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机器的炒作最终还是让江海生和赵小龙赚了近14万,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有这近14万垫底,他们还掉80万透支款,股票账户上还落下了一万多块钱。这也就是说,在短短两个星期里,他们净赔了38万多。
一万多块是不能再做大户了。诚信证券的涂总坚持原则,说到做到,在结账当天,就通过大户室经理桑军传话给江海生,请江海生和赵小龙滚蛋。
这时,早已收市,所有电脑全关了,大户室里只有江海生和赵小龙。
桑军催促说:“都4点了,我们得下班了,你们明天早点到散户厅吧。”
江海生火了:“催什么催?老子们40万血汗钱全输在你们这儿了,你们翻脸不认人,还通人性不?”
桑军赔着笑脸说:“你们别怪我,是我们涂总说的,不让你们再进大户室了,我有什么办法?你们也知道的,大户室的开户标准是40万。”
赵小龙垂头丧气地说:“走吧,海生,我算服了,从今往后我是不做股票了。”
江海生阴着脸正要走,偏巧,总经理涂光亮从门口路过,一看他们还在屋里,不高兴了,绷着脸说:“江海生,你们咋还不走?你们不是大户了,知道不知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嘛!”
一听这话,江海生反而不走了,踩着桌子,一屁股坐到九楼窗台上:“秃总,你这么说,老子今天还就不走了,你他妈的看着办吧!”
涂光亮口气马上软了下来:“有话好好说,文明点,不要骂人嘛。”
江海生邪火直往头上窜:“文明?我文明操你妈!股市上风险这么大,你们搞他妈什么透支?!这不是存心想叫老子跳楼吗?!”
涂光亮真害怕江海生会跳下去,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匆匆地对桑军交待了一句:“你看着他,别让他真跳下去!”自己转身逃了。
桑军小声对赵小龙说:“快劝他下来。”
赵小龙便说:“走吧,海生,别闹了。”
江海生不睬,脸对着窗外。
赵小龙也害怕了,跑过去一把抓住江海生的腿道:“你小子真想跳下去?”
江海生叹了口气:“我真在想:是活下去,还是跳下去?”
赵小龙说:“当然应该活下去嘛。”
江海生问:“为什么?”
赵小龙说:“跳下去容易,活下去难。”
江海生半真不假地说:“有点道理,作为政委,你应该进一步说服我。”
赵小龙认真地说:“活下去,你至少还可以再炒一回股票,——你不是要向王洁月借钱再做吗?跳下去,就没这机会了,是不是?”
江海生摇摇头:“这没说服力。就算不跳下去,我也不会再向她借钱了。”
赵小龙问:“为什么?”
江海生心烦意乱地说:“与你无关,不和你说。你要再找强有力的理由。”
赵小龙想了一下,又说:“五年前咱搞车队搞失败了,你不是劝过我吗?重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你想想,当时你躺在医院里,一头一脸血,那么惨,你不是还和我开玩笑么?再三向我强调,重要的是过程!”
江海生苦苦一笑:“可这过程也他妈的太短了,太残酷了,我还不知股票是咋回事呢,这40万血汗钱就没了!”
赵小龙很认真地纠正说:“是38万8千5百,不是40万,瞧,对账单上写着呢,咱账户上的现金余额还有1万1千5百零1块4角5分。加上咱们各自手上留下的8万元生活费,咱还有17万多呢,比五年前进军特区时强多了,想干啥不行?没准还会干得惊天动地,海阔天空……”
江海生这才从窗台跳下来:“好,政委,不愧是政委,你说服了我!”
说服了江海生,赵小龙眼里倒汪上了泪:“他妈的,现在我倒想跳下去了!这几天,我老想着咱在日本背尸体的事……”
江海生一把拉过赵小龙走了,边走边说:“日他娘,咱大不了再去给日本人背尸体。钱?钱算他妈的屁!重要的就是过程!”
桑军简直是带着敬佩的目光,默默地把他们二人送出了门。
走到门口,江海生又对桑军说了句:“你记住,这个地方我还会再来的!”
桑军连连说:“江先生,我信,我信……”
回家的路上,江海生硬不让赵小龙走,非拉着赵小龙喝酒。赵小龙心里也烦,便应了。二人在五峰街巷口的一家卤菜店买了一盘猪耳朵,一盘花生米,便躲到江海生房间里喝了起来。
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一来二去便喝多了,借着酒精的开导,也想开了。
江海生直着舌头说:“……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奇怪了。你说咱在股市上炒来炒去的,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什么?啥也没创造。这世上的财富并没有因为咱们而增加,股市上的人凭什么发财?”
赵小龙说:“想明白了吧?这叫投机。我们这种正派人士是坚决不能再干了。目前中国还没形成正常的投资环境,咱还得老老实实靠勤劳致富,是不是?”
江海生叹着气说:“是呀,是呀,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比较地成熟起来了,我们发财的路就会走得顺一点。”
赵小龙苦笑着问:“现在咱们还有发财的路呀?请问司令:路在何方?”
江海生又来劲了:“路在脚下嘛!政委,你听说了吗?咱当年浴血奋战过的岗田现在可是又热起来了,大亚湾核电站正在建,马上还要建一座中国规模最大的汽车城。知道不知道?”
赵小龙摇摇头:“不知道。”
江海生得意了:“看看,看看,不读书,不看报吧?这样咋能当好政委?岗田的事报上都登了,《经济发展报》一整版,我前几天看到的。”说着,拿出那张《经济发展报》,指着报上的一幅地理图说,“政委同志,请你注意这么一个事实:你看,岗田离香港有多近?”
赵小龙越发不明白了:“司令,你什么意思?”
江海生眨着眼问:“想不想弄个香港户口玩玩?”
赵小龙叫了起来:“你小子想偷渡?”
江海生摆着手说:“不是,不是!你他妈发挥想象力,使劲想,看看能不能想到一条发财的光明大道。我提示你一下,报上说,岗田的住宅地可以按平方卖,而且价钱并不贵,而香港地价是岗田的57倍,房价是岗田的46倍。”
赵小龙酒杯一放:“买地盖房子,卖给香港人!”
江海生失态地拥抱着赵小龙:“政委,我亲爱的政委!你咋就这么聪明?我他妈的也是使尽吃奶的劲想了好几夜才想到的。我原想在股市上发一把就把钱拿到岗田去盖楼。”
赵小龙说:“可我还没弄明白:这和香港户口有什么关系。”
江海生更得意了,手舞足蹈地说:“傻了吧?傻了吧?你想呀,今年都1993年了,离香港回归还有四年,香港那么小,经济又那么发达,国家能不想法把这只优质蛋糕做大?回归后能不扩大个几倍?一不小心就把岗田划到香港去了,咱在岗田有房产,能不算咱是香港人吗?”
赵小龙认可了江海生的分析:“有想象力,很有想象力。”
江海生说:“我坐在大户室窗台上吓唬秃总和桑军时,你说惊天动地干一场,马上让我想起了这条发财的道路,所以,我非请你喝这场酒不可。这场酒的意义,和遵义会议也就差不多了,一举扭转了革命的方向!”
赵小龙说:“可问题是,我们只有17万了,革命的本钱太少。”
江海生振振有词:“伟大领袖毛主席主持遵义会议时,中国工农红军只有三万人了,可就这三万革命的火种,烧出了一个红色新中国!政委,我请你注意了,不要提出红旗还能打多久的问题。”
赵小龙很认真:“我是说这17万能够咱买地盖楼的么?”
江海生手一挥,很有气派地说:“滚动发展嘛!钱少,先买一块小一点的地,盖小一点的楼,卖出去,赚了钱,再盖大一点的楼,到97年香港回归,保守估计,咱每人也得有200万到300万,而且还不算咱自己的房子。要算咱自己的房子,没准两千万富翁!”
赵小龙击掌道:“对,这样还没有风险。退一万步说,就算盖了房子卖不掉,咱也能自己住,咱也成有产阶级了,不像在股市,落个两手空空。”
江海生夸张地紧紧握住赵小龙的手:“亲爱的政委,这么说,对我这个以实际行动迎接香港回归的四年发展计划,你是认可了?”
赵小龙连连点头:“认可了,认可了。司令,你说吧,咱啥时走?”
江海生说:“尽量抓紧准备吧!只有进入新的战斗状态,才能使我们尽快从失败的痛苦中走出来。”
赵小龙说:“可咱这样子要说有啥痛苦,准没人相信。”
江海生说:“咱不痛苦了,——谁他妈的敢在两星期里赔掉38万?谁赔得起这种血汗钱?咱哥俩就赔得起!”
赵小龙说:“对,赚多少算什么本事?赔多少赔不垮才算本事!”
正一唱一和地自我膨胀着,江海峰推门进来了。
江海生大感意外,警觉地站了起来,大睁着矇眬的醉眼:“江行长?”
江海峰很和气地笑笑:“小三,咋对我这么尊敬了?见我进门就立正。”
江海生越发站得直了:“骨头贱呀,见不得当官的,一见当官的身子就不听使唤了。”遂又对赵小龙道,“政委,这位是咱平海工商银行的江行长,咦,你咋还不立正?没看见司令都立正了?”
赵小龙忙站了起来:“江行长……”
江海峰一副首长的派头,拍了拍赵小龙的肩头:“坐,坐,别听小三胡说。”
江海生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江行长大驾光临,有什么指示?”
江海峰说:“小三,你猜猜?”
江海生一点也不给自己二哥面子:“对不起,我没兴趣。”
江海峰叹了口气:“听小月说,你和小龙在股市上14天赔掉38万?”
江海生眼一瞪:“咋了?我们又没到银行去抢38万。而且赔掉的钱又是靠劳动挣来的,不是偷来、骗来的。”
江海峰沉下了脸:“你江小三今天吃枪药了?”
江海生这才缓和了点口气:“你有事就快说,我和我们政委在研究大事呢。”
江海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款单递到江海生手上,说:“小三,这六千块钱是我背着你嫂子存了十年才存下来的,你取出来用吧……”
这一手可是江海生没有想到的。
江海生愣愣地看着自己二哥:“这……这……”
江海峰亲切地说:“这什么呀?咋说我也是你二哥嘛!我批评你,要你上进,全是为你好,可你有困难的时候,该帮就得帮。咱爹说,对你江小三实行不一棍子打死的政策,我是非常赞成的……”
江海生突然想到了王洁月住处那一幕,笑了,用夸张的粤语道:“江行长,隆重地谢谢您了!这钱我可不能要,我要向你江行长学习,拒腐蚀,永不沾,一脸正气,两袖清风!”
江海峰真气了:“江小三,你怎么不识好歹?!”
赵小龙也觉得江海生闹过头了,劝道:“海生,你也别太过分了!你二哥真心诚意为你好,就算过去说过你点啥,你也不要计较了嘛!你自己也常说,你一直是在骂声中成长的嘛。”
江海生认真了:“小龙,我们哥俩的事你不知道,你别插嘴。”转而又对江海峰说,“如果你硬给我这六千块钱,我就把它全花到二嫂身上。二嫂身上可是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江海峰冷冷地看了江海生一眼,话里有话地道:“我随你的便!反正作为你二哥,我对得起你了,你心里有数就是了!”说罢,把手上那张存款单往酒桌上狠狠一摔,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