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薛灵乔来说,那并不是一段愉悦的回忆。
五百多年前,他是薛府里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有着尊贵的出身和疼爱自己的双亲。事情的起因是他去山中打猎时被一头云豹咬伤后高烧不退,陷入昏迷,伤口也开始变黑腐烂。
父母想方设法为他请到了当时的神医,神医说他的症状极为罕见,就好像被狗咬伤有可能患上恐水病一样,他被带不知名病毒的云豹咬了,且这毒液已经深入肺腑,须以砒霜、乌头等剧毒之物入药,同时放血排毒,禁食,以参汤吊命。父母虽然对这种以毒攻毒的方式存有疑虑,但看着昏迷不醒的薛灵乔,也只能冒险一回。
以此方式反复治疗,换过几次血后,险险救了薛灵乔一命。
只是因为剧毒汤药伤了肠胃,他无法使用固体食物,每日里只饮用一些汤水。
薛灵乔大病初愈,某日兴致盎然地想去茶楼坐坐,却不知外面已流言四起。人人都当他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恐他,怕他,如同遇到食人厉鬼。
薛灵乔很快便发现里自己的异常,他能听到极远的地方别人的说话声。
“薛家公子被豹子咬了以后就不好了,一点饭食都吃不进,每日还要放一海碗的血,喝两碗穿肠毒药,不是变成了怪物还能是什么。前两日将军府大晚上的去退亲,说来也邪了门了,老将军从薛府出来骑马回家的路上惊了马,腿都摔断了……”
“是啊,我邻居家的外甥女就在薛府做丫鬟呢,也是这么说的。”
将军府退亲的事,薛灵乔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他与那位小姐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退亲也不觉得可惜,只是他担心的是,自己哪里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薛灵乔正混乱着,茶楼二楼雅间里有人挥着手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薛兄!薛兄!快来!”
看到自己一直交好的朋友,薛灵乔笑了笑,正要进门,却清楚地听到了二楼雅间里几个世家公子的声音。
“你叫他做什么?全城的人都知道薛小公子变成了个喝毒药过活的怪物,你还敢招惹他?”
“听说前日将军府家的小姐刚退了薛家的婚,咱们哥几个之前处处不如他,如今是咱们找回场子的时候了。”
薛灵乔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转头离去,回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关进院子里。
薛母来看儿子,完全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薛灵乔知道外面满城风雨,母亲为他担心着,安慰道,“每日丫头送来又拿走的饭食,母亲不都亲自看了吗?虽然普通的饭菜吃不下,但是喝着参汤和菜汁,儿子也可以好好地活着。婚退了就退了,反正是一门见都没见过的娃娃亲,外面的人要说什么就任他们去说。”
薛母叹了口气,“还是要让神医想想办法才是,这样怎么活呢?”
“是被那些汤药伤了胃肠,慢慢调理吧,急不得。”神医第二天到薛府,一边如此回答薛母,一边拆下薛灵乔手腕上的纱布。他拿烧酒洗掉残留的血污,竟然看到薛灵乔放血的伤口已经消失,皮肤完好无损。神医一脸惊疑,“咦?怪了……这才割开三日……不可能啊……”
薛灵乔看向自己的手腕,也是一脸的诧异。
神医皱眉想了一下,拿起匕首在薛灵乔的手腕上划了一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被划开的部位迅速愈合,完好得没有一丝痕迹。
众人都惊呆了,小厮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见鬼一样地看着薛灵乔。
当天夜里,薛灵乔独自坐在屋顶上,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划着自己的手臂,每一道伤口都迅速地愈合,变得完好无损。薛灵乔懒懒地扔下匕首,侧耳努力去听,很快便从一大堆嘈杂的声音里找出了自己的父母。
“过两日我便辞官,府邸变卖一下,咱们回乡。”
“若是能放我们回乡也就罢了,上头的意思是要把乔儿带走。乔儿被带走的话……那就完了呀……”
“你放心,我们就这一个儿子,说什么也要保住他。”
因为自己的遭遇,官场顺遂的父亲不得不考虑辞官归隐,甚至还要担惊受怕,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薛灵乔愧疚地闭上眼睛。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坐起来,仔细听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小厮带着官府的人来抓他了。
他走进了父母的房门,在双亲惊疑的目光中,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脸沉静地说:“母亲大人,父亲大人,请听儿子说。如今孩儿身体异于常人,为家族惹下祸端,是儿子不孝,再留下去,我们一家都没有活路。”
薛父又惊又痛:“你要走?!”
“儿子走了,父母才能过上太平日子,儿子才能活。而且儿子要找到治疗这种怪病的方法,总不能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怪物。”
薛母伤心地哭起来,“你哪是什么怪物?娘亲懂,你走你走,你要好好活着才是。”
薛灵乔忍住内心的悲痛,冷静地说:“父亲,母亲,请原谅儿子不能承欢膝下,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二老万万保重。”
“你安心地走。”薛母擦干了眼泪,把薛灵乔扶起来,又把随身的玉璧取下,“这是你祖母给我的,现在让它代替母亲陪着你。”
薛灵乔拿过玉璧,紧紧握在手心里。
随后,薛灵乔居住的院落走水,一时火光冲天。而他,也和自己的院落一起,在这场火光中彻底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他和薛府的唯一联系,只剩下母亲留给他的那块凤凰玉璧。
薛灵乔望着窗外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叙述者。
事实上,那些故事已经很久远,久远到连薛灵乔这个亲历者,都忘记了当时是如何的痛苦过。
客厅里很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彼此呼吸交融的声音。薛灵乔回头一看——田净植已经以一种奇特的造型靠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