未来的家,充满了期待,也给予了所有的美好和希望。
在搬进新家的前一天,黄单跟戚丰吃过午饭后就去了家具城,他们是去看台灯的,想给书房里再买一盏台灯。
黄单跟戚丰走出家具城不到三分钟,就出了意外。
那一瞬间,黄单什么也没想。
等到血块从黄单嘴里咳出,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天地都黑下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
黄单艰难的撑着眼皮,视野里只有一片血色,看不见男人的身影,他动了动嘴唇,好难过,明天就要搬家了,是他们的新家,花了很多心思设计的,大到家具,小到桌布,墙纸,都是精心挑选的。
可惜不能住进去,来不及了。
黄单侧着头,被鲜血遮盖的脸朝着一个方向,那是男人摔倒的位置,他的眼睛没有闭上,睁的很大,因为他还没看到男人,不甘心。
直到死,黄单都是睁着眼睛的。
那起事故后,戚丰就有了严重的后遗症,他不敢开车,不敢坐车,看见车就浑身是汗,心脏抽痛,濒临昏厥。
过了整整两年,戚丰的症状才有所减轻。
戚丰开始写信,以前青年还在的时候,每年做的最认真的一件事,就是爱他,现在青年不在了,最认真的事是给他写信。
一年三百多天,三百多封信,全在大箱子里面放着。
戚丰没想过要写多少封,他会一直写下去,活到哪一天,就写到哪一天。
每当从梦中惊醒,戚丰就会跑出去,在房子里喊着青年的名字,没有回应,从来都没有。
跑到筋疲力尽,戚丰会打开抽屉,拿出那两枚戒指发呆。
天亮了以后,戒指上都是水迹。
一天天的过去,别人的生活轨迹在发生着变化,戚丰却没有,他的生活轨迹卡在了青年死的那天。
青年离开的日子越来越久,房子里就越来越冷清。
有时候戚丰坐在阳台上一动不动,从早到晚都没有一丁点声响,整个房子就仿佛置身地狱,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张瑶每个月都会打电话给戚丰,也没别的事,只是问一问他的情况,说一说自己的情况。
戚丰知道,张瑶那么做,其实是怕他想不开。
他觉得好笑。
身边的同事,朋友都知道的,他过的很好,有房有车,也有不错的事业,以后还会更好,怎么会想不开呢?
有一次戚丰很晚才从公司出来,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跟青年常去的饭馆,那里已经关门了。
戚丰没走,就站在门口抽烟。
手里的一根烟燃尽,戚丰的手指烫的发红,他没在意,只是把手抄进西裤的口袋里,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动,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实际上他是没有家了。
没有那个人,哪儿还有什么家。
前面不远传来打斗的声音,戚丰看到七八个成年人在对两个少年出手,他只是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打电话报||警,没有上去动手。
那两个少年发现了戚丰,向他露出求救的目光。
戚丰无动于衷。
接到报案的警||察很快就来了,听到警||车的声音,那群人顿时四散着逃跑。
得救的两个少年似乎是没想到有人可以那么冷血,他们愤恨的瞪着戚丰,嘴里还嚷嚷着什么骂人的话。
戚丰面无表情,他脚步不停的离开,扯起唇角笑了,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以前有个头疼发热,戚丰通通无所谓,现在不一样了,哪怕是个小小的感冒,他都会紧张的跑去医院。
医生往往会露出怪异的表情,大概是没见过一个四十多年的男人这么怕死。
小感冒而已,至于这么慌张?
没有人知道,戚丰不是怕死,他早就不想活了。
可是即便他的心里空荡荡的,痛苦的想死,他却不能死,他必须活着,好好的活着。
因为这条命是那个人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不能有任何闪失。
戚丰有多爱那个人,就有多重视自己的这条命。
他无数次的回想那天发生的一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护住青年,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会去咬自己的手背,咬的血肉模糊,却一点都不知道痛。
一个人活着,真的太痛苦了。
戚丰的书房里没有一本书,全是许愿瓶,一排一排的摆放着,每个瓶子里都里面装满了星星。
他有心愿,想跟青年有生生世世。
有一天戚丰接到张瑶的电话,她在那头说自己要结婚了。
张瑶原本是单身主义,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跟哪个男的搭伙过日子,可是她哥没了,爸妈就只有她了。
嫁人这两个字开始出现在张瑶的人生计划里面,不受控制的蹦蹦跳跳。
她最终觉得把那两个字拖拽到现实生活中来。
准新郎是张瑶的大学同学,从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就喜欢上了她,默默的喜欢着,一直喜欢着。
在男生鼓起勇气告白时,张瑶看着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她想,一个人如果会花好几年的时间去暗恋另一个人,不会坏到哪儿去。
张瑶答应了对方,因为自己想试一试。
之后就是和普通情侣一样,他们会做一些普通又白痴的行为,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
所有的事都是水到渠成。
两个人的感情结束一个阶段,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能匹配的关系就要从情侣变成夫妻。
六月六号是张瑶的婚礼,那天戚丰出现了。
张瑶喜极而泣,“戚大哥,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她的爸妈永远都不知道,有个人爱着他们的儿子,是一生的挚爱。
张瑶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
因为她哥是另一个当事人,已经不在了,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没有任何意义。
张瑶的思绪回笼,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穿着量身定做的高档西服,身姿挺拔稳重,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她又觉得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戚大哥。
沉默半响,张瑶开口问道,“戚大哥,你这几年还好吗?”
戚丰单手插兜,“挺好的。”
张瑶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生怕不小心碰到男人心里的伤口,“五年了,戚大哥,你还好吗?”
戚丰笑道,“我活的好好的,不就是最好的说明?”
张瑶的呼吸一紧,这人在笑,她却难过的眼睛酸涩,想哭。
张母走过来,望着已经离去的身影,“小瑶,那是谁啊?妈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张瑶眼神躲闪,“一个朋友。”
张母的脸色变了变,情绪变的很激动,“什么朋友,是戚丰对不对?他还有脸来这里?”
张瑶小声说,“妈,都过去好几年了。”
“当年你哥要不是为了救他,又怎么会被车碾的……不成人样了……”
张母语无伦次,“妈这几年总是会梦到你哥走时的样子,他一定很痛,你哥那个初恋结婚后……他就落下了怕疼的毛病,那该多疼啊,小瑶,你哥他……”
张瑶的眼睛也红了,她出声打断,“妈,别说了。”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婚礼现场新娘和自己的妈妈都在抹眼泪,这是唱的哪一出?
知情的晓得是怎么回事。
张父听着动静过来,看一眼老泪纵横的老伴,“今天是小瑶大喜的日子,你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像什么话。”
张母擤鼻涕,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小瑶,妈只是想起你哥了。”
张瑶安抚,说没事的,“爸,妈,哥的忌日就快到了,到时候一起去看他。”
张母哽咽,“好好,一起去。”
要不是张父把她拉走,她又要哭。
七号那天下着毛毛细雨,张瑶去的早,她特地叫爱人把车停在离墓园有段距离的地方,夫妻俩下了车,撑着一把黑伞往墓园里走去。
“妈发头晕,爸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这次就没过来,哥会不高兴吗?”
“不会的,你别多想。”
“要是哥还在就好了。”
张瑶叹息,她摸了摸肚子,叫着宝宝的小名,“待会儿妈妈要跟舅舅说话,你要乖,要听话,舅舅喜欢听话的孩子。”
爱人停下脚步,喊了张瑶一声,“小瑶,你看那边。”
张瑶闻声望去,看见她哥的墓碑前蹲着一个人,仅凭背影就知道是谁。
她没有立即靠近,不想在这时候去打扰到那个男人,而是让爱人扶着自己去了左边,找了个偏僻的位置站着。
从这个角度看去,张瑶可以清晰的看见墓碑前的一切,她看见男人手里拿着一根蓝色的塑料小管子,细细长长的,一头垂在半空,一头折出形状。
男人在折星星,他折的很认真,侧脸线条温柔,能把人溺毙进去。
张瑶注意到男人的嘴唇张合,在跟她哥说着什么,她离的更近些,耳朵里不再只有风声雨声,多了男人嘶哑的声音。
“那姓贺的死了,听说是长期被其他犯人们欺压,受不了才自杀的。”
“姓刘的出狱了,不走运的是他出来不到一星期,就醉驾撞到机非隔离的钢制护栏,在医院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你家里的债都还清了,你爸妈前段时间已经把小卖铺关了,打算今年回老家去。”
“你爸妈怨我,他们该怨,是叔叔没有照顾好你。”
“对了,你妹妹上个月结婚了,新郎是她大学同学,婚礼办的很热闹,她怀了身孕,预产期在年底。”
“恭喜你,要当舅舅了。”
“小东西,你说奇不奇怪,你走了以后,一次都没有来过叔叔的梦里,可是叔叔竟然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你长什么样子,说,你是不是给叔叔下了药?”
“没良心,小王八蛋,你丢下叔叔一个人走了,还不来叔叔的梦里,怎么也不知道照顾一下叔叔这个孤寡老人?”
耳边的声音停了下来,张瑶看去,发现男人在拿手背擦眼睛,那声音更哑了。
“你说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们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们住在三层楼的大房子里面,养的小猫也长大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打理的很好,到了冬天,橘子树上结满了橘子,你可以吃个饱,还有书房里的那面收藏柜,放满了你喜欢的小玩意儿,要是没有那场车祸……那该有多好啊……”
“哎,几年前你走了,一次都不回来,叔叔一个人住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当初叔叔不该偷懒,只给你折了九百九十九颗星星,没有折三千三百四十四颗,现在折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吧,叔叔多折点,一个三千三百四十四不够,那叔叔就折上十个,百个,千个。”
“这颗星星折的不漂亮,叔叔再给你折一颗。”
戚丰在西裤口袋里摸了个空,他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一片苦涩,“你看看我,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回去给你折吧。”
“这个你先拿着,不准嫌弃。”
把那颗星星放在墓碑前面,戚丰摸了摸碑上的照片,指腹摩||挲着照片里的青年,“照个相都不爱笑,小气鬼。”
他蹲的腿麻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张瑶的脚迈出去一步,就听见了男人低低的声音,哀求着,“老婆,你能不能来看我,一次就好,算我求你了。”
墓碑静静立在细雨里,冰冷而又无情。
戚丰背过身,走着来时的路,他没有打伞,走的很慢,背影孤独寂寞。
张瑶把那只脚放下来,一步都迈不出去了,她靠在爱人怀里,捂住嘴巴小声哽咽。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一边拥有,一边失去,一边长大,一边遗忘。
到头来,能真正刻在记忆深处,不被时光侵蚀的东西不多,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
张瑶知道,她哥还活着,活在戚丰的生命里,刻在他的记忆深处,直到他老去,死去。
关于七月半的由来和传说很多,其中有一种说法是,那天鬼门关大开,里面的鬼魂会回到生前的城市,在自己死时的地方徘徊着,渴望在那里见到亲人。
天还没黑,街的路边就站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衬衫长裤,蓄着利落的短发,他的身上有一种难言的悲伤,与成熟刚硬的面容格格不入,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被吸引。
附近商铺里的店员和老板看到那一幕,都习以为常了,因为每年的这一天,他们都会看到那个不知名的男人,站在同一个位置。
有个别商户知道,几年前那里发生过一起严重的车祸,一个青年当场死亡,心脏和肝脏全被撞出体外,死相惨不忍睹。
而那男人就是那起事故中的幸存者。
目睹过那起车祸的人们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头皮发麻,按理说,在那种情况下,两个人肯定都是必死无疑,且死无全尸,也不知道青年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死亡来临之际把男人推开,自己挡在了车前。
天暗下来,夜幕降临,起风了。
一家服装店里新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她不知道那年发生过车祸,也是第一次见到路边的男人,于是就好奇的问同事,“那个男的怎么一直站在路边啊?等人吗?我看他已经站了很久了。”
同事知道的不多,只说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年轻女孩惊诧的啊了声,“不会吧?他看起来很正常啊。”
“正常?怎么可能!”
同事也是个女的,比她年长几岁,来店里的时间早很多,说话时的语气带着一股子社会的味道,“那种外形优秀,有魅力的男人,看一眼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我来店里三年,见过他三回,每年的今天,他都是一个人过来,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那里,从下午站到晚上,你要是在店里过夜,就能发现他站到第二天,这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
年轻女孩听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是在等人?”
同事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脸色变了变,心说,那男人等的恐怕不是人,是鬼。
年轻女孩见同事不说话,就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怎么了嘛?你倒是说啊,话说到一半很急人的。”
同事神经兮兮的看她一眼,“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年轻女孩还真忘了,她忙着在几个地儿打工,有时候连星期几都不知道,“什么日子啊?”
同事突然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鬼节。”
年轻女孩吓的脸一白,人哆嗦了一下,她抱住胳膊搓了搓,还是觉得冷。
大多数人都怕鬼,年轻女孩是其中之一。
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是那个日子,这会儿脑子里全是看过听过的恐怖灵异画面。
同事隔着玻璃窗指向路边的男人,“那个地方五年前发生过一起车祸,你看过报道没有?”
年轻女孩回神,她摇头,“没有。”
“我也是听人说的,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来店里上班。”
同事小声说起自己听来的悲惨故事,“车祸发生前,那个男人跟青年刚从家具城里出来,男人两只手都提着购物袋,青年拿着一个装修的小册子,他们上一秒还在有说有笑,下一秒就有一辆车朝他们开了过来。”
“我是没亲眼看见,不过我之前在网上找到了一个视频,虽然有点模糊,但也很震感。”
她抿抿嘴,“就像很多人说的,那真是爱的力量,超越了人的极限。”
年轻女孩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想,听到同事的声音,她的眼眶一热,青年果然在危急关头把那男人推开了。
“青年被撞的血肉模糊,身体扭曲的倒在路边,就是男人现在站的那个位置。”
同事咽了咽口水,“当时那男人不是被青年推开了吗?他从地上爬到青年身边,颤抖着手去抱青年,把青年被撞出体外的内脏都捡回来,他不知道哭,也不知道叫喊,傻了……”
“等到救护车过来,宣布青年已经死亡的时候,男人还睁着眼睛,是活着的样子,却让人感觉他也死了。”
听完以后,年轻女人哆嗦的更厉害了。
同事抿抿嘴,“天堂和地狱,有时候还真就是一霎那之间的事。”
她的声音一停,膛目结舌,“你哭什么?”
年轻女孩擦着眼泪,呜咽着说,“他们一定很相爱。”
同事赶紧嘘了一下,“小点声,很多人不喜欢同性恋的,会有很大的成见,你别让人听见了,那个青年早就死了,要是被人拿来议论,他在地底下会很不开心的。”
“还有外面的那个男人,他肯定不希望别人侮辱他跟青年的爱情。”
年轻女孩郑重的点头。
同事叹口气,“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说着,她伸手指指自己的脑袋,“那个男人眼睁睁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这里就出现了问题。”
年轻女孩不喜欢看悲剧,也不喜欢听带有遗憾的故事,她会陷进别人的悲痛里面,要过好些天才能走出来。
“你说他能不能见到那个青年?”
同事看了看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落得轻松自在,“谁知道呢,人死了以后会去哪儿,以什么形态出现,还能不能回到阳间,等我们死了,不就知道了。”
她示意年轻女孩去看外面,“你看那个男人的穿着,绝对是有钱人,大老板,思维逻辑比我们这些穷光蛋不知道强多少倍,聪明着呢,他会相信死了的人在鬼节这一天回来,还不是心里的执念作祟。”
年轻女孩轻声说,“你说的也是,他只是放不下。”
“这世上的不幸多着呢,每天刷一刷新闻都有,还不带重样的,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同事想起来了个事,“对了,今晚你值班啊,有句话我跟你说了,你当不当回事随你。”
年轻女孩问道,“什么?”
同事拍拍她的肩膀,“鬼节的阴气很重的,你下班回去的路上,如果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应。”
年轻女孩,“……”
几片纸钱从空中飘下来,不知道是谁在给死去的亲人烧纸。
本来今天就是个阴森森的日子,还出现了这玩意儿,街上的行人都变了脸色,脚步匆忙的擦肩而过,生怕碰到什么脏东西,再倒霉的回家去。
男人一直站在原地,他的两只手垂放在长裤两侧,眼睛盯着地面,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接他走。
几分钟后,男人突然往马路上跑去,他那样子很开心,身形急切,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疯子,不想活了,在自寻死路。
有好心人及时拉了他一把,“先生,路上很多车,你担心着点。”
男人大口大口喘气,他先是茫然无措,而后勾起浅色的薄唇,抖动着肩膀笑起来,笑的悲凉又失望,“老婆,我以为是你来接我了,原来只是我看花了眼。”
旁边的好心人还纳闷,这怎么还自言自语上了?下一秒就听到男人埋怨的声音,还有些委屈,“每年的今天都是你的节日,为什么你一次都不回来看我?”
说到后面,男人恨了起来,重复着喃喃,“为什么不来看我……”
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好心人打了个冷战,拉着男人的手也松开了,不敢再多待一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十点左右,年轻女孩关店下班,她把包往肩上拉拉,下意识的往路边看了眼,不由得微微一愣。
男人还站在那里,他在哭,无声的哭着,满脸都是眼泪。
没有人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