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渐渐地走了不少, 又有女孩朝特兰朵告别,竟有不少还是被买来的胡女胡人,鸿俊更认出好几个昔时来十里河汉时, 朝他招揽生意的年轻人。
阿泰与特兰朵朝众胡人说过话, 阿泰又在地上绘了简单的地图, 意思是既然被扔下了, 就走吧。还自己一个自由之(身shēn),穿过关中平原往凉州去, 回家。
胡女与胡人们纷纷朝阿泰跪拜, 阿泰与阿史那琼、特兰朵又站在三人面前,阿泰双手作火焰腾飞状,喃喃念诵经文。灯光将众人影子拖长了, 伴随着胡人们祈祷之声。
那是祆教的祭文,既超度死去的同胞,又祈求神祇玛兹达赐予他们平安。最终胡人们也互相扶持, 沿着十里河汉离去。
一番恶战,众人已是筋疲力尽,在李景珑带领下, 来到昔时鸿俊与李白碰面的小酒肆中。李景珑整个人压着鸿俊,重重地垮了下来,连人带铠甲足有近两百五十斤, 发出一声响。
“除却永思, 人总算齐了。”李景珑说道。
余人或坐或躺, 在这昏暗酒楼上就地休息, 鸿俊与陆许分头点起了酒肆二楼的灯,光线交错,犹如一场浮生大梦。
莫(日rì)根一脚屈着,手肘搁在膝上,靠在酒肆栏前往外望去,十里河汉,一片苍凉景象。昔(日rì)纸醉金迷的盛世业已无影无踪。
“想过不知道多少次重逢。”莫(日rì)根说,“却没想到会是今天,在此处,这么一番光景。”
阿泰说:“事实证明,我还是得学学兵器。”
众人都哄笑起来,阿史那琼不耐烦道:“还不是你让我进塔里去?”
鸿俊笑着看大伙儿,只觉得说不出地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李景珑又道,“看着这儿天花板,我就想起兰陵琥珀。”
特兰朵(爱ài)干净,拿着一块布,将众人面前的案几擦了擦,随口道:“有什么好想的,不都嫌弃我做饭太咸么?”
“想你做的饭。”鸿俊笑道。
“还想你家的酒。”莫(日rì)根又说。
“想你家的下酒菜。”李景珑打起精神,将(身shēn)上铠甲一件一件卸了,护肩、护腕扔到一旁,说,“找找看,有酒没有?”
陆许说:“下头还有两坛,喝不?”
众人便道喝喝喝,特兰朵买的下酒菜竟还未扔,找了几个盘子拼着,陆许翻出些酒碗,依次上了酒。
“干了!”李景珑说。
众人举酒碗,纷纷一饮而尽,权当庆贺重逢。
“遥敬永思。”李景珑又说。
众人再举酒碗,喝完,李景珑再道:“遥敬赵子龙。”再次满堂哄笑,大伙儿将酒喝了。
鸿俊想起陆许所说的鲤鱼妖,只不知道它远在幽州,眼下过得如何,不(禁jìn)叹了口气。
“这回当真辛苦了。”李景珑说,“干完这一票,天底下就太平了。”
莫(日rì)根说:“你每次都说最后一票,哪次当真太平了?”
“你别乌鸦嘴!”陆许怒斥道。
众人忙道就是就是,让莫(日rì)根自罚一碗。
莫(日rì)根摸摸头,只得喝了,李景珑说:“我这人倒霉,带得大伙儿也跟着我倒霉,没办法。”
鸿俊说:“不会,我觉得,真是最后一次了。”
李景珑的意思是,只等安禄山进城,顺利伏击他,这一切也许就结束了。但上回伏击安禄山也是算无遗策,奈何却在最后出了变故,导致功亏一篑。
“虽是这么说。”李景珑又道,“一年半前,咱们也成功地削弱了他,眼下安禄山本来就活不了太久,更少了神火护体,应当不难。”
天宝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rì)。
案件:驱魔。
难度:天字级
地域:洛阳
涉案:安禄山(天魔)
案(情qíng):十一月初九,安禄山联合史思明叛乱,攻陷河北大小城镇,入河南,挥军南下。腊月十二(日rì),钦差毕思琛投敌,洛阳城破。安禄山将入主洛阳城,驱魔司众成员,须竭尽全力,驱逐天魔。
酬劳:人间千年太平。
又来一次。众人心想,可千万别再来第三次了。
“咱们的计划其实是奏效的。”李景珑以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案几上画了地图,说,“一年半前,天魔逃跑以后,追击至幽州绝非上策。必须将他引出来,引离幽州再战。”
莫(日rì)根将印鉴、腰牌扔回给李景珑,李景珑接了,莫(日rì)根说:“败就败在,没事先在黄河边上伏击他。”
李景珑重重叹了口气,又说:“没办法的事儿。”
鸿俊道:“这次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曾经李景珑讨论计划时,鸿俊基本不怎么听,但这一次他不能再不听了,联系大明宫伏击獬狱与安禄山的那一夜,若放任李景珑不管,只恐怕又来一次燃烧元神。
“这次我打算这样。”李景珑朝鸿俊说,“记得那天,咱们在地脉里战安禄山的手下不?”
酒、色、财、气四只怪物里的两只。鸿俊自然记得。
“地脉中所蕴含的力量,是可以被人驾驭的。”李景珑朝众人说,“那天在鲲神指点之下,我便短暂借用了地脉之力。”
“能量太大了。”陆许瞥向莫(日rì)根,又朝李景珑说,“你的经脉承受不住。”
“我有心灯守护心脉。”李景珑说,“当时我已成功驾驭了一次,洛阳七神阙连通地底,能短暂地让我获得强大的力量……”
“你又要降神?”鸿俊皱眉道。
李景珑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护住心脉,我就不会死,至少这比燃烧元神好多了,不是么?”
与席者中,唯独鸿俊对医术最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他也十分明白。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鸿俊说,“哪怕你短暂驾驭了地脉的能量,你的经脉也遭受不住冲击,会被烧断!你就废了!你就不能再练武了!连行动都有问题!”
李景珑说:“经脉是可以修复的。”
鸿俊不说话了,眉头深锁,眼中带着忿意。
“我去。”莫(日rì)根说,“苍狼是半妖,扛得住。”
陆许马上道:“不行!你更危险!”
鸿俊与李景珑相对,默不作声,李景珑忽然说:“你爹的凤凰之力,能重塑经脉,是不是?”
“可以。”鸿俊道,“但那需要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李景珑一旦引地脉能量入体,虽说在短暂的时间内能令自己的修为与力量提升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层级,(身shēn)体经脉却也会随之被焚烧毁去。而且,万一这样也无法摧毁天魔,要怎么办?
“一定可以。”李景珑说,“天魔已经相当虚弱了,大明宫中的战斗证明,只要我力量足够,能再次降神,是有效的。”
“可你召唤不出不动明王。”鸿俊说。
“有燃灯足够。”李景珑说道。
“这太危险了。”鸿俊实在无法接受,简直心乱如麻。
“你们别光坐着啊,替我劝劝鸿俊。”李景珑朝余人笑道,“待我瘫痪在(床chuáng),可要靠他照料的。”
这话一出,各人更不吭声了,他们都知道鸿俊与李景珑的感(情qíng),这次的行动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谁能劝得出口?
“我倒是想替你去。”阿史那琼说,“可我替不了。”
唯独李景珑的心灯才是克制天魔的有效力量,大伙儿也都清楚得很,而且,他们也别无选择。
“修复经脉要多久?”阿泰问,“西域也许有些灵药,能进行协助。”
“最短三年。”鸿俊起(身shēn),走到栏前朝外望去,自言自语答道,“最长一辈子。”
李景珑说:“喏,鸿俊,我答应过你,我们这一辈子都会在一起。但你总得明白,天底下许多事,万难两全。你看看现在的洛阳,再想想未来的长安。我觉得……”
“……这很值得。”
满厅寂静中,李景珑平静地说道。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特兰朵问。
鸿俊知道李景珑很有把握说服他,因为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他回头看了李景珑一眼,李景珑微微一笑,迷恋地看着他。
他们隔着数步距离,便这么静静对视。
众人觉得他俩需要独处,便各自动(身shēn),(欲yù)借故离开,李景珑却说:“先给大伙儿发点好处,我这上司当得太不称职,说好休息几天,镇龙塔里却出了那事,回来也未曾喘得一口气,又得打仗,这权当补偿了。”
说着,李景珑排开四片龙鳞,众人惊呼。
陆许说:“这是什么?!”
正是镇龙塔中五名龙王交给李景珑的鳞片,李景珑朝大伙儿解释了,推给阿泰一块,说:“这枚算你与特兰朵的,你俩一家。”
阿泰端详那龙鳞,说:“当真能召唤出来?”
李景珑说:“注入法力,烧了它就行,可千万别胡乱试。这枚给你,阿史那琼。”
阿史那琼接过,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李景珑递给莫(日rì)根第三片,朝他说:“这片给你与小陆,你俩算一起的。”
“凭什么将我俩算一起?”陆许说。
众人:“……”
阿史那琼说:“不会吧,你俩还没在一起?!这都多久了!”
这话一出场面更尴尬了,莫(日rì)根说:“别听他瞎扯,和我置气呢。”
“哎!”陆许怒道,“别胡说八道!”
眼看那场面简直下不了台,莫(日rì)根随口道:“给你了,收好。我下去走走。”说着快步离开,陆许拿着那龙鳞,表(情qíng)一时有点僵,鸿俊心想不会吧!要哭了?!那感觉竟是要淌泪的节奏,忙忘了自己的烦恼事,要岔开话头。孰料陆许却箭步到栏前,拈着那龙鳞朝下头一甩。
莫(日rì)根刚出得门,背后疾风(射shè)到,他敏锐转(身shēn)时龙鳞划过脸庞,鳞片边角锋锐,刮得他侧脸上带了道血痕。
“你找死是不是!”莫(日rì)根勃然大怒,抓住那龙鳞。
众人只看着陆许,一时气氛甚僵,李景珑心想你俩这吵起来没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永思的已经给他了。”李景珑解释道,“最后这片,我就给鸿俊了。”
鸿俊上前拿了,他知道对自己与李景珑来说,同生共死过,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他朝李景珑扬眉,眼中带着询问神色,长期以来的默契,令李景珑一眼便明白了他的念头。
李景珑点了点头,鸿俊于是将那龙鳞递给陆许,说:“我的给你。”
陆许不接,只摇了摇头,踏上栅栏翻(身shēn),上了房顶,鸿俊忙道:“陆许!”
鸿俊探头出去,余人各自散了。
鸿俊:“……”
“陪你找找他去?”李景珑问。
“让他自己待会儿吧。”鸿俊想了想,答道。李景珑对下属们的感(情qíng)态度总是不予置评,不作撮合,也不开解,让他们自己解决。
李景珑说:“过来给哥哥按下手臂,都脱力了。”
鸿俊沉默片刻,见了莫(日rì)根与陆许吵架,忽然觉得李景珑真好,他们自从在一起后,便几乎没怎么吵过架。不知道为什么,那俩家伙与他们截然不同,总是变着法子折腾对方。
“我好(爱ài)你。”鸿俊说。
李景珑说:“我一直都知道。”
李景珑坐着,一(身shēn)单衣,头发散乱,喝过酒,(身shēn)上带着血气与酒气。
“你看我的眼神。”李景珑说,“就时时在说这话。”
鸿俊叹了口气,走过去,盘膝坐在李景珑(身shēn)前,拉过他的手臂,帮他按肩膀,李景珑抡了几下右臂,说:“那年自从被獬狱的蛇魂咬了,就总是容易脱力。”
“(射shè)箭还是准的。”鸿俊说。
“好久没(射shè)箭了。”李景珑说,“帮我擦擦(身shēn)。”
鸿俊又去打了水来,两人打完仗,都是一(身shēn)血与汗,李景珑先是脱得赤条条的,让鸿俊擦他的(身shēn),鸿俊手上湿布擦拭过他虬结瘦削的肌(肉ròu),不(禁jìn)从背后抱住他,侧头贴在他的背上。
“待这仗打完了。”李景珑揶揄道,“我便得在(床chuáng)上躺个两三年,你便可朝我动手动脚了。”
鸿俊一言不发,只为他擦(身shēn),从(臀tún)部擦到脚踝,就像侍奉一个即将燃烧自己,为世人带去光明的神。
“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景珑笑道,“我猜你定会忍不住把我……”
说着又朝鸿俊邪恶地挤了挤眼。
鸿俊笑了起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袁昆令他看见的某个未来。
直至如今,他还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看见那一幕。
“让我去罢。”李景珑说。
鸿俊说:“我若说不行,你会不去么?”
李景珑说:“若你不是你,你说了,我兴许就不去了。可这不仅是为了洛阳与长安,也是为了你。用这样的代价,换得咱俩一生相守,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这句话鸿俊听明白了,李景珑不仅仅是为了铲除安禄山,更为了除去天魔,除掉这个伴随了鸿俊太多年的诅咒,让它彻底从他们的人生中消失殆尽。
“你答应我得活着。”鸿俊说,“否则我就成魔,把你守护的神州杀个血流成河。”
“你不会的。”李景珑笑着说,“你只是想要挟我,来,起来。”
鸿俊把李景珑(身shēn)上擦干净了,李景珑让鸿俊站起,说:“都脱了。”
换李景珑下去井里打水,为鸿俊擦干净,鸿俊闭着眼,感觉冰冷的湿布在肌肤上抹过的战栗感。
“不过我答应我会活着回来。”李景珑说,“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办到,无论多少次。”
“上次你就不……”
“上次我可什么都没说。”李景珑一手搂着鸿俊的腰,一手在他(胸xiōng)膛上擦下,解释道,“待安禄山进城,先行偷袭,我会乔装偷袭失败,被他抓住,届时他定会审问我。”
“只要他与我面对面那时。”李景珑说,“你们便引动七阙中的法阵,由我发起决胜负的一击。”
“把龙鳞带着。”鸿俊睁开眼说。
李景珑转(身shēn)到鸿俊面前,两人面对面,李景珑低声说:“好的。”
他低头亲吻了鸿俊,继而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抬头亲吻他的(身shēn)体,鸿俊感觉到一阵酥麻传递到头皮,低下头,发现李景珑正在为他((舔tiǎn)tiǎn)舐。
片刻后,李景珑又示意他躺下,两人便在这酒肆中相拥。
“回来再做。”鸿俊突然按住李景珑(胸xiōng)膛。
“哎——!”李景珑哭笑不得,说,“跟谁学的?”
“回来再做。”鸿俊眼里带着笑意,凑上去,亲了亲李景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