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无计, 被众人((逼bī)bī)得不出关不行,只得朝封常清说:“给他们兵!”
李景珑终于胜利了,陆许与阿史那琼一阵风般冲下去等开门。李景珑朝鸿俊说:“平安归来。”
鸿俊答道:“好样的, 景珑。”
李景珑蓦然睁大双眼, 鸿俊在苍狼背上倾(身shēn), 朝他伸出手, 覆在李景珑侧脸上。
李景珑闭上双眼,旋即朝鸿俊道:“走吧。”
下一刻, 苍狼又“嗷呜”一声, 冲下城楼,鸿俊跃下苍狼背脊,苍狼化(身shēn)莫(日rì)根, 与鸿俊出了城门。
两侧关门开启,陆许与阿史那琼带着守城士兵冲了出来,一边放箭一边掩护鸿俊与莫(日rì)根往前冲。
“不能用法术。”阿泰在城楼上朝李景珑提醒道, “我就怕苍狼现(身shēn),已经破坏了规则。”
李景珑答道:“我知道。”
一方若率先动用了超出凡人的力量,便意味着打破了规则, 李景珑望向远方乌云滚滚,在那黑云的尽头,不知有多少妖怪正在潜伏。
鸿俊成功地冲出了包围圈, 回头眺望, 喊道:“根哥——!”
“我在这里!”莫(日rì)根(射shè)倒一名骑兵, 迅速追上鸿俊, 离开战团后,莫(日rì)根化作苍狼,鸿俊便翻(身shēn)上去,不等骑兵追来,苍狼已没入山林,载着鸿俊,望向远方潼关外的惨状。
那里仍在鏖战,戾气滚滚,冲天而起,简直是将百姓们驱赶到一个峡谷内,再肆无忌惮地践踏、斩杀。
“别看了。”苍狼说,“走吧。”
鸿俊望向城楼,灰蒙蒙的天空下,他虽然看不见,却知道李景珑一定在那里注视着他们。苍狼转头离开,带着他没入了山林最深处,朝东北大地疾奔而去。
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
丙申年新(春chūn)佳节。
普天同庆。
太阳升起来了,鸿俊骑着苍狼,苍狼在旷野中往东方奔跑,阳光万丈,照耀着他们在雪地中留下的足迹。
骊山下,长安家家户户挂桃符,喜迎新的一年来到,一场瑞雪预兆着丰年的好收成。金鸡破晓,阳光万丈,照耀于神州大地。
新年的(日rì)出照耀着长安的千家万户,如同为这繁华西京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粉。
新年的(日rì)出也照耀着三百里地外的潼关,温暖了关前堆积如山的大唐国民尸体,鲜血从山谷中往外流淌,阳光万丈,照耀着血人一般的陆许与阿史那琼。
阳光亦照耀着从关门前淌下的鲜血,漫向这山河表里潼关路外的巨大血湖。
“决战之(日rì)临近。”
重明眺望着太行群山中,冉冉升起的新年朝阳。
袁昆从(殿diàn)内走来,沉声道:“想清楚,重明,一旦开启,便无法再回头了。”
重明转(身shēn),注视袁昆,这一刻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言可说。
“告诉我,袁昆。”重明认真道,“宿命是可以被更改的。”
袁昆眼睛蒙着黑色布条,他伸出双手,仿佛捕捉着那山峦间跳跃的光线,低声道:“曾有一个凡人告诉我,当你不知未来将发生何事之时,宿命便不再成为宿命。”
重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袁昆又道:“你、我、青雄、哪怕鸿俊自己,所看见的,兴许也只是部分的真实。你我都是这天地间的造物,又何尝能窥古往今来,神州大地命运的全貌?”
“你看见了什么?”苍狼在一片废墟里((舔tiǎn)tiǎn)舐自己的爪子,爪子上尽是血,河畔升起火,鸿俊将半头被冻死的小羊羔放在火上烤着。
“没看见什么。”鸿俊答道。
苍狼道:“长史总是提起你在鲲神法术里,看见未来的事。”
鸿俊想了想,笑道:“你们还聊这个?”
苍狼又问:“你的未来里,有我和陆许么?”
“没有。”鸿俊看着篝火,出神地说。
苍狼说:“随便吃点,荒郊野外的,凑合着,回族里再带你吃好吃的。”
鸿俊填饱肚子,便跨上苍狼背脊,说:“咱们得尽快。”
“不着急。”苍狼低声答道,“长史让我带你好好休息下。”
这尚且是鸿俊第一次离开李景珑,与莫(日rì)根单独行动,况且还是去这么远的地方,且没有了陆许,总觉得有点儿奇怪。换作陆许与李景珑单独出去找东西,鸿俊虽不至于吃醋,但总免不了也会觉得怪怪的。
莫(日rì)根与鸿俊的相处倒是十分自然,用他的话来说:“你是连接驱魔司里所有人的缘分。”
有么?鸿俊却从来不这么觉得,自己的存在给大伙儿添了太多麻烦倒是真的。离开潼关前,那尸横遍野的场景给了鸿俊太大的冲击力,但随着一路北上,苍狼特地挑选不遇上人的路走,旷野与自然,则渐渐让他的心(情qíng)好了起来。
行程到第三天时,苍狼还生病了,连(日rì)奔波,又遇酷寒,实在已到了极限。两人便在一个山村中又借宿了一天,这里的村民未受到叛军洗掠,招待他们倒十分(热rè)(情qíng)。鸿俊只对外说莫(日rì)根是兄长,找来驱寒散风的药让他吃下,两人便又穿过丛林与山丘,继续前行。
直到越过安禄山阵营的大后方,天地刹那静了下来,大片大片的冬季草原,(春chūn)夜里料峭的寒风与夜空璀璨的星辰,与中原地区又是另一番天壤之别的景象。莫(日rì)根与鸿俊每个夜晚躺在山坡上,望向那亘古常新的星辰,随口闲聊,莫(日rì)根聊他对陆许的感觉,聊室韦的过去,聊他羡慕李景珑与鸿俊的(爱ài),聊自己的未来……鸿俊方发现,莫(日rì)根的心事,竟是比他所知的要更多。
“陆许告诉我,你的诞生,是来救这个世界的。”莫(日rì)根说道。
“并不是。”鸿俊笑道,“我也想好好活着,活着真好啊。”
鸿俊总在想,也许一切都会过去,就像这亿万年的繁星一般,安禄山叛乱过去后,驱魔师们的故事也终将湮没在历史中,化作无数尘埃。
(日rì)出时,北方室韦族的牧人经过,这里距离大鲜卑山已经很近了,草原上的羊群如同洁白的珍珠般在远方滚动。这次莫(日rì)根没有再变成苍狼,而是带着鸿俊,前去找族人购买食物与饮水,借了马匹,结束这最后的一小段旅途。
“好了。”莫(日rì)根背着弓箭,在室韦部落外朝鸿俊说,“心(情qíng)好些了?”
鸿俊虽然急着回去,只想与李景珑多厮守一段时间,但莫(日rì)根一路上的陪伴,令他心(情qíng)好了许多,见到室韦部时,他倒是十分意外,原以为这东北方的大部族是一群牧民,他们坐在帐篷中,享用烤(肉ròu)与美酒。
没想到自己看见的,却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头城,堡垒林立,守卫森严,牧人来来去去,在城堡前聚散。
莫(日rì)根朝高处用室韦语喊了声,有人看见了,忙高声应答,想必意思是:快开门,莫(日rì)根回来了。鸿俊与他进入那高高的石门内,走过石路,城内居住了近万户,偶有猎手在市集上翻看皮毛,见鸿俊时,几乎无一例外地投来好奇的一瞥。
到处都说着鸿俊听不懂的室韦话,这令他非常苦恼,从前离开曜金宫入长安前,重明所用语言俱是古语,幸而青雄常带来红尘间的用语,鸿俊进入人世尚能勉强听懂关中一地官言。
但一到室韦,那音节既拗口又古怪,外加所有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他,让他有点害羞,只好大多数时候都躲在莫(日rì)根(身shēn)后。莫(日rì)根不时朝他翻译,大意是:“他们都说你长得漂亮”,于是便令鸿俊更加尴尬起来。
莫(日rì)根的父亲是现任室韦王,是名肥胖的老者,并在城堡最深处设下了筵席,一群后妃坐在厚羊毛毯子上,两名年轻人盯着鸿俊看,仆役为他们上了白水煮的羊(肉ròu)。鸿俊问过好,告了罪便吃了起来。
莫(日rì)根的弟弟与他长得半点不像,且都是满脸提防,似乎恐怕他回来的目的是争夺继承权,老父则对鸿俊十分感兴趣,先是问过莫(日rì)根,再朝鸿俊道:“你跟着他多久了?”
“他不是!”莫(日rì)根不悦道。
鸿俊这下更尴尬了,感觉到莫(日rì)根的两个弟弟,似乎都充满了妒意,而那妒意是针对自己的。
老室韦王却又说:“你们与安禄山,不是站在一边的?”
“二哥三哥都去打仗了。”一名年轻人突然用汉语开口说,“你想杀死自己的兄弟?”
鸿俊蓦然想起,安禄山的联军之中就有室韦军,这么说来,莫(日rì)根岂不是要与自己的兄弟对上?
莫(日rì)根也用汉语生硬地回答道:“我们是驱魔师,不管凡人的战争。”
随之他的父亲“呸”地吐了口水,鸿俊隐隐意识到不妙了,只听老族长用室韦话说了句什么,想来是嫌弃他们全是妖怪一类的话,这下便戳爆了莫(日rì)根,父子俩剧烈争执起来。
莫(日rì)根与父亲争执得面红耳赤,声音也越来越大,鸿俊忙说:“根哥,别吵了。”
“走!”莫(日rì)根起(身shēn),鸿俊正吃了一半,哀叹打雷都不劈吃饭人,居然还能这样?他只得将吃的先放下,跟着莫(日rì)根出去。然而天已黑透,这时间出去,又要在野外留宿,只见一室韦王妃追出来,朝莫(日rì)根说了几句什么,话中既有恳求,又有责备,莫(日rì)根方泄了气。
“怎么办?”鸿俊是完全听莫(日rì)根的。
“走吧。”莫(日rì)根朝鸿俊说,“先睡一夜,明天再动(身shēn)。”
王妃又让人过来,要伺候二人,莫(日rì)根却摆手道:“我知道自己房间在哪儿。”
鸿俊从认识莫(日rì)根那天起,便常听莫(日rì)根提及家中四名弟弟,被带到族中时,莫(日rì)根已有十六岁,幼弟们的武功、读书,俱是他一手所带,孰料今天前来一看,亲人们似乎丝毫不尊重他。
“阿史哲从前喜欢和汉子扎堆。”莫(日rì)根苦笑道,“当年我说过他一顿,没想到现在打脸了。乞罗儿听他娘的,他娘一直不喜欢我。”
莫(日rì)根将鸿俊带过城堡走廊,两人回到房中,房内有一地毯、一吊(床chuáng),墙上挂着弓箭,除此之外就是个架子,架上搁着不少北朝的书籍,除此之外便是兽头骨,再无摆设。
鸿俊征得同意,翻了下书,莫(日rì)根翻(身shēn)跃上吊(床chuáng),修长两腿搭着,晃来晃去。让鸿俊睡地毯,两人先这么凑合一夜。
“别看了。”莫(日rì)根见鸿俊还在翻书,说,“晚上读书伤眼睛。”
鸿俊便将书收了起来,说:“其实你的弟弟们都喜欢你的。”
莫(日rì)根无奈道:“别安慰我了。”
鸿俊说:“真的,我能感觉到,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在吃醋。”
莫(日rì)根:“……”
“还好陆许没来。”鸿俊又自言自语,翻了个(身shēn),说,“你还是别带他回家了,否则一定会吵起来。”
莫(日rì)根待再问下去,鸿俊却因一路跋涉,总算睡了张像样的(床chuáng),早已困得不行,就这么睡着了。
潼关暗夜。
李景珑扶着墙壁,在黑暗里行走,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已过去,(春chūn)天来了。驱魔师们都已睡了,陆许则睡眼惺忪地在后头跟着,随时提防着李景珑别学走路不成,把自己摔骨折了。
“回去睡罢。”李景珑说,“差不多了。”
陆许也不答话,只是这么看着李景珑,李景珑已能扔开拐杖,自己慢慢地走了。
李景珑又问:“鸿俊让你照顾我?”
陆许还是沉默,事实上他在驱魔师同僚们的面前话一直很少,唯独与鸿俊才无所不谈。他知道李景珑每走一步,都在忍耐着剧烈的疼痛,尤其刚结束卧(床chuáng)的那几天。
李景珑又自言自语道:“你和鸿俊哥俩倒是感(情qíng)(挺tǐng)好,当初我还想过……”
“为什么?”陆许突然说。
李景珑茫然地回头瞥陆许,陆许皱眉道:“为什么像你们这样的人,要去替天地生灵赎罪?”
“我是替自己赎罪。”李景珑黯然道,“你不懂的。”
陆许突然说:“但这一切都缘因魔种而起,想留下自己喜欢的人,这有错么?你又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的爹娘,自责又有多大意义?”
倏然间李景珑眼中充满了震惊,颤声道:“你……你都知道?”
“我问你呢。”陆许说,“你还沉湎在自责里,走不出来吗?”
“你不懂!”李景珑恼怒地答道,“你偷看我的梦境?!”说着李景珑额头冒汗,加快了脚步,要甩开陆许。
陆许道:“想太多了罢,谁要看你的梦?”
“那你……”李景珑再次怔住,继而想到另一个问题,若陆许不是从自己内心所知,只有另一个途径。
“他都知道?”李景珑颤声道。
陆许沉默地看着李景珑,李景珑正(欲yù)再问,突然间奔马穿过长街,马上之人一(身shēn)官服,竟是朝廷来的信使。
李景珑一凛,望向信使离开的方向,陆许还要说时,李景珑却道:“带我过去。”
陆许:“你是凡人,我不能让凡人骑。”
李景珑:“连莫(日rì)根都可以!”
陆许:“他是他我是我,反正我不行。”
李景珑:“快点!兴许有重要(情qíng)报!”
陆许皱眉打量李景珑,李景珑焦急道:“快啊!”
陆许十分不(情qíng)愿,却违拗不过李景珑,只得变成白鹿,载着他跟在那信使(身shēn)后,前往潼关卫府。卫府中一时灯火通明,两人到得书房外,李景珑示意切不可惊动了高仙芝,与陆许二人躲在书房外,屏息静听。李景珑听力本来就好,然而高仙芝一声怒喝,已清晰传来。
“岂有此理!当真是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