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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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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宝,带着虚弱的娘亲坐在他家后门口瑟瑟发抖。当时匪兵在抓壮丁,而来宝的娘重病,失去儿子,她将不久于人世。

他感动于这对母子的不离不弃,打开后门让他们进来躲避。因为怜悯他们无处可去,他拜托相识的孙老板收留他们。

孙老板领着他们去了一个四合院:“这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我叫人给你们母子收拾出来一间,也送了旧被褥和锅碗来,你们先住下,租金就从工钱里扣。”

来宝娘很感恩,拉着来宝就要跪下:“来宝,快,给孙老板磕头。”

孙老板连忙扶住他们:“快起来,别折了我的寿。薛先生介绍来的人,肯定错不了。你有绣花的手艺,来宝长得机灵能跑腿,我这铺子里正缺个这样的伙计,你们好好的干活,就算帮了我了。”

来宝娘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他在旁边看着,也替他们开心。母子俩以后能在这个地方呆下来,也算是有了家。

来宝一直都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平日里没事就会跑家里来帮他干活,做得不亦乐乎。来宝娘偶尔会帮他缝补衣服上掉落的扣子,跟他拉拉家常。

他没事的时候还教过来宝书法,来宝进步很快,学得也很开心。

那年中秋,来宝娘做了一桌子菜,三人在凉亭里边吃晚饭边赏月。

来宝娘问他:“薛先生一个人在这边,父母家人呢?”

“我父母都去世很多年了,现在孤身一人。”

来宝娘叹了口气道:“这世道动荡,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就是天大福气了。要不是遇到您,我和来宝早就没命了。”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大娘不必总挂在嘴上。这一年来多亏有大娘,衣物缝缝补补,隔三差五的做些好吃的送来。来宝也帮了我不少忙,是我该感激你们才是。”

来宝娘笑了笑:“也就是薛先生不嫌弃我们。”

来宝吃着月饼,抬起头傻笑:“大乔哥不嫌弃,那我一辈子都给大乔哥当牛做马。”

他觉得好笑,打趣道:“那你娶了媳妇呢?”

来宝答得干脆:“那就让媳妇一起当牛做马呗。”

他被这稚气的言论逗得笑起来,那个中秋节,过得其乐融融。那时候,这对母子的亲近和友善,让他感受了久违的家人的温暖。

……

那张照片是七年之后拍摄的。来宝成年后也是个好性子的孩子,对他的相机好奇不已。

“大乔哥,我听人家说这个东西会把人的魂魄给拍进去,真的吗?”

“你大乔哥说能把人像留下来做个念想,他还能害你不成?”来宝娘嗔了儿子一句。

他摆弄好相机,告诉来宝:“就像画像一样,只是留下影像。”

“那这个影像可以留多久?”来宝问。

“会很久。”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对,一百年。”

没想到一语成谶。

……

之后来宝娘病入膏肓。虽知道人类的生老病死,可薛灵乔看着相熟的人死去,难免悲伤。来宝娘拉着他的手道:“薛先生已经帮了我们母子太多了,可是我老婆子临死之前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薛先生能不能答应。”

“大娘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这个儿子,他这个莽撞又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早晚会吃大亏,还求薛先生照拂。”

他心中一动,点头答应了。

……

没过多久郎中来了,诊完脉,看着他直摇头。

“这种痨病是治不好的,平日里又操劳,人是不中用了,我开几副镇咳镇痛的药,你一会儿让来宝来取。”

来宝瞬间就慌了,求他:“大乔哥,你的洋人医生朋友可以救我娘的对吗?你说过的,把人开膛破肚都能活的,对吗?”

他摇头:“来宝,那不是一回事。”

“如果……如果那个不行的话,大乔哥一定有其他办法的,一直以来没有大乔哥做不到的事!”来宝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他有些不忍,却依旧讲了实话。

“来宝,你心里清楚的,你娘的病药石难医,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好好的陪你娘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吧。”

来宝眼眸一暗,心如死灰。

他把那张照片放进翡翠盒的夹层里,作为他最珍视的物件之一。几百年来,他遇到的每一个人,无论好坏,最终都会被压缩进记忆里。

……

几年后的某一天,来宝浑身是血地跑进家门,肚子上被火枪打出了一个血窟窿。

“大乔哥……救……救命……”

来宝乞求的眼神让他犹豫了一下,但这么鲜活的生命,他最终还是没能看着他死去。他把来宝扶起来,拿起桌上的茶盏,含住杯子咬破舌头,口中的鲜血滑落进杯子中。在来宝不解和恐惧的眼神里,他把那杯混着鲜血的茶水强行灌进了来宝的口中。来宝被呛得咳嗽起来,大口地喘气,而后却发现疼痛的感觉慢慢消失了。

他低头查着自己的腹部,只见血迹下面竟然是完好的皮肉。他面色惊恐地推开他:“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他像以前一样安抚地拍拍来宝的肩膀,可是来宝像见鬼一样地躲开他的碰触。

他有些失望:“你娘去世前,我答应她照顾你。我很快就离开这里,你以后好好过吧。”

来宝惊骇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

谁知道,一心软就是万劫不复。

不久之后,孙老板专程来找他,告诉他来宝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上工了,家里也找不到人,听四合院的人说,最近来宝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去,也不知道是遇上什么事了。

“来宝毕竟是薛先生介绍的人,还是要告诉薛先生一声,明天若是他再不去上工,我就只能换人了。”孙老板抱歉道。

那天晚上,大雨瓢泼,他在酒馆外找到了来宝。

来宝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走在雨中。

他站在来宝面前,来宝看了看他的脸,脸色一沉,面无表情的穿过他,准备离开。

他伸手按住了来宝的肩膀,冷冷的问:“我记得我救了一个人,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条醉狗?”

“不用你管!”来宝烦躁地拨开他的手。

他一把抓住了来宝的领子,腾空起来,将来宝带回了后院。

来宝被摔在泥里,吓得六神无主地指着他,“你会飞!你会飞!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被来宝这副颓废的样子激怒了,一脚将他踹翻在泥里。

“我救回来的命,不是让你糟蹋的。你娘泉下有知,也不愿看你活成这个狗模样!”

提起他娘,来宝好像被踩到尾巴一样,愤怒地瞪着他:“闭嘴!你凭什么提我娘!我们母子那么信任你!你说没有办法,我信了!你明明可以救我娘!你明明可以!我娘本来可以不用死!”

“是的,我可以,但是我也告诉过你,人终将有生老病死,我不会打破这个规律,这是我的原则。”

“可是你能逃过生老病死!”

“是的,我遇到了那么多人,也只有我是特例。而且,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来宝摇头,突然像着了魔一样:“可是我做梦都想!大乔哥,我求求你,你把我也变成这样吧!我过够了平凡的像狗一样被呼来唤去的生活了!我不老不死的陪着你,这样不好吗?”看他不回话,来宝更加疯狂起来,眼神狂热而贪婪,继续道:“你不用孤独的一个人活着,你不喜欢做的事,我都帮你做,这样不好吗?”

他问他:“如果我要你杀人呢?”

来宝愣了愣,神经质的笑起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失望至极,慢慢收起了伞,任雨水打在身上。

来宝以为说动了他,正要上前一步,他突然用伞尖指着来宝的喉咙。

“狼心狗肺之徒!滚!否则我杀了你!”

来宝被吓住了,眼中的贪婪之色一瞬间变成了恨意。薛灵乔有这个能力,却不肯分享给任何人,这才是自私!

行走人世的几百年,薛灵乔明白人类的贪婪之心是把利剑,想不为其所伤,就要学会隐忍之道。

……

几天后,突然有人急切的跑来找他说,来宝疯了!

“昨天来宝突然吵着他娘可以活过来,我们都当他发癔症呢,可是……他把他娘的坟给刨了,带着他娘的骨头跑到码头那边去了!”

他惊住,急忙去码头找他。

冷库门口,来宝痴傻地坐在地上,旁边不见他娘的尸骨。他蹲在他面前,拍他的脸:“来宝!你怎么了!你清醒点!你娘的遗骨呢?”

见他来了,来宝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手抬起来,慢慢地指向冷库里面。

他毫不迟疑地走进去,只见冷库深处,一个身上挂着破布的骷髅坐在墙角里。他正要走过去,冷库门却轰然关上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来宝的心已经彻底被欲望吞噬了。就这样一直到他被冻得失去行动能力,来宝才出现,穿着厚棉衣,拿着匕首,他想要放干他的血。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弱点呢?呵呵,大乔哥,你还记得吗?我邀请你去我的家乡看雪,你说过,你不去东北,因为你怕冷。原来你这样的怪物,真的有怕的东西呢。你死后,不要怪我,是你先辜负了我们。”

来宝冷冷说完,将匕首横在了他的颈上……

升米恩,斗米仇,人类的欲望是个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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