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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长城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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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阴yīn)云密布, 雪渐小了些。

  驿站内,鸿俊睡得整个人抱住李景珑, 李景珑则仰躺着熟睡,一侧胳膊让鸿俊枕着,搂着他的肩,鸿俊贴在他的(胸xiōng)膛前,仿佛李景珑心脉内的灯, 对他有着奇异的、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风依旧呜呜地吹着, 鸿俊醒了,打了个呵欠, 睁眼的那一刻呼吸一停,抬眼望向睡着的李景珑,呼吸不(禁jìn)变得急促起来。他整个人缠在李景珑(身shēn)上,一手抱着他的腰, 一腿还架在他的腿间, 埋头在他肩侧,听着他的心跳。

  更夸张的是, 鸿俊大清早的刚睡醒, 还硬了。那物顶着单裤的裤裆, 渗出水来, 而腿上感觉到李景珑也睡得硬了。温暖的被窝、李景珑的体温、起伏的(胸xiōng)膛、(身shēn)上好闻的气息, 这一切都给了鸿俊一种不再孤单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令他怦然心动, 蓦然生出一种近乎眷恋的感(情qíng)。

  反正还没醒……再抱一会儿。鸿俊很喜欢这感觉, 就像吃到好吃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开出一朵花儿来,或是躺在石头上晒太阳时,暖风吹来,整个天地都温柔地环抱了他,那陪伴感无处不在。

  李景珑却稍一动,醒了。

  鸿俊只得把手放开,小心地转躺平,李景珑睡得一脸烦躁,侧头睁眼时最先看见的却是鸿俊,便笑了起来。

  “醒多久了?”李景珑胳膊都被枕麻了,按住肩膀活动手臂。

  “你最近很喜欢笑啊。”鸿俊说。

  李景珑意识到了什么,敛了笑容,让他快点起(床chuáng),别总赖着不起来。

  今天风雪依旧,只是雪势渐小了些,早饭后过往商队都不成行,看那架势,再往西北走,恐怕暴风雪只会更大,路更难行。李景珑站在驿站门外,眉头深锁观察天色。

  鸿俊知道他焦急出行,便道:“雪小了些,走吧。”

  “能行吗?”李景珑朝鸿俊问道,“这天气风太大了。”

  鸿俊表示没问题,李景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一同赶路。

  “你俩若要到武威。”驿站小二出来说,“须得提防别走错了路,大雪积得深,将官道给盖住了,一旦迷路,荒郊野岭的,可就麻烦啦。”

  李景珑一想也是,这次出长安,带的是两年前的地图,其间不少地方改了道,途中走错路三两回,幸而都找到了正确目的地。可眼下暴风雪覆盖官道与农田,又无商队车辙,极可能撞进荒地里找不到地方。

  “你们往北边走。”小二又说,“那儿有道汉时长城,长城下还能挡风,沿长城到武威外的站口,再折返南下六十里地就到。”

  李景珑道过谢,便与鸿俊上马,前去找汉时长城。风雪覆盖道路,马匹不好走,看见长城之时,鸿俊不(禁jìn)惊叹一声。

  风雪茫茫,一堵高墙屹立天际,无视了狂风与飞雪,犹如世界的边际,守护了繁华神州。这道蜿蜒盘旋的长龙越过荒原,攀过山岭,从它的起点前来,升往天际,再俯向大地,千百年间,一如往昔。

  “走。”李景珑调转马头,说道。

  “外头有什么?”鸿俊问。

  李景珑说:“外头是个更广大的世界。”

  鸿俊又说:“我读过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李景珑笑着唱道,两骑奔马在暴风与飞雪中,沿长城驰向世界的尽头。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yīn)山……”

  “这是唱我祖先的诗。”李景珑朝鸿俊说。

  鸿俊虽然不知道李景珑先祖,飞将军李广的显赫名声,但想必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冷不冷?”李景珑放慢马速,侧头问道。

  昨夜之后,鸿俊面对李景珑时,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今天更主动骑着自己的马。

  鸿俊摆摆手,李景珑说:“冷就过来,哥哥带你。”

  鸿俊答道:“我(身shēn)子没这么弱!”

  鲤鱼妖醒了,在鸿俊背后说:“我们可是一点也不冷,李长史,你怎么啦?不行了吗?”

  风雪又起来了,且比昨夜来得愈发猛烈,寒气灌入呼吸,鸿俊一时便说不出话,李景珑忙摆手示意他蒙好口鼻,到前面去开路。

  长城绵延万里,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李景珑蒙着口鼻,还时不时回头看看,确认鸿俊跟上了。说也奇怪,鸿俊看四周暴风雪如同崩天一般,仿佛天上在往下坠着亿万闪光星辰,狂风更是要将大地整片整片地掀起来,将他们抖到天边去,可他居然一点也不哆嗦。

  前方李景珑驻马,鸿俊便问:“怎么啦?!”

  “你冷不!”李景珑问,“要不还是折回去罢!别冻着了!”

  鸿俊说:“真的不冷,你呢?”

  李景珑戴着控缰的手(套tào),(身shēn)上裹一件黑色大氅,他素来体格健壮,此时不(禁jìn)也有点颤,说:“我没事,那……再坚持一会儿!傍晚就到关营了!”

  两人又继续前行,一个时辰后,鸿俊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李景珑的速度明显慢了些。

  “长史,你没事吧?”鸿俊回头问。

  李景珑骑在马上,打了个喷嚏。

  鸿俊:“……”

  别是被冻着了,鸿俊忙调转马头回去,风变得更大了,几乎寸步难行。李景珑说:“找个地方,避会儿吧!”

  其时汉长城下,每隔十里地就有一空置营房,留予古时士兵巡逻时宿夜所用。两人昏天黑地,撞进那营房里,鸿俊回(身shēn)关上门,将寒风挡在外头,李景珑不住搓手,呵气,嘴唇略有点发青。

  鲤鱼妖在营房内翻来找去,找到几个烧水的瓷罐,李景珑又打了个喷嚏,鸿俊说:“别是生病了吧。”

  李景珑忙道不妨,说:“我休息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没想到这儿这么冷……”说着又打了个喷嚏。天昏地暗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鸿俊便手指一搓,点了柴火,烧点水喝吃干粮。

  李景珑靠在营房的木箱下睡着了,鲤鱼妖说:“你看看倒霉鬼,有点儿不太对。”

  鸿俊伸手摸李景珑的额头,滚烫。

  “糟了。”鸿俊说,“长史?”

  李景珑睁开眼,说:“什么时辰了?走吧,还得赶路。”

  李景珑要起(身shēn),却没了力气,鸿俊说:“受凉了,别冻伤了肺,你再歇会儿,等雪停了再走,我给你配点药。”

  李景珑十分郁闷,最后居然是自己生病了,但在鸿俊面前,出的糗也够多了,不差这一次,只得说:“也不知怎么回事,去年龙武军往关中平原练兵,三天三夜没合眼,又是暴雨又是曝晒都没生病……”

  鸿俊便找药便答道:“也许是外头实在太冷了吧。”

  “是啊是啊。”鲤鱼妖说,“你的体质比不上鸿俊,真的不用觉得丢人,我家鸿俊本来就……”

  鸿俊忙示意鲤鱼妖别捅了,再捅就穿了,他找出随(身shēn)携带的御寒帖,内有干姜、柴胡等药材,又带出一枚凤凰羽,于是“咦”的一声。说:“我知道了,应当是这个。”

  凤凰羽在这天寒地冻中发着微光,先前鸿俊都将它揣在怀中,难怪不冷!

  鸿俊把凤凰羽放在李景珑怀里,出去再捡些柴火,预备熬药,刚走出一步便狂叫道:“天啊!好冷啊——!”

  “我说冷吧。”李景珑郁闷稍轻,说道,“别出去,我发会儿汗就好了。”

  鸿俊示意无妨,走出雪地外,远处有一条封冰的小溪,对面则是不少树,寒风凛冽一吹起来,鸿俊顿时狂叫。一瞬间三魂七魄登时出窍,张开的嘴都被冻得合不上了。

  “好冷……好冷……我要死了……”鸿俊险些就歪倒在雪地,感觉风从四面八方一起来,全朝着自己吹,他不停反复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救长史……

  鸿俊撑开五色神光,奈何神光挡得住风雪,却挡不住冰寒冷气,一用法术冷得更厉害,鸿俊忙收了神光,拿飞刀把树给砍了,踉踉跄跄,拖着棵一人高的松树回去。

  鸿俊撞开门,冻得哆嗦,李景珑吓了一跳,紧张道:“你别生病了!”

  鸿俊道:“好了好了。”

  他用飞刀削了几段木柴,关紧了门,生起火,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将瓦罐放在火上,先是熬了浓浓一大碗驱寒汤,给李景珑灌了下去,自己也喝了一碗,再把李景珑焐着,让他发汗。

  天色昏暗,风声依旧,今夜只能在这儿对付了。李景珑喝过药后开始出汗,怀里有了凤凰羽,又裹着自己与鸿俊的两件毛皮袄,想来不会有大碍。

  鲤鱼妖则侧躺在李景珑膝头,睁着眼睡觉,鲤鱼到了冬天便蔫蔫的,话也少了许多。

  鸿俊张开腿,坐在火堆外沿,用一根树枝拨着火,脑海中依旧想着昨夜李景珑说的话。

  我想要什么?我这一生,将如何度过?鸿俊犹记得尚在很久以前,重明就说过,鸟儿的一生哪怕飞得再高,穿过崇山与峻岭,穿过夜晚的星辰与碧天下的白云,终将会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那将是他一生的归宿,更重要的是,归宿将是他一生兜兜转转,孜孜不倦地寻觅之处。是花花世界,还是万丈险峰,是人族屋檐下的泥巢,还是江水中央的一处孤滩。

  什么地方才会是我的归宿?鸿俊逐渐明白了重明的话,他也想家,那是他的家,却不是他走过毕生后,需要安放自己的地方。也许未来有一天,他会发现曜金宫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但至少现在不是。

  那里曾经属于父亲孔宣、重明与青雄,父亲或许也正因如此,才离开了曜金宫,来到神州大地,与母亲在一起,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吗?

  榆林城门外。

  离开榆林时,莫(日rì)根带着陆许,将信交给守城士兵。

  “烦请将这封信送到长安大理寺,转交驱魔司李景珑长史。”莫(日rì)根说。

  沿途他听见了不少来自西北的消息,北方行商纷纷来到中原歇脚过冬,而边疆闹尸变的传说流传甚广,有人说是一队回纥人冒充,四处屠城劫掠;有人则说是玉门关下起了尸变,一时流言四起,编得有鼻子有眼。

  本该将陆许携带的军报送到凉州府哥舒翰驻军处,但信的内容早已模糊不清,莫(日rì)根便决定亲自前往,北上看看,而残缺的军报则交给李景珑去判断。更夹带了一封信,提及北方所发生之事。

  “你看。”莫(日rì)根朝陆许说,“已经替你办妥当了。”

  陆许见到士兵,便连连点头,他疯了之后还惦记着自己的责任,现在总算好些了,再抬眼看莫(日rì)根。

  莫(日rì)根说:“你带我去找鹿,最后在哪儿见它,还记得不?”

  陆许迟疑,打量莫(日rì)根,莫(日rì)根拍拍自己(胸xiōng)膛,说:“我能打过鬼,我替你报仇去。”

  陆许总算不逃了,开始给莫(日rì)根指路,让他北上。

  莫(日rì)根戴着皮面具,与陆许共乘一骑,又回头道:“你多大了?家里几口人?”

  陆许只不吭声,骑在马上四处看,莫(日rì)根见这青年怪可怜的,根据消息,同袍定全死了,城也灭了,想必家人也已无幸,沿途便说不得多留心照顾些。

  冰天雪地,汉长城下。

  鸿俊轻轻叹了口气,而不知在何时,外头的雪停了。

  他从营房内的一个小洞朝外张望,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再摸李景珑额头,李景珑还发着烧,脸上却不再苍白。

  鸿俊就这么守着,直到略有倦意,预备躺下对付着过一晚,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马匹不安的嘶鸣。

  有什么动物太冷了吗?鸿俊生怕是狐狸或狼,就怕将马吓跑了,只要不是猛兽,放进来对付一夜,让它取暖也没关系。

  他推门出去,外面乌云密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鸿俊拿着火把照了照,看见不安的两匹马,正躲在避风处歇息。

  鸿俊转(身shēn),火把指向黑暗深处,看见十步外有着杂乱的脚印。

  有人?

  有人!

  鸿俊忙道:“有人吗?”

  雪地对面,小溪畔传来树枝折断声。鸿俊上前几步,挥过火把,发出风响。背后窸窸窣窣声不断,马匹再次传来不安声响。静夜里没有半点声音,一切都显得如此地诡异。

  寒冷无处不在,如水银般卷地袭来,鸿俊再往前走了些许,越过那条小溪,他开始意识到不对了,在火把的光照上,表(情qíng)充满警惕,而就在他的背后,数个黑影出现在树上。

  鸿俊转(身shēn),正要回去时,(身shēn)后蓦然一个人扑来,狠狠撞在他的背脊上!

  鸿俊瞬间弹出飞刀,就地一滚,滚过雪地时抬手飞刀疾(射shè),(射shè)中那黑影(身shēn)上铠甲,直没入体!

  然而那黑影却丝毫不惧飞刀,一声怪叫,再次冲上!

  这是什么?!鸿俊还未回过神,背后又有(身shēn)穿铠甲的怪物扑来,紧接着头顶树上,跃下手持武器的怪物!鸿俊以火把格挡,火把落地,掉在雪中瞬间熄灭。

  五色神光“嗡”的一声抖开,抵挡住周遭斩来的兵刃,借着那幻境般的琉璃光芒,鸿俊蓦然看清了敌人。

  那是(身shēn)穿奇特铠甲的士兵,士兵双目浑浊,眼球中看不见瞳孔,手持武器朝鸿俊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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