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还是妖怪?”鸿俊道。
“人。”莫(日rì)根道, “叛军!走!离开这儿!”
鸿俊说:“未必就……”
莫(日rì)根注视鸿俊,短暂沉默后,鸿俊道:“算了, 还是撤罢。”
让他动手屠杀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鸿俊确实做不出来, 他当即与莫(日rì)根跃下房顶, 通知众人准备撤退,朝云一听便道:“我去喷死他们!”
“别!”鸿俊道, “不要杀凡人!”
陆许拉出一辆简单的雪车, 苍狼抖擞一(身shēn)毛发,让众人将车(套tào)在(身shēn)上,鲤鱼妖还要收拾东西, 苍狼却低吼道:“来不及了!别收了!”
鲤鱼妖喊道:“不收你吃什么!”
马蹄声已接近村落,大地开始震动,叛军声势, 竟比在凉州所见的战死尸鬼军团还要浩大。朝云扛了一袋面粉出来,扔在车上,鸿俊抱着李景珑放在车上, 苍狼吼道:“再不走不管了!”
鲤鱼妖喊道:“马上!”
鲤鱼妖又提了一袋米,急匆匆地往车上扔,还撒了不少, 鸿俊抓住它往车上一扔, 朝云说道:“我还能收……”
“走!”鸿俊不由分说, 将朝云按着头扔上了车, 与陆许一人一边,跳了上去。苍狼躬(身shēn)拉车,四个爪子用力,刨出来的雪喷了众人一脸。
“怎么这么重……”
“别变大!”陆许喊道,“会翻的!”
苍狼体形只能保持适中,否则一旦大了就会带着车辕朝后翻,它拼了命地使劲刨地,刨半天只前进了几丈,背后马蹄声震((荡dàng)dàng)已到得近半里外。
所有人:“……”
“我还是下去跑吧。”陆许扶额道。
“不用……”苍狼吃力地说,“跑起来就快了。”
那雪车一丈一丈地前行,速度渐渐变快,鸿俊回头时,只见千军万马一刹那涌进了村庄,有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吼道:“那是什么!”
“有人!抓住他们!”
紧接着叛军朝他们冲来,然而苍狼拖车速度一起,便在平原上飞驰起来,背后叛军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分出近百人的小队,在雪原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还有人吗?!”苍狼喊道,“放倒吧!烦死了!”
“太远了!”陆许说,“没法用法术!”
追兵越来越多,在雪原上追着众人冲了过来,其时平原上偶有(裸luǒ)|露石地,雪车磕磕碰碰,速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李景珑被颠得全(身shēn)剧痛,转头看了一眼,说:“往矮坡上的林子里冲!”
远处有个山坡,山坡上是一片树林,苍狼便掉了个头,李景珑朝鸿俊道:“捆妖绳扔出去!”
鸿俊:“???”
“快!”李景珑喝道。
紧接着,苍狼冲进了树林,无数灌木乱撞,鸿俊说:“怎么用啊?”
“就像用法宝一样!”李景珑喝道。
鸿俊道:“真的可以吗?”
陆许喊道:“你就照着做吧!”
李景珑大声道:“没时间了!”
“你吼我啊!”鸿俊怒道。
李景珑忙抬手告饶,鸿俊心思忐忑,自己怎么看怎么与这法器没缘分,怎么可能驱使得动?!但李景珑既然说了,他便只得抽出捆妖绳,犹如驭使斩仙飞刀般将法力注入这法器中。
刹那间捆妖绳光芒万丈,“唰”一声亮起金光!
鸿俊:“……”
鸿俊傻眼了,这……怎么可能?!
“扔出去!”
这结果证实了李景珑的猜测,鸿俊下意识地将捆妖绳甩出,眼前只见金光一闪,捆妖绳缠住两棵大树,竟是随着苍狼不断奔跑,越拖越长。下一刻,追兵冲进树林,顿时人仰马翻,撞成一片。
后来的追兵越来越多,全部撞在那翻倒的骑兵队中,苍狼一声长啸,冲出了树林,冲下矮坡,背后则是连人带马滚起的巨大雪球,上百人惊天动地地滚了下来。
众人嘴角抽搐,苍狼回头道:“甩开了?我的妈!你们搞什么!雪崩了!”
苍狼被那数十个巨大雪球吓了一跳,当即没命狂奔,背后无数雪球车轮般滚滚而来,那场面煞是壮观,鸿俊还在不时挥捆妖绳,恐怕绊着雪球。
“你跳绳吗?”李景珑大声道,“把法宝收了!”
鸿俊一想也是,便将捆妖绳收了回来,雪球在平原上渐渐深陷雪地,终于甩开了追兵。
雪又下了起来,苍狼却不停下,(身shēn)上冒着(热rè)气,众人挤在雪车上,鸿俊将凤凰羽毛放在李景珑怀中,众人便围着他取暖。
“你好聪明。”陆许说。
李景珑知道驱魔师们这些(日rì)子都生怕他太颓,便变着法子来安慰他,这话自然是不领(情qíng)的,只是黯然道:“捆妖绳认你为主了,鸿俊。”
“不至于吧?”鸿俊十分诧异,说,“为什么?”
孔雀大明王与不动明王素来是对头,自己体内更有天魔种,捆妖绳居然会认自己为主?
“你试试看?”陆许说,“确实是的。”
鸿俊试着驭使捆妖绳,心念所到之处,它便伸展开,又缠上手臂。鲤鱼妖说:“哇,宝贝啊——”
“小(殿diàn)下是神魔一体。”朝云说,“能用这法宝不是(挺tǐng)正常吗?”
鸿俊心想一点也不正常吧,望向李景珑时,李景珑那眼神极其复杂,说:“恭喜你,鸿俊。”
“可这……”鸿俊心道,不动明王传人的任务是驱魔,自己如今是不动明王传人,便要驱魔,不就是自己驱自己么?
“把智慧剑取来给他试试?”李景珑吩咐道。
“在行囊中。”苍狼拉着雪车,答道,“这当真是太扯了。”
鸿俊要接智慧剑,李景珑却说:“先给我。”
陆许将智慧剑递给李景珑,李景珑勉力抓住,一手不住发抖。朝鸿俊说:“鸿俊,我将驱魔司这传承交给你了。”
鸿俊静静注视李景珑,他知道这对李景珑意味着什么。
“你们谁拿不是一样的么?”朝云又说。
众人心想这化蛇妖怎么这么多嘴,不过这句倒是说得不错。
“不一样。”李景珑答道,“鸿俊,接着罢。”
鸿俊有点紧张,事(情qíng)的发展直到如今,已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认知,不动明王与天魔合而为一,这意味着什么?!
李景珑说:“我没力气,快拿不住了。”
鸿俊两手伸出,(欲yù)一手接过剑柄,另一手捧过剑刃,但触碰到剑(身shēn)时,他突然改变了念头,说:“不,我不接。”
不动明王法器当初杀死了他的爹娘,如果有选择,那么鸿俊决计不会继承。
“它如果选定了你。”李景珑说,“你纵使拒绝也没有用。”
“我碰过它不少次了。”鸿俊说,“它从来没有承认过我。”
鸿俊不是没碰过智慧剑,从李景珑刚进驱魔司时,这把剑便在众人手上传看过一轮,要认主早认了,想到这里,鸿俊倒是大方接过,说:“你看,没有用。”
“法力驭用呢?”陆许皱眉道。
鸿俊先朝这剑注入法力,毫无动静,再用五色神光时,直接就在剑(身shēn)上涣散了。
智慧剑哪怕未认李景珑为主,却仍然能破开五色神光,不动明王法器是克制孔宣的道法的。
“这就奇怪了。”李景珑百思不得其解,说,“莫非除了剑器之外,还有剑魂一类的东西?需要一起得到?”
众人猜测半天,鸿俊不愿多拿智慧剑,便将它还给了李景珑。
“也许是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解封过程。”陆许推测道,“中间欠缺了一环,没关系,阿泰和嫂子已经找到当年藏有智慧剑的水道,咱们还可以再去一次。无论怎样,余下四件法器,只要挨个找到,让鸿俊去解封就行了。”
李景珑松了口气,鸿俊眉头深锁,竟有些不安,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不动明王会选择了自己。但至少这一关被解开后,所有人仿佛都有了希望,毕竟,只要找齐余下各器,至少是可行的。
“喂。”苍狼脚下不停,回头道,“现在去哪儿?就去鄱阳湖?”
李景珑道:“只恨没有早点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苍狼说,“老大,快下决定,上哪儿去?”
“回长安吧!”鲤鱼妖大声说,“我想回家了!”
众人齐声道:“没问你!”
鲤鱼妖:“……”
李景珑说:“往官道上去罢,先过潼关再说,设法与余下人会合。”
“我猜他们也会往潼关去。”苍狼答道。
河北、河南全面沦陷,家园覆灭的百姓们尽数朝着西面撤,(欲yù)经过潼关往长安去,河洛大地尽是四处劫掠的叛军,处处黑烟,村庄十有九座被付诸一炬。官道上尽是尸体,苍狼拖着雪车,在官道前驰骋。
若自己是阿泰,也会撤往潼关,毕竟,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苍狼沿着官道跑了一夜外加半天,拉着车体力不支,已无法再像凉州时奔波起来便是三(日rì)夜,便找了个树林进去休息,化作人形。傍晚离开村落,至今已十二个时辰未吃过东西,众人既渴又累,莫(日rì)根则一(屁pì)股朝石头上一坐,说:“给点吃的,不行了。”
“你们看,还好我带了米面。”鲤鱼妖爬下去,说,“否则吃什么?”
方圆百里,尽是人尸,飞鸟野兽已全跑光了,鸿俊说:“是了是了,你最聪明。”
“那是当然……”鲤鱼妖说,“朝云,化点儿雪,煮吃的罢。”
朝云:“没带锅。”
莫(日rì)根服气了:“怎么没带锅?”
“我说回去拿你不让啊。”鲤鱼妖说。
众人面面相觑,陆许说:“我去找找什么能替代的罢。”
朝云朝树林外看了一眼,说:“有人来了,我去抢一个。”
“不不。”鸿俊忙道,“我去买个,不行拿点儿粮食换。”
鸿俊示意众人先歇着,与陆许前往官道上,后头来了一批人足有近千,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方言,难民们在路边支起了锅煮吃的,鸿俊便与陆许过去。
“还是偷一个吧。”陆许说,“这时候万一被抢就太危险了。”
鸿俊说:“做了饭便送回来,他们一时应当也不会走。”
这时候,鸿俊便甩出捆妖绳,绳索如同有生命般,一头抓在鸿俊手里,另一头窸窸窣窣,穿过雪地,缠住百姓板车上的一口锅,拖了回来。众人躲在树林里,各自狼吞虎咽地吃过一顿,各自瑟缩在风中,睡了一会儿。
夜半时有百姓进来想躲雪,朝云正要赶人,却被鸿俊制止住。
“让他们进来罢。”鸿俊说,“东西看好。”
挤进树林避寒的人越来越多,外头太冷了,百姓们实在受不了。夜半还有人生火,不留心将树点燃了,紧接着邻近的一大片树林全烧了起来。
陆许吓了一跳,怒吼道:“有病啊你们!”
“走吧!走吧!”莫(日rì)根催促道,出外化作苍狼,拖着雪车,复又离开了那熊熊燃烧的树林。
“真是走到哪倒霉到哪。”李景珑哭笑不得道,“还有一天路程估摸着就能到潼关了,坚持会儿。”
苍狼说:“沿途还得找个山洞歇歇。”
腊月廿九,官道沿途全是冻死的百姓,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更冷,战乱时逃难的凡人几乎没能等到进潼关,便饥寒交迫,死在了路上。鸿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只觉得这惨烈状况,就像一场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噩梦。
“好累……拉不动了。”苍狼吐着舌头说。
“坚持一下。”陆许说,“快到了。”
远处崇山峻岭绵延,苍狼将车拉上山道去,众人从山腰上朝下望,下面官道的百姓越来越多,相互扶持着行走。
苍狼说:“饿死了。”
“想点好的。”陆许不停地给苍狼鼓劲,“快过年了!到了潼关就有吃的了!”
鲤鱼妖说:“我给你们做腊(肉ròu)炒蛋吃……”
“更饿了!”苍狼咆哮道,“闭嘴!”
本来一天只吃一顿,还要拉车,野味都打不到,连树皮也被逃难的百姓吃光了,苍狼简直饿得头昏眼花,勉力带着众人走。
“下来走吧。”鸿俊也有点不忍心。
众人能走的便都下了车,留李景珑坐在车上,朝远处看。
“去年咱们在哪儿过的年?”李景珑说。
“敦煌。”鸿俊答道。
“去年你们在塔里过的。”苍狼说,“我与陆许在许昌,凑合过了个年。阿泰和嫂子在彭泽,倒是过得好。”
“今年看样子得在潼关过年了。”李景珑长叹道。
“都上来。”苍狼见前头是段斜路,回头吩咐道。
众人便都跳上了车,苍狼竟也扒了上去,那雪车直似要散架般,伴随着数人的狂叫,沿着曲折山路一路滑向山下官道。
“好多人!”鸿俊说。
“不管了!”苍狼答道,到得雪车快冲到百姓们近前时,便翻(身shēn)跳了下来,抵着那车,减缓冲势,稳稳落在官道上。难民一见这么大头狼,瞬间惊叫起来,引发了(骚sāo)乱。
陆许示意苍狼别说话,再(套tào)上车,苍狼便飞也似的拉车,将车拉近了潼关。潼关前简直人山人海,雪车无法再进一步,苍狼便“嗷呜”一声,跳上高处,没入了山林之中。
余下的路只能用走的,潼关前还下着大雪,近十万人挤在一起,却暖和了些,鸿俊便与陆许跳下来推车,眼看那人群极慢地往前挪。
莫(日rì)根越过人群回来了,坐在车上,一手搭着李景珑肩膀,说:“让我也歇会儿。”
“那前头没动。”朝云说,“我先去探探路?”
鸿俊忙摆手,这里一旦出现妖怪只恐怕百姓会互相践踏,万一害得踩死人就不好了。
“在动。”鸿俊站在雪车上,发现潼关下有两个很小的门,正在检查,并分批放人进去。
“守潼关的人是谁?”李景珑问。
“高。”陆许眯起眼眺望,说,“谁?”
“高仙芝。”李景珑答道,“说不定我表哥也来了。”
“慢慢等罢。”侧旁有人说,“指不定十天也进不了城。”
人实在太多了,鸿俊说:“我去探听下消息罢。”
华北大地陷于战火,现下也不知道安禄山的叛军到哪儿了。天寒地冻,鸿俊便与陆许分头,前去朝人打听(情qíng)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