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俊:“有水么?给景珑来点儿水。”
莫(日rì)根:“老天保佑可别再昏过去了……”
“他已经恢复了。”袁昆的声音道, “重明的涅槃之力正在修复他的全(身shēn)经脉。”
鸿俊看了李景珑(胸xiōng)膛一眼, 果然刺青上隐约投出凤凰的真火力量,火焰生生不息,连(肉ròu)(身shēn)都可重筑,修复经脉只是小意思。
李景珑睁开双眼, 醒了。
“头好痛。”李景珑呻|吟道。
众驱魔师不语, 一时感慨良多, 唏嘘不胜,竟是无言以对。
“这衣服真好看。”李景珑端详鸿俊,喃喃道,“都快认不得你了,鸿俊。”
鸿俊笑了起来,眼里却带着泪水, 当即抱紧了李景珑。
妖王、驱魔师们各自都散了,鸿俊便这么静静抱着李景珑, 两人依偎在一处。这时间他们仿佛都不用再说话, 有太多的(情qíng)绪在彼此的心里流淌。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鸿俊哽咽道。
“我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李景珑看着鸿俊,伸手摸他的侧脸,低声道,“只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我想听你说……”
“说什么?”鸿俊低声道。
“说你喜欢我。”李景珑答道,“否则我这辈子, 再也没盼头了……”
鸿俊破涕为笑道:“我当然喜欢你。”
李景珑说:“对不起。”
“我早就原谅你了。”鸿俊说, “在很早以前, 在敦煌的雪地上……”
“我知道。”李景珑说,“我只是想听你再说一次。现在,咱们再也不必怕什么魔种,不必怕宿命将咱俩分开了,我要和你一起到天荒地老……到咱俩都死了,才会分开。”
鸿俊眼眶泛红,点了点头。
袁昆、玉藻云、青雄、战死尸鬼王四名妖王站在骊山行宫前,鲤鱼妖与陈奉坐在李隆基行宫的皇位上。朝云蹲在台阶前,不时看看众妖王,驱魔师们则东倒西歪地躺在柱子下。
莫(日rì)根说:“这真是,这辈子里打得最久的仗了。”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阿史那琼随口道,“真累啊,自打加入你们驱魔司,就没过过几天省心(日rì)子。”
青雄检查了昏迷的裘永思,陆许问:“他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青雄答道,“被血妖伤了肺,将养一段时候就能好。”
战死尸鬼王道:“这待如何?”
没人回答。
长安城已成废墟,整个秦川地区已快没人了,魔种被獬狱卷走,虽被它逃了,却也伤得够呛。
“鲲王?”玉藻云问道。
“这得问妖王。”袁昆答道,“我不知道,我不想管了,太累了。”
“你不就是妖王?”阿史那琼道。
“妖王是你们老小。”袁昆说,“孔鸿俊。我们充其量只是小王。”
玉藻云说:“起码先给我找个(身shēn)体罢,魂魄什么也做不了。”
“给你(身shēn)体,你能把兽族叫回来么?”青雄问。
“可以试试。”玉藻云说。
于是青雄朝鲤鱼妖一指,说:“现成的,拿去罢。”
鲤鱼妖顿时骇然道:“别啊!”
“谁要当鲤鱼啊!”玉藻云说,“找个女孩儿的(身shēn)体吧!”
“不可能。”莫(日rì)根冷冷道,“你要夺舍?问鸿俊罢。”
“哟。”玉藻云妩媚笑道,“还跟姐姐对上啦?苍狼,咱们可是同族。和他们人不一样。”
陆许马上警惕地一瞥玉藻云,袁昆道:“罢了,另外找只狐狸,慢慢修炼去罢。”
青雄坐在台阶上,心不在焉地用小手指掏耳朵,说:“眼下关中没法住了,另找地方罢,要么大伙儿先往曜金宫住几天?”
战死尸鬼王:“不去。”
众妖:“……”
朝云:“可以!”
战死尸鬼王:“不想爬山,也爬不上去,不像你们鸟儿会飞。”
袁昆道:“我还得收拢水族,预备与天魔最后一战,不去太行山。”
莫(日rì)根逐一打量众妖王,驱魔师的地位一时都十分尴尬,本职是收妖驱魔,最后却与这群妖怪成了同盟,鸿俊还成了妖王,当真是命中注定没办法的事。
“去看看妖王在做什么。”青雄朝鲤鱼妖说,“大伙儿都等着他俩呢。”
鲤鱼妖便蹦跶下来,(屁pì)颠(屁pì)颠地去了,陈奉看看青雄,好奇道:“你们都是妖怪吗?”
“我们不吃人。”战死尸鬼王朝陈奉招手说,“过来。”
陈奉有点怕这皮肤灰蓝的家伙,便退开些许。
鲤鱼妖回来说:“他俩在……那个。”
众人:“……”
大伙儿只得作罢。
骊山华清池内,鸿俊为李景珑擦洗了(身shēn)体,给他穿好衣服,李景珑说:“好了许多,过得几天,经脉想必就能恢复了。”
“你不饿吗?”鸿俊说。
“都快饿昏了。”李景珑答道,“找找吃的去……”
尘埃落定,骊山中本该人去楼空,朝云搜寻食物时竟还遇见了几个被扔下守行宫的小太监与小宫女,便带到(殿diàn)上来,驻守人等见一群妖怪奇装异服,以为来了土匪,各人俱战战兢兢。按玉藻云的提议,原本想直接把这几个人撒点佐料,架在火上烤了吃,当然遭到了驱魔师的一致拒绝。
“你们到底还是不是妖怪了。”玉藻云嗔道。
陆许说:“我本来就不是妖怪。”
莫(日rì)根说:“你们鸿俊也有一半人裔,他也不吃人。”
众妖王极少与阿泰、阿史那琼等人交谈,毕竟他们是纯血统的人,但对莫(日rì)根与陆许便显得更亲近些,只因苍狼白鹿若认真说来,仍算是妖。
“开玩笑的。”青雄见众人脸色都不大好,随口道,“我们现在已经不吃人了。吃好人招天谴,坏人的(肉ròu)口感又不好,还想佛祖渡化我呢。”
最终朝云找到两头宰后的羊,自得其乐地烤了,众妖王便围坐,待鸿俊与李景珑过来,谁也未动手。鲤鱼妖要再去叫,青雄却说:“等着罢,闻到香味,自己会过来的。”
“好香!”鸿俊声音却是先到了,远远地便喊道,“有吃的么?!”
鸿俊搀着李景珑前来,四名妖王便一齐起(身shēn),朝他点头为礼,鸿俊一时还有点懵,李景珑等人却都看出来了——在场除玉藻云外,俱是鸿俊的叔伯辈,竟是都等着他,想必重明涅槃后,此间便以鸿俊为尊。
鸿俊反而有点拘束,青雄便道:“辛苦了这一场,好好歇歇罢。”
鸿俊便盘膝坐下,问:“永思哥呢?”
“还躺着呢。”陆许答道,“能好,待会儿给他送点吃的去。”
华清宫内一片荒凉,大门正对着群山外缭绕云雾,时值盛夏,雾蒙蒙的水汽直飘入(殿diàn)内来,犹如仙境一般。
众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心中感慨万千,李景珑简单说了几句,有些话当着妖王们的面,也不大方便多说。撕下一块羊腿(肉ròu)递给鸿俊,示意他先吃着。
“别的不想了。”李景珑说。
唯独鸿俊被这么一说,吃着吃着心里酸楚,想起离开的重明,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收也收不住,众妖王便停下了动作,一起注视鸿俊。
“岁月光(阴yīn)面前,苍生俱似蜉蝣。”袁昆随口道,“我们天生地养,也终将归于天地,乃是天道,何必伤悲?”
“他死了么?”鸿俊哽咽问道。
“他涅槃了。”青雄答道。
“涅槃是什么?”李景珑突然问。
“涅槃即无为自在,不死不灭。”袁昆说,“是往生,也是永生。”
“他的涅槃之力给了我。”鸿俊说,“那他还会再活下来吗?”
“生与死,乃是他们凡人的说法。”战死尸鬼王说道,“你觉得我死了么?抑或活着?”
“你……”鸿俊实在无法定义战死尸鬼王究竟是死还是活,想了想,说,“大抵是活着的罢。”
“你觉得我死了么?”玉藻云笑道,“还是活着?”
李景珑大致懂了,鬼王是真实存在的,严格说来,却并不像终(日rì)在呼吸的凡人,而玉藻云更是以三魂七魄的形式存在着。
“他换了另一种方式,活在我们(身shēn)边。”李景珑说。
“也许。”青雄朝鸿俊安慰道,“我想他某天会回来,但从前的事,他已不一定记得了,涅槃时他所付出的真力……”
“青雄。”袁昆打断了青雄的解释。
“鲲王,让他知道罢。”战死尸鬼王说道。
青雄一言不发地起(身shēn),离开了华清宫,鸿俊则放下吃的,跟随在他的(身shēn)后。两人到得宫前,眺望山下神州大地。秦川平原上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安禄山死去以后,獬狱被击散奔逃,魔气却仍未散尽。一场大战,令神州近乎千疮百孔。
鸿俊注视青雄背影,青雄道:“重明为你付出的,乃是你从小到大时,陪伴在他(身shēn)边的所有记忆。”
鸿俊:“……”
青雄回(身shēn),眼中带着笑意,注视鸿俊双眼,又说:“也许未来你还会见到他,但他想必已不再记得你了。凤凰将还是那只凤凰,却已不再是你的重明。”
“若不是为了我……”鸿俊低声道。
“若不是为了你。”青雄又说,“涅槃之后,他将在烈火重生,也将记得所有的往事,再度翱翔神州大地。可你也将化为天魔,留下你的记忆,又有何用?这是他心甘(情qíng)愿所为,你大可不必悲伤,只因某一天,我们都会离开你。而你也将离开这世间,这便是大驱魔咒的真谛,想想……”
鸿俊:“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青雄伸手,摸了摸鸿俊的头。
李景珑正与众妖王讲论,驱魔师们与妖王仿佛无形中分出了两个阵营,各坐一侧,裘永思伤势初愈也出来了,正静静听着。
“……魔气未驱。”战死尸鬼王解释道,“长安周遭、洛阳等地,至少需得三年时间才能恢复原状。”
长安人去城空,尸横遍野,戾气深重,驱魔师们想回去一时也无计。
李景珑道:“那我们该去何处?”
“自寻去路。”袁昆答道,“獬狱下落不明,不过已被你们伤得够呛,记得……”
“六器。”李景珑说。
袁昆漫不经心道:“总需做个了断。”
青雄带着鸿俊进来,鸿俊眼眶仍在发红,却已好受了许多,青雄又道:“我会派出手下,寻找獬狱的下落,獬狱虽负伤遁逃,却仍不可轻敌。你须得通知你们的皇帝,三年内,不可再入长安。”
“你们呢?”李景珑又道。
众妖王都不言语了,一齐望向鸿俊。
“重明涅槃前,将曜金宫托付予你。”袁昆说,“一具魂魄,一具尸。我都替你要来了,鸿俊。”
李景珑与鸿俊顿时怔住,战死尸鬼王答道:“终(日rì)在雅丹睡觉,也是睡觉,接下来再需作战,便让我为你们出力罢。”
玉藻云柔声道:“妖王陛下,我一个弱女子,如今无处可去……”
“你还弱女子?!”青雄、袁昆与鬼王异口同声道。
玉藻云怒道:“老娘正说话呢别打岔!”
众人:“……”
鸿俊:“你们……其实都认识?”看来看去,四名妖王之间当真像是互相认识的,袁昆、鬼王与青雄认得彼此他倒是不奇怪,可玉藻云又是为什么与他们相识?
“个中缘由,容后细表。”玉藻云一瞥裘永思。
裘永思:“???”
裘永思一头雾水,见玉藻云总时不时往自己(身shēn)上看,只听玉藻云又道:“缘分未了,有人还需再见一面,我得去找个(肉ròu)(身shēn),回头再请陛下替我牵线搭桥。”
“不可以霸占活人的(身shēn)体。”鸿俊说。
“知道。”玉藻云笑吟吟道,“死人的总行了吧?”
借尸还魂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但鸿俊勉强也可以接受,只要不害人(性xìng)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但要是亲人找来……”
“知道啦。”玉藻云说,“我会妥当处理的,也未必就找人,我还是喜欢当只狐狸。”
青雄简直哭笑不得,安史叛乱,死去之人何止百万?鸿俊还在这里与玉藻云计较一个人的(性xìng)命,但玉藻云似乎很吃这一(套tào),笑吟吟地转(身shēn),说:“走啦。”
说着,青雄、战死尸鬼王、袁昆同时朝鸿俊点头为礼,青雄意味深长地看了鸿俊一眼,鸿俊便点头会意,这个微小的动作引起了李景珑的注意。
朝云也跟着走了,众妖王将散入神州,追寻逃亡的獬狱踪迹。友军一散,驱魔师们便瞬间活络起来,大伙儿谈笑风生,这一次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然而迄今为止,一切都回到了正轨,而驱魔师们,竟无一人在这场战争中牺牲,想想也是奇迹。
“我看看你的伤?”
“让我看看……”
数人开始检查裘永思,陆许又问:“长史好些了罢?”
李景珑全(身shēn)经脉正在不断修复,凤凰神力之下,如今已能行走,过不了数(日rì),便将完全康复,心灯也终于回来了,他微笑道:“大伙儿先泡泡温泉罢。我有许多事函待安排,过个数(日rì)咱们再行出发。”
唯独鸿俊整个人呆呆的,还在想重明,驱魔师们总算松了口气,大伙儿一哄而散,各自轻车熟路,去寻温泉。
“我带你。”陆许牵起陈奉,知道李景珑与鸿俊有许多话想说,便将他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