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凡冲进了卫生间,急忙打开水龙头,凉水冲了一下脸。顿时,感觉凉爽多了,身体里那股燥热也渐渐开始消退。他抬起头,愣愣地望着明亮的灯光下宽大镜子中那张忧伤、疲惫的脸。他呆呆地看着,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凝视,突然,他感觉自己几乎要哭出来。他真的想哭,想让眼泪流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他想痛哭一场,可就是哭不出来。他一动不动端详着镜中的脸,脑袋里急速掠过刚才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
他突然发现,镜子中是一张再熟悉不过却永远看不清的脸,这张脸是那么平庸,那么陌生,他甚至觉得那表情像个白痴。他看到了真实的自我。从那双眼睛里你可以看到回忆,看到梦境,看到恐惧,看到怀疑和愤怒,看到超重的欲望和所有污秽的存货。你还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虚空、疲惫、失落和因为隐藏得过深过久而变得通红的快要爆炸的渴望。你永远无法忘记这样的一张脸,它会深深地进入到你的心里,挥之不去。它会在你想念的时候,突然碎裂、流淌,最后融进那湛蓝色的太空。这是一张没有标记的脸,一张完美的机器梦的幻想的古老天国的通行证。是一个工人休息的宽阔的空白的地带。每个人,每件事,无论大人、小孩儿、疯子、修道士、售货员、杀人狂、母牛、蟑螂、彩票、传真机、战斗机、石油、长城、飞掠的炮弹、栖息的海鸥、清晨寺庙钟发出的祷告、耶路撒冷喝得醉醺醺的游击队员,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在这儿停留,把回忆、秘密、爱、仇恨和排泄物留下,把履历表、合同、证明、档案、油漆、子弹贴在上面,每个人每个东西都心满意足的稍作停留,然后轻松地离开,离开这张象公园大门的脸。这张脸会腐烂变质,最后变成一滩滩臭烘烘的脓水流出阴沟,而没有人想念。你从这样的一张脸上看不到门里有什么东西,永远也看不到。所有可留下证据的东西早已深深地埋藏起来。你看到的只是一张和你差不多的、五官齐全的、透明的、平淡无味的、可要可不要的脸,就是它,一张门牌号,一幅草图,或者说一张薄薄的带着血丝的肉皮。在一生中几万天的时间里,经受着太阳的暴晒,雨水的冲刺,经过亲吻、舔食,慢慢地变老,变得没有光泽,布满皱纹,最后变成一段简单的墓志铭,刻在青青山岗上一座长出小草的墓碑正面,上面写着“这个可怜的傻瓜”。然后你会随着地震、岩浆、融化的冰川、几十万年的演变,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一滴飞溅的水珠,一团气,一个模糊的影子,无人问津,绝对孤独,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着想着,王凡又想到了外面的那个女孩儿,想到了一会儿,一会儿该怎么办?他看了看表,八点多了。他知道夜晚会迅速的过去,时间紧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总有种感觉,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希望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决定要抓紧时间做点儿什么,为了这个夜晚,为了于小红。他在脑子里想像过和于小红在一起的各种各样的状态,而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是无休止的交谈,这已经不是此刻王凡希望的那样,他想在靠近点儿,更近一点儿,然后扑上去紧紧地抓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有过这样长的思念。这种感觉每天陪伴着他,藏在他身体里的某个角落,陪他一起吃饭、睡觉、呼吸、思考。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准备回到餐厅里。可突然看到于小红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门,转头冲王凡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王凡看着那动人的一笑,心也为之一动。他多么喜欢她的这一微笑,有些妩媚,有些灿烂,真的如同春风一样抚过他沉重的心灵。可是,他不太明白,于小红为什么冲他笑,但那笑容里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他觉得于小红的这一笑有些奇怪,有些意料之外,他的心仿佛坠入了云雾之中。
此时,于小红正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她心里面在想着,想着这一天,想着去过的地方,想着她男朋友,想着芳芳,想着王凡,想着他那火辣辣,多情的眼神,想着他说过的话,想着他们三个人之间越来越来有意思的,越来越奇怪的关系。她觉得很有趣,尤其是王凡和芳芳之间,他们之间有一种特奇怪的,淡淡的暧昧,她能察觉到王凡微微的冷漠,也能感觉到芳芳若隐若现的渴望。而且两个人总是以她作为一个转化、缓解、维持、拒绝进攻和防守的枢纽,一个导体,一个中心。就好像自己是足球场上的中场核心,自己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全场比赛。她不知道今天的结果会怎样,可是她很想随着事情自然的发展,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似乎希望有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她不知道会怎样?又能怎样呢?真要有什么又如何呢?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索然无味。如果你想让它起一些波澜,你只要往里投一块儿小石子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