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小文的心目中,恐怕没有比叔叔更了不起的人了。他比爸爸更了不起,真的。爸爸除了打枪打得准以外,其他都不如叔叔。叔叔会演手影、讲故事、唱歌,还会画画。会画画是马小文最崇拜叔叔的地方,也是他和叔叔有共同天赋之处。他没有画画的经验,当然也谈不上画技,但是他表现出来的绘画天赋,已经让叔叔惊讶。
马小文正在用篝火的灰烬,画山和山上的夕阳。因为没有颜料,他所画的太阳是黑的。又因为没有纸张,他的杰作只能留在扁平的石头上。惟一的一张纸,刚才已经被叔叔拿来画日薄西山的速写了,而叔叔的自来水笔是不可能让他去碰石头的,所以他只有使用灰烬,在石头上作画,准确地说对叔叔的速写进行临摹,在叔叔撒手让他自己玩的时候。
在路边呆坐半天的马一武回顾侄儿的时候,马小文的作品就要完成了。他满手漆黑,像戴了一副黑手套似的。他的脸上还脏兮兮的,看上去像个小小丑。感觉渎职的马一武紧张快速走过去,箍着侄儿准备责骂的时候,他看到了石头上的画。
一身肮脏的马小文惶恐地看着叔叔,等着挨打。
“叔叔不打你,”马一武说,“叫你爸爸来。”
马小文摇摇头。
“别怕,叫你爸爸来。他也不会打你,有叔叔在。”
马小文转头向着山洞,两手做成喇叭状,喊:“爸!爸——”
马一文闻声出了山洞,宋逸琴也跟着出来。他们快步来到儿子面前,严厉的态势迫使马小文躲进叔叔的怀里。
马一武示意哥哥看石头上的画。
马一文看着用灰烬画的画,再看儿子黑溜溜的手,他的面目由惊讶变成平和,又由平和而兴奋。他张开手,让儿子到他身边来。儿子犹犹豫豫过来,被父亲一把揽过,高高地举上头顶,像陀螺一样旋转。
转够了的父子停下来。马一文定了定有些晕旋的眼睛,准备把天才的儿子,交给孕育天才的女人。
宋逸琴却是一脸的哀伤,眼睛里蓄满泪水。她接过儿子,看着他手上的木灰,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她揉搓儿子的手,让木灰到自己的手上来。她的手在渐渐地变黑。现在,黑污的手不是一双,而是两双了,因为儿子的手怎么揩也揩不干净。
宋逸琴将儿子黑灰的手举到丈夫的眼皮底下,“看,看吧,”她说,“你儿子就用这种东西画画!”
马一文左右移动,看着他的俘虏。他正在心里盘算,要放了多少人,才好交换到他所需的画笔、颜料和纸张。两个?太少。三个?还少。四个?不吉利。干脆,那就六个吧,六六大顺。他用手点了六个人,匪兵们便去把六个人解开,由孙达华统领带出山洞。
山洞里在押的人所剩无几,不到一个班。团长孙发看着被带出去的六个人,不明白马一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什么缘故致使他接连放人?
马一文到糊涂疑惑的孙发前,说:“我干脆告诉你吧,为了我儿子。他是个天才,知道不?我放了你的六个人,因为我儿子要画画。我用你的六个人,换我儿子画画用的纸、笔和颜料,合不合算?合算,是吧?”
孙发鼻孔里发出一个声音:“哼。”
马一文说:“你‘哼’什么‘哼’?我这种人不该有天才的儿子是吧?好,就算我儿子不是天才,他也是我的儿子。我儿子是老大,为了儿子我不在乎放多少人。”他点了支烟抽,“哦,还有,上次带出去的那个参谋,我没杀他,我用他给我爸换了半斤烟土。”
“为了你家人,你就应该投降。”孙发说。
“好笑,”马一文说,“我为什么要投降?我并没有打败仗。现在打败仗的是你,而且你还做了我的俘虏。”
“你是个小人,我只是上小人的当。”
“兵不厌诈,三十六计你学没学过?有哪个猎人捕获猎物之前会告诉猎物陷阱和机关设在什么地方?你说。”
孙发无话,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一样。他只能干瞪眼,任由这个暂时无法消灭的匪首侮辱或戏弄他和他的士兵。
画笔、颜料和纸张换回来了,摆在天才画童马小文的面前,它们像崭新的武器,等着马小文去掌握、使用和操练。
但马小文却不敢碰这些东西,不知为什么他居然对这些东西感到畏惧,难道说使用鸟枪的人会对换炮不感兴趣吗?
“这是笔,这是纸,”马一文对儿子指点说,“这些都是你的,拿来画呀?”
马小文一动不动,木木的像个傻儿。
“画呀,儿子,”马一文鼓励说,“画什么都行,怎么画都行。”他指指身旁的弹药箱,“就画这只箱子好不好?”见儿子没反应,他拔出手枪,退掉子弹,“那就画枪?”他把枪支在弹药箱上,又把纸和颜料摊开,把笔塞进儿子手里。
儿子迟迟没有动笔。他望着叔叔,目光充满敬畏和羞涩。原来他并不是对画画的东西没有兴趣,而只是不敢在丹青高手的叔叔面前献丑。
马一武摸了摸侄儿的头,对大人们说:“我们出去吧。”
山洞里除了懒得走动的爷爷,只剩下马小文了。而爷爷是不看孙子作画的,除了烟土,是没有让他着迷的事物了的。所以马小文作起画来,是毫无顾忌、独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