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洞里被带出来一个人,解了捆绑,头脸却被罩住,由匪兵牵引着。洞外阳光明媚,那个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依然感到一种刺激。他仿佛预感到什么,回头朝洞里猛喊:“永别了,同志们!打倒土匪!”
口号传到另一个山洞,正在伺候父亲的马一武闻声而出,望见一个解放军被押走在山道上。他认不出那个人是谁,因为那个人的脸被蒙住。但是他心里断定,那个人是被拉出去枪杀的。
马一武如脱兔向那个人跑去,但没有十步,就被数个匪兵拉住,直到那个人远去,才被放开。
马一武赶往关人的山洞。看见哥哥马一文还站在洞外,仿佛在等着他过来。但马一武撇开哥哥,径直进洞里去。
他发现被关押的解放军官兵里,没有了郭小东。
马一武立刻到了洞外,冲着哥哥的项背,叫道:“你不能杀俘虏!”
马一文转过身,对怒目圆睁的弟弟笑了笑,说:“你最好回老头子的身边去,可别让他再撞墙罗。”
马一武一听,还真着急。他赶忙往来时的洞穴去,照看父亲。抽光了烟土的老头子此时烟瘾难耐,像患了肺痨的人咳嗽不止,四肢抽筋,口吐白沫。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使劲吸着烟枪的烟烬,压压瘾。后来烟烬吸没了,甚至烟垢也舔光了。空洞的烟枪像一支被擦得锃亮却没有了弹药的武器,被父亲拿来自残。烟枪很快被儿子没收,藏了起来。父亲便去撞墙。看着宋逸琴为头破血流的父亲包扎,两兄弟心急如焚。哥哥跑里跑外,不知忙活什么。而弟弟马一武,除了与父亲寸步不离,也茫然无助。
现在,马一武又守在父亲身边。他揉搓着父亲的腿手,还掐他的人中、太阳穴。这些行为是他刚才不在的时候宋逸琴做的。他现在把她替下。有人替换的宋逸琴转而去照管儿子马小文。
马小文正在专心致志练习手影,他稚嫩的手摆来扭去,凭着记忆模仿叔叔的动作,指望摆弄出一个动物来。他不明白,没有灯光的照射,洞壁上是不可能出现影象的。心有不甘的马小文屡败屡试,非要成功不可。可这时候母亲过来了,让他罢手,因为她要为他洗澡。
玩得痴迷的马小文哪肯洗澡?他踢打哭闹,迫使母亲放开他。对儿子无计可施的宋逸琴忍不住看了一眼马一武,而这一眼正好和马一武的眼光碰上。他走过来,从她怀里抱过马小文,像接过一个包袱一样。
马一武没有哄劝侄子洗澡,而陪他继续玩耍。他拿过一盏马灯,叫侄子把手放到灯前,然后再手把手教他。
洞壁上终于出现了动物的影象,先是鸭子,继而是兔子、猫鼠,还有牛马,它们形态活泼,栩栩如生,再加上叔叔逼真的配音,把一个好学的马小文带进了奇妙的乐园。
叔侄俩娱乐的时候,宋逸琴就在一旁看着,脸上不时有会心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是马一武数年才得一见,所以他觉得很珍贵。他和侄子一起连续不断地摆弄出各种动画,因为只有这样,宋逸琴的笑容才能得以延长。
马一文兴冲冲走进洞来。他给父亲带来了烟土。
空洞的烟枪又有了补充,馥郁的烟雾被父亲深深地吸入体内,在肺腑熏染了一圈后,再从鼻孔里流泻出来。它们如云蒸霞蔚,托着俗尘的父亲,飘飘欲仙。
如释重负的马一武有些感动地看着哥哥,为了他不知从何弄来的烟土。
马一文看着弟弟,笑了笑。他指着烟土的包装。
马一武注意到包装烟土的是解放军的报纸,他非常熟悉的《战斗报》。
“你放了郭小东?”恍然觉悟的马一武说,“你没杀他?”
马一文掂了掂大概有半斤的烟土,说:“一个参谋,也就换这么多。要是换成你,会值几两?”
马一武没有回答,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