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过完的第一天,乔皙接到了盛子瑜打来的电话。
后者在电话那头哭哭啼啼道:“皙皙,我要来找你。”
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乔皙实在是有些意外,当下便压低了声音反问道:“子瑜,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自从出国后,因为害怕牵连从前的同学好友,乔皙从不敢和他们联系。
哪怕有些同学并不知道乔皙的事情,可乔皙依旧不敢回复他们的半点消息。
对那些不算熟络的同学尚且如此,对于盛子瑜,乔皙更是不敢同她有半点联系,生怕于她有碍。
事实也是如此。
自从数月前泰国打来的那一通电话后,盛子瑜也再没有同她联系过,直到刚才。
电话那头的盛子瑜几乎要哇哇大哭了:“连你也不要理我了!”
“不是。”乔皙四下看看,寻了个僻静地方,这才提高了点声音,“子瑜,你不该给我打电话的。”
“我要来找你!”盛子瑜伤心欲绝,“求求你,让我来找你吧。”
子瑜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往常也总是对着她这样撒娇耍赖,乔皙习以为常,但这会儿似乎不同以往。
乔皙总算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子瑜,你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盛子瑜“哇”的一下哭出声:“我怀孕了……我明明还是个清纯处.女啊怎么就怀孕了呜呜呜……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搞大了我的肚子!”
这通电话后不到一个星期,盛子瑜人便到了美国待产。
乔皙去机场接她的时候,原本她还正抱着一大桶的薯片满脸生无可恋地啃着,一见乔皙,她嘴里的薯片都还来不及咽,抱着乔皙便“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乔皙赶紧拍拍她的背,“不哭不哭,到底怎么了?”
按照盛子瑜的说法是,她和家人闹别扭,离家出走了几个月。
等她再被家人找到时,刚因为一场车祸被送进医院,而这几个月的记忆也随之被撞了一干二净。
因此也就忘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搞大了她的肚子。
对于失忆的说法,乔皙自然有些怀疑。
毕竟子瑜这样的小机灵鬼,是向来不肯吃半点亏的,哪里有平白被人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的道理?
只是她见盛子瑜的情绪实在不好,便也不好再多追问了。
盛父嫌弃女儿未婚先孕,丢了自家的脸,因此一见女儿显了怀,便急急忙忙给她办了休学。
如今刚过完年,连正月都还没出,盛父又火急火燎的将她送到了美国来待产。
乔皙问她:“子瑜,你联系好月子中心了没有?”
盛子瑜当下便含着泪咧嘴看向她,又是一副将哭不哭的模样:“我不想去月子中心……能不能去你家?”
乔皙无奈的笑:“当然可以。”
其实盛父一早便联系好了盛家在洛杉矶那边的亲戚,只打算等盛子瑜卸货之后,就将孩子寄养在亲戚家。
这样一来,没有人会知道她未婚产子的事情。
盛子瑜却不愿意,执意要和皙皙待在一起。
盛父也知道,她在国外人生地不熟,自然是更愿意同好友待在一起的。
知道自家女儿给乔皙添了麻烦,盛父托海外的亲戚给乔皙的户头里打了一笔钱,数目客观,然后又安排了好几个保姆,组下邻近的一栋别墅住下,平日里就轮流来照顾盛子瑜。
乔皙没打算要这笔钱,但知道盛父关心女儿,她要是不收钱,对方反而不安。
于是她便假意收下,只打算着等盛子瑜生产完后,再将钱还回去。
盛子瑜刚到乔皙的住处时,满脸新奇:“皙皙,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吗?晚上你不怕呀?”
乔皙笑着同她解释道:“之前合租的同学搬走了……新租客来之前,就只有我一个人。”
“喔喔!”盛子瑜恍然大悟,“那租给我吧。”
不过尽管将整栋别墅都租下了,盛子瑜还是闹着要同乔皙住一间卧室。
她一个孕妇,乔皙也不敢放她晚上一个人睡,于是便又往主卧里加了一张床。
盛子瑜好奇地在她的房间里摸来摸去,“咦?你这儿怎么还有个电推子呀?”
乔皙将那个电推子从她手里拿走,放进了抽屉里,“给狗剃毛的。”
盛子瑜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可等一打开衣柜,看见里面小半个衣柜的男人衣服,还是明白了过来。
盛子瑜坐回到沙发上,看着快步走过来,将衣柜里的那几件男人衣服都收进最底层抽屉里的乔皙,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皙皙,你还在等他吗?”
乔皙蹲在衣柜前面,正将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最底层的抽屉里。
听见盛子瑜这问话,她一时间停住了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她也没回头,只是背对着盛子瑜,笑着说:“还没找到更好的,你就当我是在等着呗。”
“皙皙,”盛子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我出来之前,明家人托我带了话给你。”
乔皙蓦地转身,直直地看向盛子瑜。
盛子瑜沉默了半天,大概是在斟酌如何开口:“其实……宁绎后来告诉我,当初闹到那么大,和那件事情本身没什么关系。”
“是明屹他爸爸之前在地方上的时候……他性子直,做事一板一眼,时间久了,挡了很多人的路,有人对他怀恨在心。”
“你妈妈她……她们虽然在他书房安了窃听装置,可部队都有严格的保密规定,涉密的事情他根本不会拿到家里来说,所以装了也没什么用。”
“但是有人要整明家,说什么泄密是行为罪,而不是结果罪……哪怕他没有实质性泄密,但和别国情报人员密切往来,本身就已经是犯罪了……”
说到这里,盛子瑜忍不住看了乔皙一眼:“更何况,皙皙,你在明家住了三年。你又是叶的女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乔皙不由得咬紧了唇。
盛子瑜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接着道:“还好有人保明家……宁绎他爷爷,和明屹的外公,是上过战场的交情;还有沈桑桑的爸爸,他们俩当年是同年,在明家的事情上也出了很多力。”
“明家现在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除了家属也不能再出国,其他所有待遇都和从前一样!至于明屹……我虽然没问到他的消息,但他绝对是平安的,你相信我!”
听完子瑜的这一番话,乔皙的一颗心,却是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她看着盛子瑜,听见自己的声音激起缓慢地响起:“子瑜,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盛子瑜咬着嘴唇,“我、我是想让你不要再自责。”
“那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的责任,明家最后也没有因为你受牵连,你不必再有愧疚。”
乔皙慢慢地垂下眼睫,一字一句的发问:“还有呢?”
看着她这模样,盛子瑜突然有些不敢再说下去了。
可看着乔皙这模样,她还是狠下心来,强迫自己将话继续说完——
“所以,皙皙,你可以开始新生活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是明家让我转告你的。”
乔皙听完了,一时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长久地、沉默地站立在那里。
盛子瑜有几分不安,试探着叫她:“……皙皙?”
乔皙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她抬头朝盛子瑜笑了笑,然后摇摇头,道:“我没事。”
说着,乔皙转身将衣柜的门关上,又从一旁的包里拿出来一串钥匙递给盛子瑜。
她对着盛子瑜露出一个笑容来:
“保姆待会儿就会到,我下午要去上课……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乔皙的课业依旧繁重。
她在这里的学习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12月普特南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乔皙的成绩很糟糕,排名在全美第167名。
对于曾经的IMO金牌得主而言,这个成绩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够理想。
Scholze教授直言,她并不适合继续理论数学的学习,建议她转应用数学。
乔皙十分不服气,生平第一次同Scholze教授争辩起来——
“我的平均成绩是全系第一,每门课都是A以上。我每天所有的业余时间,除了写作业,就是用来阅读最新最前沿的数学期刊……您凭什么认为我不适合再学下去?”
Scholze教授看着她:“Sissie,你十分优秀。但你听从过自己内心的声音吗?”
乔皙没有说话。
“你跟随着Ming进了数学系,一路以他为目标。他现在不在了,你却已然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正是因为你十分优秀,也十分努力。所以我并不建议你再继续学习理论数学。十年、二十年都没有任何成果……你没有发自内心地热爱数学,这样的后果你能忍受吗?”
“Sissie,转应用数学吧……你会做得十分出色。”
乔皙失神地从Scholze教授的办公室离开。
容准来接她,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有一个很不错的西班牙餐馆,今晚可以去?”
乔皙一脸不耐:“闭嘴!”
容准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看向前方,专心致志地开车。
在容准身上,乔皙确认了一件事,大部分男人都是贱骨头。
一开始,大概只是他对于自己超乎寻常的兴趣。
容准一定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女人,勾引他的父亲、勾引他的大哥,却唯独对自己不假辞色,连半点目光都吝于给予。
男人都有劣根性,也许是在想,他们都可以上,为什么偏偏他不行?
最开始,他想要的,也不过只是想玩一玩而已。
后来乔皙告诉他,你女朋友看起来很爱你。
第二天,容准再过来找她的时候,告诉她,自己已经恢复了单身。
乔皙依旧不答应他,甚至将他视作了一头骡子,吊一根胡萝卜在他跟前。
连乔皙自己也分不清楚,她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那个目的,还是只单纯为了发泄自己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的苦闷,所以才以耍弄他为乐趣。
容准开着车一路将她送回家中。
蒋一炜已经来了——他听闻盛子瑜来了美国,特意逃了周五下午的课,提前从新泽西过来看她。
只是,看到盛子瑜微微隆起的腹部,蒋一炜颇有几分觉得命运弄人。
原本蒋一炜正陪着盛子瑜在客厅里看动画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盛子瑜问他:“这地方是不是就是美国的学区房?”
蒋一炜失笑道:“算是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盛子瑜摸着自己的肚子,懒洋洋的开口道:“距离王虫胖高考还有6711天,我还是给他买套学区房吧。”
说着她便指了指这房子,问:“像这么一套,要多少钱啊?”
蒋一炜想了想,然后斟酌着道:“一百万到一百五十万左右吧。美金。”
盛子瑜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个人又一起看了一会儿动画片,盛子瑜听见外面传来了停车的声音,知道是乔皙回来了,当下便支使起蒋一炜来——
“家里的可乐喝完了,你去给我买。”
蒋一炜十分无奈的开口:“买买买,我这就去,姑奶奶。”
盛子瑜并不是能够憋住话的人,因此等看着蒋一炜出去,乔皙一进来,她便开门见山地开口了——
“皙皙,你哪来的钱买这套房子?”
乔皙还在装傻:“你说什么?这房子是我租的呀。”
盛子瑜将藏在抱枕底下的那张账单拿出来,叫乔皙避无可避。
“下午我收到水电费账单,上面的户主名字是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没有办法再辩解了……乔皙将那张水电费账单接过来,笑了笑:“年初房东要卖房子……反正都要住的,所以我凑了点钱,把房子买了下来。”
是明屹从前的那一位陆师兄,他帮忙优化过一个算法,结果拿了5%的干股。
到了这边之后,乔皙才知道明屹口中的那位陆师兄,全名叫做陆琛。
他在Harvard念本科时便开始创业,他是做高频交易起家,淘到第一桶金后,便开始将手伸向其他领域。
此人智商极高,玩资本运作玩得十分熟练。
他能精准地发现资本市场所有公司的弱点,一旦选定目标,便会像一条嗜血的鲨鱼一般,狠狠地咬住对方的弱点,将其占为己有——正如他的公司名字一般,Predator(掠食者)。
据说他曾以区区两千万的本金,通过层层杠杆,外加各种复杂的交易结构设计,将一家上市公司的最终控制权置换到了自己手中。
乔皙收到他的邀约,邀请她加盟Predator。
为表诚意,对方直接往她的户头里打了一百万美金,并言明如果她愿意放弃在学业上进一步深造,能够在毕业后就加盟Predator,报酬只多不少。
乔皙那会儿着急用钱,便先动用了这笔钱买下这栋房子。
盛子瑜看着她,“为什么……为什么要买这套房子?”
乔皙不说话了。
盛子瑜拿过放在自己手边的那个素描本,“皙皙……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东西,是在你床头看见的。”
那个素描本,还是之前出国时,明屹送给她的。
上面画了七个晚安故事,明屹告诉她,等看完这七个晚安故事,她正好回来。
第七个晚安故事,其实是一个脑筋急转弯。
最后一张简笔画上的小乌龟歪着脑袋,眼睛圆溜溜的,旁边还有一个对话框——
“爸爸说,妈妈明天回去,要亲他三下,才能知道答案。”
是呀,那个时候的乔皙,想的也不过是,才七天而已。
她从没想过,他们会分开这么久。
盛子瑜看着她,慢慢道:“是因为那个房间吗?”
那个房间,一开始是明屹为她租下、为她布置的……尽管两人从未在这里同处过,可那依然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因为那个房间,所以乔皙不惜借钱,也要将这栋房子买下来。
盛子瑜的眼眶中有莹莹泪光。
她觉得皙皙太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明家人让你不要再自责、不要再愧疚,让你开始新生活……是因为明屹他早就把你放下了。”
“他早就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她偷听到宁绎打电话,这才终于知道,为何沈家会不遗余力地帮明家。
“沈桑桑她从小就喜欢明屹……她已经和明屹订婚了!是宁绎在电话里亲口说的,他以为我睡着了……沈桑桑和明屹订婚了,所以沈家才会帮明家脱险。”
“皙皙,他不会回来了……你清醒一点,别再等他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