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做了綦江、江津的盐引商人。
盐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很早以前,官府就把民间百姓必需的盐、铁纳入管制销售的范围。前明时期,官府挑选诚实忠厚、又有经济实力的商人,发给盐引,每张盐引可在产盐地购得一定数量食盐,凭盐引通关过卡,到达规定的销售地方卖给百姓,官府收取一定的税费。百姓把官府挑选发给盐引、经销食盐的商人称做盐引商人。几十年动乱,官府没有能力供应百姓食盐,一些大胆狡猾之徒,冒险从产盐地运回食盐高价售出,有钱人家有盐吃,普通百姓买不起盐,只有吃淡食。动乱平息了,官府有责任供应百姓食盐,并且,控制食盐销售能收取不少税费,补充官府费用。于是,重庆府在城里开店经商的商人中挑选忠厚老实、有经济实力的商人,发给盐引,在指定州县经销食盐。周兴经商诚实守信,童叟不欺,声誉很好,被选中做了盐引商人,他记挂着鱼沱山的恩人陈雄义,要求在江津、綦江经销食盐,官府同意了。
周兴十分高兴,在知府衙门领了盐引,雇了伙计,准备出发到四川产盐地自流井采购食盐,运到江津、綦江卖给百姓。周老板看出陈雄义与罗娟妹子关系非同一般,很想让罗娟带着女儿到鱼沱山帮助陈大哥开矿。周兴佩服陈雄义侠义心肠,救人危难不图回报,虽然和罗娟拜了堂,因为没有找到李仁洪,两人名为夫妻,实际上仍是兄妹。周兴很想让陈雄义和罗娟团聚,可是,江中救起了罗娟母女,认为兄妹,一年多来,罗娟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是一个很难得的帮手。周兴还没有把家眷从黄州接来,身边缺少可信的人,他需要罗娟母女的帮助,所以又想多留罗娟母女在家里住一阵。
罗娟心里也很矛盾,她知道陈雄义带着小铁匠采石炼铁十分艰难,患难相依二十年,有情有义,因为李仁洪没有消息,长期以兄妹名义相处,李仁洪已经在东溪场上安了家,有了孩子,她和雄义哥哥可以名正言顺成为夫妻了。可是,周兴是救命恩人,经商理家缺人手,不便马上离开,同时,雄义哥哥对自己和周老板的关系有误会,需要时间化解。于是,罗娟把对陈雄义的思念深深藏在心里,勤勤恳恳帮助周大哥料理家务,让周兴全力做好生意。
周兴要到自流井购盐,离开家前,特意嘱咐罗娟妹子常到商店看看,帮助店伙计料理生意。
周兴说:“妹子,哥哥这次运盐到綦江和江津,要到鱼沱山去看望雄义大哥,有什么要捎带的话,我带去。”
罗娟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雄义哥哥是好人,他有难处,你要帮他。”
周兴大声说:“妹子,陈大哥是我的恩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一定尽力帮他。”
霞妹子听说周伯伯要运盐巴到綦江,她心里记挂着小铁匠,跑来大声说:“周伯伯,你到綦江,我也要跟着去。”
周兴笑着说:“霞妹子,是想陈伯伯,还是想铁匠哥哥?不过,我要先到自流井购盐,再运到綦江和江津,一路上十分辛苦,等我在綦江开店卖盐时,一定让你去。”
霞妹子高兴得笑了,大声说:“好,将来我到綦江帮伯伯卖盐巴。”
周兴带着伙计出了重庆城,往西经合江、泸州,到了自流井,凭盐引采购了盐巴,请了挑夫,因为有官府发给的盐引作为凭证,一路上关卡哨所不敢拦阻,还派兵护送,路上十分顺利。食盐运到了江津,周兴租了一家店铺,留下两个伙计销售食盐,带着挑夫,顺着重庆府到綦江的驿道,把盐巴运到了綦江县城。
孟知县得到衙役禀报,重庆府委派的盐引商人把食盐运到了,十分高兴。綦江虽然在重庆到贵州的盐道上,前明时期,商人雇请伙计,马驮人挑,源源不断把食盐运往贵州,从清晨到深夜,盐道上人马不断,十分热闹。运盐的人在綦江歇息,把盐巴当作银钱住店吃饭,綦江百姓不愁盐吃。几十年动乱,盐路不通,綦江百姓吃盐艰难,动乱平息了,可是盐道两旁高山峻岭中仍藏着大股小股的强盗,出没抢劫路人,商人仍然不敢运盐进贵州。綦江缺盐,百姓苦不堪言,孟县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重庆府委派盐引商人运来了盐,孟知县感谢知府大人为百姓考虑周到,特地让衙役收拾干净衙门旁边一间闲置的草屋,准备了量盐的秤和升斗,县衙门还贴出了告示,让四乡百姓到县城买廉价供给的盐巴。
百姓听说重庆府委派盐引商人送来食盐,廉价卖给,人人欢喜,卖盐的店铺前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店里的伙计对前来购盐的百姓十分客气,秤称得准准的,升斗抹得平平的,买盐巴的乡亲个个称赞盐引商人公平买卖,不欺老弱。一位年过六十的婆婆,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提着一个裂了缝的破瓦罐来到卖盐巴的店铺前,大声说:“老板,我快半年没有吃盐巴了,家里没有钱,买不起盐巴,现在有了廉价盐,可以尝到盐味了。”老人拿出了两文钱,要买半斤盐巴,刚好周兴在店里,看见老人可怜,关心地问:“婆婆,你家没有其他人了,你来买盐巴?”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我家在高山,儿子两年前被老虎叼走了,儿媳带着孙儿改嫁,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太婆了。”
周兴让店里的伙计称了一斤盐巴给老婆婆,没有收钱。
孟县令换了便衣,混在买盐巴的百姓中观看盐引商人卖盐,看到周兴诚实经商,公平待人,心里十分高兴,他完全放心了,悄悄离开了卖盐巴的店铺,回了县衙门。
重庆府派来盐引商人卖廉价盐的消息传到了东溪场,陈雄义已经得到罗娟捎来的信,知道来綦江的盐引商人是周兴,心里高兴,安排小铁匠、陈松领着兄弟们清理垮塌山洞里的石块泥土,急匆匆赶到东溪场,到大雄宝殿找到普慧大师,邀约一同到綦江县城去看周兴卖廉价盐。大师听说周兴做了盐引商人,哈哈笑了,大声说:“好啊,我们救了一个善待百姓的好商人,好!一同到綦江县城看望周兄弟,如果他带的人手不够,我们就帮他卖盐巴,为乡亲们做好事。”
普慧大师吩咐李忠贵在庙里好好读书,起了一个早,随陈雄义赶往綦江县城,心里高兴,脚下步子迈得快,黄昏时分便到了綦江县城,找到了周兴的盐引商店。
周兴正准备赶到东溪场去看望陈雄义,询问鱼沱山采石炼铁情况,把罗娟妹子的关心捎去,想不到陈雄义和普慧大师到了,两人是把他从强盗手中救出来的大恩人,不敢怠慢,他把手里的生意交给店伙计,带着陈雄义和普慧大师来到县城最好的一家饭店。动乱中綦江县城房屋被毁,城里的人没有力量修建好的房屋,不论饭馆酒店,都是泥墙草顶,不过,綦河产肥鱼,山上有野物,能做出美味的菜肴。周兴叫了酒菜,陪着陈雄义和普慧大师吃菜喝酒,为两位恩人接风。
陈雄义高兴地说:“周老弟,想不到你做了綦江的盐引商人,以后到綦江开店经商,为乡亲们多做好事。”
周兴感激地说:“没有陈大哥和普慧大师冒险把我从强盗窝子里救出,我恐怕已经做了强盗的刀下之鬼,两位的恩情,终生不忘。”
普慧大师笑着说:“周施主一心向善,为綦江百姓造福,我们没有救错人。”
三个人说说笑笑,喝酒吃菜,直到夜深。
李仁洪终于决定向官府告发陈雄义绑架妻子勒索钱财的事,他中了黄明星、王秃子的离间计,以为绑刘召儿肉票的就是陈雄义。
刘召儿回家后的一天下午,天阴沉沉的,李仁洪担心下大雨,带着李家老三和李忠信早早地回了家,两个年轻人腿脚灵利,跑得快,远远地走在了前边。李仁洪独自一人在山路上走着,已经远远看见东溪场了,忽然路边密林中跳出一个人,脸上蒙着黑布,拦住他大声说:“姓李的,陈大哥有信给你,好好看一下,照信里吩咐办。”说完把一封信塞进他手里,转身跳入密林,一会儿没有了踪影。李仁洪急匆匆赶回了家,拆开信封看了,信上要他十日之内再把二十两银子放在指定的地方,不然,瑛子要被绑肉票。
李仁洪非常害怕,又不敢把受到威吓和勒索的事告诉家里人,害怕家里人担惊受怕,他左思右想,认定又是陈雄义指使人干的,是在为前妻罗娟报复他。李仁洪也知道对不起罗娟,不过,他觉得自己纵有千错万错,陈雄义不应当全然不念曾经结拜为兄弟的情份,像强盗一样绑了妻子的肉票,李仁洪担心女儿瑛子也像妻子一样被绑了肉票,他也不能一次又一次拿钱赎人。李仁洪越想越怕,越想越恨,决定到县衙门找孟县令告发。李仁洪知道陈雄义在东溪场很受乡亲们拥护,所以要直接告到知县大人那里。刚好,綦江县城传来消息,重庆府派了盐引商人卖廉价盐,告了状顺便买回一些盐巴,他作好准备,带着银钱起早出了门,赶往綦江县城。
李仁洪一路辛苦,赶到綦江县城天色已晚,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准备第二天到县衙告状,小饭店吃饭时同桌有两个喝酒的客人,正一面吃菜喝酒,一面说话聊天。
“听说没有,这次来的盐引商人周老板是湖广麻城人,前一次到东溪场被强盗绑了肉票,差一点丢了命。”
“知道,是鱼沱山陈雄义救了他,强盗敲诈一百两银子,结果一两赎银也没有拿到。”
“鱼沱山的陈雄义是好人,有侠义心肠,冒险救出了周老板,没有要一文钱的回报。”
李仁洪听在耳里,心里又打起了鼓,他在东溪场也曾听人说过,陈雄义从福林山救出了周老板,乡亲们称赞他是侠士,可是,自己却要到县衙门告陈雄义绑了妻子肉票,万一是自己弄错了,绑刘召儿肉票、写勒索信的不是陈雄义,报错案诬陷好人不仅官府要追究,乡亲们要责备,良心也会受到谴责,一辈子更无颜见前妻和义兄了。李仁洪心里仿佛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打不定主意。吃了饭回到小客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二十年前的往事浮现在眼前,和陈雄义对天盟誓,永不相负,参加八大王的大西军离开沈家庄前拜托义兄照顾妻儿。李仁洪又想起了儿子李忠信说的话,自己离开麻城后陈雄义关心照顾,帮着前妻孝敬老人,抚养孩子,尽心尽力。
李仁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想起刘召儿被绑肉票送回家时的凄惨景象,刘召儿讲述的关在山洞受到的猪狗不如的待遇,还有前几天接到的勒索信。李仁洪拿不定主意了,他弄不明白义兄为什么要绑刘召儿的肉票,难道真的是在为前妻打抱不平吗?还是陈雄义根本没有绑刘召儿的肉票,是其他的强盗假冒义兄的名义做的坏事?可是,以往强盗绑肉票都要亮出山头,以便让苦主送去赎金,绑刘召儿的肉票为什么要假借陈雄义的名义呢?莫非强盗有意要让自己出面诬陷义兄?李仁洪想大了脑袋也弄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小客店报晓的大公鸡“喔喔”叫了一遍又一遍,天快要亮了,他才蒙蒙闭上了眼睛。
李仁洪醒来时太阳已经照进了窗户,他急急忙忙起了床,付了房钱出了门。小客店离县衙门不远,李仁洪走到县衙前,正想找衙役进去禀报,看见县衙门旁边的廉价盐店已经开门营业,盐店大门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他随着买盐的人拥到店前,看见三个店伙计正忙着称盐收钱。忽然,李仁洪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义兄陈雄义正帮着店伙计称盐收钱。李仁洪急忙避开,退出了买盐的人群,他又有一些犹豫,想离开县衙门,不过,两只脚仿佛不听使唤,不知不觉走到了县衙大门口。
孟县令每天要到四乡寻访,看看移民生活情况,几十年动乱,綦江的土著居民流失了很多,现在县城及四乡百姓几乎全是湖广、江西、贵州来的移民,移民们千里迢迢进川,新到一个地方安家会遇到很多难事,县令大人要到各处走走看看,帮助移民解决困难。这一天带着衙役刚刚出了县衙,看见县衙门口一个人十分眼熟,终于想起是东溪场认识的麻城老乡。孟县令认出了李仁洪,非常高兴,亲切地大声叫起来:“麻城老乡,是不是想到县衙找本县?”
李仁洪被县令认出,心里更加慌乱,有一些犹豫地说:“县令大人,我,我有事禀报……”
孟县令吩咐衙役将麻城老乡带到后衙等候,回家换了便衣来到后衙。李仁洪看见县令来了,急忙要跪下磕头,孟县令拦住了,说:“你和本县是麻城老乡,这里是后衙,我又换了便衣,不必行礼,有什么事要找本县禀报,慢慢讲来。”
李仁洪十分犹豫,话到嘴边又摇了摇头,吞回了肚子。
孟县令笑着安慰说:“李老乡,心里有话就说出来,不要怕,本县给你作主。”
终于,李仁洪讲了陈雄义绑了妻子肉票又写信勒索钱财的事,告了义兄的状。
孟县令心里暗暗吃惊,他多次听说东溪鱼沱山有一个领着人采石炼铁的陈壮士,侠肝义胆,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还带领徒弟救出被福林山强盗绑了肉票的人。孟县令准备亲自到鱼沱山拜访。可是,李仁洪禀告陈雄义绑了妻子的肉票还写信勒索钱财,是他听到的乡间传话有误还是麻城老乡告了诬状?孟县令心里拿不准,不过,他到任后曾经贴出告示,承诺乡民进衙门告状要认真调查破案,给告状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于是吩咐衙役请来了师爷,详细记下了李仁洪的诉状。李仁洪离开县衙时告诉孟县令,陈雄义正在廉价盐店帮着卖盐巴。
李仁洪走了,孟县令心里十分为难,让衙役抓了陈雄义,又害怕错抓了好人,受乡亲们责备,不抓陈雄义,又担心万一李仁洪禀报的是实,错过了抓捕陈雄义的机会,放走了残害乡亲的坏人,罪过也不小。孟县令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让衙役去廉价盐店请来陈雄义,软禁在后衙,然后派人赴东溪查清案情,再作处理。
陈雄义正在廉价盐店帮着卖盐巴。普慧大师到县城附近一个寺庙看朋友去了,他等大师一同回东溪,闲着没事帮忙卖盐巴。正在忙碌,县衙门一个衙役拿着县令大人的请帖来了,请陈壮士进衙问话。陈雄义十分纳闷,不知孟县令要问他什么?放下手中的秤杆,跟随衙役进了县衙门。衙役把陈雄义带到后衙一间屋里,让他在屋中等候县令大人,说完走了。陈雄义一个人在屋里等了许久,不见县令来到,想出门找衙役询问,门口站着的衙役不让他出去,陈雄义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普慧大师回到廉价盐店,准备和陈雄义一同返回东溪,可是陈雄义不在盐店,听店伙计说,陈壮士被县衙门的衙役拿着县令大人的请帖带进了县衙门。大师以为孟县令找陈雄义商谈事情,耐着性子等,天黑了,陈雄义没有回来,普慧大师着急了,不知道县衙门为什么留下陈雄义,想找衙门里的人打听,县衙关了大门,四处黑黢黢的,找不到衙役询问。碰巧周兴到江津查看廉价盐销售情况,白天离开了綦江,大师和孟县令不熟悉,不便登门打听,心里着急,一晚上没有睡好。清晨起来,大师出门找到县衙门一个衙役询问,衙役回答县令大人把陈雄义留下了,一两天回不了东溪。大师心里疑惑,隐隐有一些不安,找朋友帮忙打听,终于打听明白:东溪场李仁洪在孟县令前面告了状,陈雄义涉嫌绑肉票勒索钱财,被县令大人软禁在县衙,已经派衙役到东溪场查问去了。
普慧大师惊呆了,他曾经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大师想找周兴商量,周老板一天两天不回来。普慧大师害怕县衙门派出的衙役找里正黄明星查问,大师知道黄里正心术不正,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捏造事实,陈雄义会遭冤枉。普慧大师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坐不住了,急匆匆离开县城往东溪赶,回到东溪场天已经黑了,大师没有回寺庙,连夜寻找东溪场、万寿场乡亲签字具保,准备到县衙门保出陈雄义。
黄明星已经从前来查询刘召儿遭绑肉票真相的衙役嘴里知道了李仁洪到县衙门告状、孟县令抓了陈雄义的事,他不敢明目张胆诬陷陈雄义,害怕日后事情真相暴露脱不了关系。黄明星十分狡猾,躲在暗处煽风点火,把衙役带到了李仁洪家,借故离开了。李仁洪、刘召儿讲了事情经过,衙役有些怀疑,孟易吉到綦江当了县令,三番五次训示查案要谨慎细心,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走坏人,为了弄清事情真相,衙役决定到鱼沱山现场查看,没有在东溪场停留,连夜赶往鱼沱山了。
黄明星看到大功告成,即使县衙门查清陈雄义受了冤枉,告诬状的是李仁洪,陈雄义放回后恨的是姓李的。黄明星希望看到的就是陈李相争,他好坐收渔人之利,回到家里,让妻子炒了两个好吃的下酒菜,一个人喝起了酒,心里头舒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普慧大师找东溪场、万寿场乡亲签名保陈雄义,消息传开,很多乡亲咒骂黑了良心的人到县衙门诬告陈壮士,争着在保单上签名,一些乡亲还咬破手指头,在名字上按了血手印,一夜过去,大师收集了几百个乡亲的签名。
天亮了,东溪场、万寿场的乡亲走上大街,议论陈雄义被诬告的事。黄明星暗中放出风声:是李仁洪到县衙门告了陈雄义的状。一些乡亲到太平桥找李仁洪评理,李仁洪清早起来带着李家老三、李忠信到尚书坪干活去了。刘召儿母女看到门前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乡亲,吓得关上大门不敢出来。人们在李家门前嚷着、骂着:“姓李的坏了良心,陈壮士打强盗,保乡亲,他却到县衙门告诬状!”“李仁洪,出来说清楚,你老婆刘召儿是谁绑的肉票,为什么诬陷陈雄义?”几个顽皮的孩子还弄来了一些稀泥巴,“砰砰砰”扔到李家大门上。
李忠贵在大雄宝殿读书,不少乡亲到寺庙找普慧大师签名保陈雄义,他终于知道亲生父亲到县衙门诬告陈伯伯的事了。李忠贵非常气愤,实在忍不住,背着大师偷偷出了门,一口气跑到太平桥,在李家大门前找李仁洪说理的乡亲刚刚散去,李忠贵握着拳头擂起了门。刘召儿从门缝里认出了李忠贵,开了门,看到年轻人眼里冒出了火,害怕进屋闹事,急忙告诉李仁洪在尚书坪干活。李忠贵找不到亲生父亲不甘心,转过身往尚书坪奔去。
李仁洪正在青杠林里砍杂树,妻子刘召儿迟迟没有送饭来,青杠林中干活的三个人肚子都“咕咕”叫了,他正准备去路上迎接送饭的人。李忠贵来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汗珠,眼睛像要冒火。李仁洪、李忠信、李家老三都很奇怪,李忠信正要询问哥哥来做什么?李忠贵气冲冲地大声质问起父亲来:“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恩将仇报,诬陷好人!”
李仁洪被儿子骂成了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大声训斥:“忠贵,我是你的亲生父亲,责骂父亲,要遭雷打!”
李忠贵一点也不畏惧,继续大声责备父亲:“当年你跟着八大王走了,扔下家不管了,爷爷奶奶是谁帮你供养,死了是谁帮你安葬,我们年纪小,是谁帮着抚养?还送我和忠信弟弟到学堂读书,是陈伯伯!可是,你却到县衙门告诬状,说陈伯伯绑你家里人的肉票!害得陈伯伯被县衙门抓了起来……”
李忠信听到父亲到县衙门告了陈伯伯诬状,也很生气,扔了手中的镰刀,跑到父亲跟前大声问:“爸爸,你真的到县衙门告了陈伯伯?忠贵哥哥说的是真的?”
李仁洪看到两个儿子都反对自己,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恼怒地大声吼起来:“我告了姓陈的,怎么样?敢作敢为,不怕!你们帮着陈雄义,不是我的儿子,滚!都滚!”
李忠信眼里有了泪,大声说:“爸爸,你真是恩将仇报,好,我走,我跟着哥哥去找妈妈,再不回你们家了。”
李忠贵拉着李忠信走了。李仁洪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走远了,扔下手中的砍刀,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蒙住脸大声哭起来。
普慧大师征集了几百个乡亲的签名,他害怕陈雄义在县衙门受罪,要连夜赶到綦江县城。李忠贵和李忠信也要随着大师到县衙门看望陈伯伯,可是,寺庙要人看守,普慧大师说服李家兄弟留在庙里等候消息。不少乡亲要跟着大师到县衙门保陈雄义,普慧大师挑选了几个能说会道的人,急急忙忙赶往綦江县城。
周兴在江津安排好了销售廉价盐的事,回到綦江县城太阳已经落坡,听店伙计说陈雄义被县衙门关押起来了,心里吃了一惊,顾不得一路疲劳,让店伙计从街上小饭店买回一碗小面吃了,连夜进了县衙门,他要问明陈雄义被抓的原因,想办法保出大恩人。
孟县令忙了一天衙门里的事,十分疲倦,正想上床休息,值班衙役来报,盐引商人周兴求见,正在衙门外等候。孟县令吃了一惊,以为廉价盐销售出了问题,翻身下了床,让家人帮忙穿戴好衣帽,急匆匆迎出了衙门口,把周盐商迎到了客房。
周兴行了礼,来不及坐下,大声说:“县令大人,听说东溪场的陈雄义被县衙门抓了,不知为了什么?”
孟县令正在等候派出的衙役禀报查案的情况,再决定怎样处置陈雄义,听到盐引商人询问,不知姓陈的和盐引商人有何关系,说:“周老板,衙门接到控告,陈雄义绑人肉票勒索财物,因为案情不明,暂时软禁后衙。”
周兴心里着急,大声说:“县令大人,一定是天大的误会,我敢在大人面前立下字据,担保陈壮士不会绑人肉票,他是打强盗、保乡亲的好汉。”
周兴详细叙述了在东溪场被福林山强盗绑了肉票,陈雄义和大雄宝殿普慧大师冒着危险相救的经过。孟县令听了,意识到自己误抓了好人,可是,李仁洪是一个老实的庄稼人,为什么会诬告陈雄义?县令大人心里疑惑,皱起了眉头。
周老板拍着胸脯说:“县令大人,陈壮士是我的大恩人,我担保他不是绑肉票的强盗,请大人放了陈雄义。”
孟县令笑了笑,安慰说:“周老板,陈雄义被我安排在后衙暂住,不会受一点苦,等到派往东溪场查案的衙役回来,弄清了真相,一定会放了他。”
周兴没有保出陈雄义,叹了一口气,回盐店了。
孟县令送走了周兴,回到家里,脑子里想着陈雄义绑肉票的事,越想越觉得盐引商人说得对,陈雄义不会是绑肉票的强盗。躺在床上蒙蒙闭上眼睛,衙门大堂外的鼓声“咚咚咚”响起来,而且越响越急,擂鼓的人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孟县令不敢怠慢,翻身起了床,穿戴好官服,匆匆来到大堂,衙役们听到鼓声都赶到了大堂,站好了队,喊起了堂威。
孟县令吩咐带上击鼓的人,衙役带上了一个和尚和五六个乡亲,众人来到大堂上跪下,口里大呼冤枉。孟县令吩咐领头的和尚慢慢讲出冤枉。普慧大师从胸前衣袋里拿出东溪百姓联名的保单呈上,大声说:“大老爷,贫僧是东溪万年寺大雄宝殿住持,东溪鱼沱山陈雄义是一位打强盗、保乡民的好人,被人误会告到衙门,贫僧愿为陈壮士担保,望县令大人查明实情,还陈壮士的清白。”
跪在堂上的乡亲七嘴八舌为陈雄义喊冤叫屈起来:“大老爷,陈雄义是一个好人,万寿场、东溪场的乡亲都愿意为他作保。”
“县大老爷,陈壮士被人诬告,中间一定有误会,请县大老爷放了陈壮士!”
孟县令看了衙役呈上的保状,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的名字上还按着红红的血手印。孟县令心里激动起来,陈雄义得到万寿场、东溪场这么多乡亲信任,一定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好人。县令走下座位,扶起了击鼓鸣冤的大师和乡民,吩咐衙役赏给了座位,好言安慰说:“乡亲们,你们把心放宽,本县一定慎重处理陈雄义绑人肉票一案,不会让陈壮士受冤枉。”
孟县令费了很多口舌,终于说服普慧大师和乡亲们回家等待消息。天才刚刚亮,孟县令一夜没有睡好,嘴里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回到家里,脱下官服躺在床上,想再睡一会儿。不料刚刚躺下,县衙门大堂外的鼓又“咚咚咚”敲得震天响。
在县衙门外擂响大鼓的是小铁匠罗锤、陈松和鱼沱山的兄弟们。
县衙门的衙役到鱼沱山查看现场,找附近乡亲了解情况,鱼沱山附近几十里没有其他乡亲,衙役找到了正在山里采山货的陈松。听到衙役询问刘召儿被绑肉票的事,猜出李仁洪听信谗言到县衙门告了诬状,担心师父出事,回来告诉了小铁匠。罗锤正为师父出门三天没有回来担心,听了陈松的话,心中焦虑不安,要到大雄宝殿找普慧大师询问师父情况。陈松以及兄弟们都不愿等在鱼沱山干着急,要随小铁匠一起到东溪。大家关锁了茅草屋,赶到东溪天已经黑了,一行人到了大雄宝殿,没有找到普慧大师,看到了李忠贵、李忠信兄弟,听李家兄弟讲了李仁洪告诬状、陈雄义被县衙抓起的事。
小铁匠气得脸红脖子粗,“咚”的一声大拳头落到桌子上,大声骂起来:“李仁洪忘恩负义,我要去找他说理,我们救了他妻子,把刘召儿送回了家,他反诬告师父绑了刘召儿的肉票。”
几个兄弟也大声嚷着要到李仁洪家里说理。陈松拦住了众人,说:“李仁洪一定是听了坏人挑拨,找他说理说不清,吵一架帮不了陈师父。”
小铁匠瞪大眼睛问:“陈松,你说,我们怎样帮师父?”
陈松叹了一口气说:“普慧大师已经带着众乡亲签名的保状赶到县城去了,我们等他的消息。”
小铁匠摇着双手说:“等大师的消息,不行,我快急死了,一刻也不能等,我也到县城去,找县衙门当官的说理,救出师父。”
众位兄弟都赞成小铁匠的主张,要赶到县城救陈师父,陈松说不服众人,只好随大家一起到县城,没有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咕叫,李忠贵要给鱼沱山的兄弟们煮饭。罗锤等不及,看到庙里厨房地上推着一些红苕,拿起几个,放进嘴里大口吃起来。其他兄弟跟着学,一人拿了几个红苕,有的用水洗干净了吃,有的在衣服裤子上擦掉大块的泥巴,放进嘴里吃起来。
小铁匠带着鱼沱山的兄弟们急匆匆往县城赶,天黑,看不清路,走得又急,小铁匠连着摔了两个跟头,脚扭伤了,走起路来钻心一样痛。小铁匠咬着牙忍着,大步往县城赶,天刚亮时赶到了县城,找到了县衙门。小铁匠曾经听人说县大堂前的大鼓是鸣冤鼓,到县衙门告状要击鼓,他性子急,奔到县大堂外大鼓旁边,拿起鼓锤使尽全身力气擂起鼓来。
孟县令听到鼓声,无可奈何,只得重新下床穿上官服,赶到大堂,他坐上县太爷的官座,看到衙役已经将击鼓的几个年轻汉子带上了大堂,跪在堂下等候问话。县太爷仔细观察堂下跪着的击鼓人,觉得其中两人十分面熟,认真回忆,终于想起了,去年春天大旱,他送赈灾粮到东溪救济灾民,快到东溪时遇到强盗抢劫,眼看赈粮要被抢走,危急之时树丛中跳出两位壮士,帮助打退了强盗,等不到问明壮士姓名,家住何方,两位壮士跳进树林走了,县令没有办法查明壮士行踪,不能感谢奖励,非常遗憾。想不到,去年帮助击退强盗的壮士现在正跪在大堂下等待问话,孟县令非常激动,等不及询问为何击鼓,离开官位走下来,一手扶起小铁匠,一手拉起陈松,大声说:“两位壮士,去年驿道上多亏相救,打退了强盗,救了本县,心中万分感激!”急忙吩咐衙役赐座泡茶。
小铁匠和陈松看到县大老爷把自己当成了尊贵的客人,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铁匠胆子大,抬起头仔细看了孟县令,笑了,高兴地说:“县令大人,你就是去年春天送赈粮到东溪遇到强盗打劫的那个人?”
孟县令大声说:“壮士,去年你救了本县,救了东溪场众多乡亲,是本县的大恩人!”
陈松听了孟县令的话,抬起头也认出来了,高兴地说:“县令大人认出了我们,陈师父的案子有救了。”
孟县令把小铁匠和陈松等人带到了客厅,安排座位坐了,吩咐衙役泡上了茶。
小铁匠救师父心切,从座位上站起,“扑通”跪在了孟县令面前,大声说:“县令大人,我师父是冤枉的,求大人放了他。”
孟县令扶起了小铁匠,安慰说:“壮士,你师父是谁?受了什么冤枉?慢慢讲来,本县一定替你做主。”
小铁匠大声说:“我师父名叫陈雄义,他没有绑肉票,鱼沱山的弟兄都能替他作证。”
孟县令没有想到,陈雄义在东溪乡民中有这么高的声望,盐引商人担保,普慧大师和东溪场众多乡民担保,曾经帮助打退强盗的壮士也来担保,县令大人心里打定了主意,放出陈雄义,而且当面向他道歉。正想好好安慰救过自己的两位壮士,前往东溪场鱼沱山查案的衙役回来了,衙役询问了东溪场、鱼沱山很多人,证实李仁洪妻子被绑肉票那天清晨福林山强盗王秃子带着人悄悄下了山,推定是王秃子绑了刘召儿肉票嫁祸陈雄义。孟县令听了衙役的禀报,心里更加踏实,他把小铁匠和鱼沱山的兄弟留在客厅吃茶,亲自来到后衙,进了软禁陈雄义的房间,大声说:“陈壮士,本县听信诬告,将壮士留在后衙,耽误了壮士的时间,本县向壮士赔礼了,走,壮士随本县去和你的徒弟见面。”
陈雄义被软禁了两天,没有吃苦,看到县令大人赔礼,十分感动,跟着来到后衙客厅,看到小铁匠和鱼沱山兄弟,又惊又喜,非常意外。小铁匠见到师父,大声喊起来:“师父,听说你被诬告,急死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