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 四处全是神武军士兵, 李景珑既要制服那狐妖,又要保护李隆基, 一会儿抽箭(射shè)被狐妖魅惑的神武军士兵,一会儿又要瞄准那狐妖,简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陛下!”李景珑回头喊道,“您不要出来了!快回去!”
“不要管朕!”李隆基喝道,手持天子剑, 就这么穿着一(身shēn)龙袍, 与冲上前的士兵拼杀,将自己的士卒一脚踹出走廊去。
怎么能不管?皇帝一死整个大唐就得玩儿完了!到处都是神志不清要上来拼命的士兵, 李景珑唯一的念头就是,什么神都好!赐我个帮忙的吧!
“嗨咩猴比——我亲(爱ài)的战友们!”
一道旋风平地而起,卷着华清宫上的琉璃瓦,惊天动地横扫下来, 顿时将宫前广场彻底清空!
“阿泰!”众人异口同声怒吼道。
“现在才来!”李景珑咆哮道。
阿泰左一扇, 右一扇,狂风大作, 到处都是横飞的砖瓦, 夹杂着冰雪发出巨响, 一场风暴顿时席卷了华清宫中庭。紧接着莫(日rì)根一声唿哨, 喊道:“长史!”
两人同时冲出长廊, 莫(日rì)根一个侧(身shēn), 七箭连珠箭发, 连声(射shè)去,李景珑始终扣住了那一箭,几步踏上倾塌的木柱,死死盯着狐妖的动作。
阿泰与裘永思拦住虢国夫人化(身shēn)的八尾狐进势,莫(日rì)根四箭封住狐妖退势,狐妖狂吼一声,喷出火焰同时朝后避让,紧接着另三箭(射shè)向它的脖颈!
刹那间天地远去,李景珑眸中只剩那闪光的孔雀翎,放箭!再弯弓搭箭!
第一箭(射shè)向那巨大狐妖,恰好狐妖避让莫(日rì)根箭矢之时,李景珑神箭从它脖颈处擦过,一声清响,绳索断开。
狐妖狂吼一声,碧玉孔雀翎落地,同时李景珑第二箭出!
那一箭去速极快,(射shè)中孔雀翎边缘,“叮”一声清响,将它弹得平地飞起,疾速翻转旋转,飞上屋檐,鸿俊大喊一声:“谢了!”
紧接着鸿俊从瓦沿上滑落,如同飞鹰般倾(身shēn)掠过,顷刻间将半空中翻滚的孔雀翎抓在手中!狐妖喷出黑火,鸿俊却以五色神光一挡,甩出钩索,飞(身shēn)再次上了对面屋檐。
狐妖一躬(身shēn),冲向屋顶,顿时踏飞了瓦片,鸿俊一转(身shēn),见狐妖冲来,忙沿着华清宫(殿diàn)顶疾冲而去。
“鸿俊!轮到你了!”鲤鱼妖喊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给人闻离魂花粉!”李景珑发觉鲤鱼妖在旁,忙猛喊道。
“很贵的……”
“撒!”李景珑喝道。
鲤鱼妖:“那我撒喽……”
“别废话了!”众人异口同声大喊道。
眼看神武军士兵再次冲来,驱魔司众人退到李隆基(身shēn)前,鲤鱼妖从阿泰(身shēn)上弹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李隆基惊道。
鲤鱼妖转(身shēn),优雅地一个“鲤鱼摆尾”,将离魂花粉撒了出去。众人连忙闭气,神武军士兵喷嚏声此起彼伏。狐妖一离开,原本手持武器,攻击李隆基的士兵们顿时全部一脸茫然,在离魂花粉的作用下脱离了狐妖的控制。
“别朝陛下撒!”李景珑生怕李隆基一闻离魂花粉忘了承诺,自己只怕赔得倾家((荡dàng)dàng)产。
鸿俊左手持五色神光,右手持飞刀,快步跃上(殿diàn)顶。
狐妖踏得砖瓦尽毁,疾追而来,鸿俊蓦然一个转(身shēn)急刹,右手抖开四把飞刀,警惕地盯着狐妖双眼。
狐妖不住震颤,鸿俊剧烈喘息,低声道:“八尾狐?你不会是妖王。”
狐妖冷笑一声,厉声道:“知道我的一条尾巴,是被谁断去的么?”
鸿俊一怔,狐妖倏然张口,黑火冲天而起,轰然卷成飓风,吞没了鸿俊,然则鸿俊将五色神光一抖,顿时展开一道屏障,护住了华清宫主(殿diàn)!黑火覆灭,屏障后的鸿俊丝毫无损。
狐妖怔怔看着鸿俊,鸿俊却道:“狐妖,我问你一件事。你是怎么认识我爹的?”
那狐妖冷笑道:“你也配问我话?!重明那畜生的孽种!”
鸿俊怒吼道:“不许诋毁我爹!”
鸿俊大怒,右手四把斩仙飞刀一并,合为一把,风雷地火之力爆发,不断伸长,化作一把近六尺的陌刀!那陌刀刹那光芒四(射shè),狐妖震怒,吼道:“又是这把刀——!”
狐妖朝着鸿俊扑来,鸿俊左手握碧玉孔雀翎,瞬间化作光盾,以肩硬扛了狐妖一记利爪,“嗡”一声巨响,气劲爆发,将那狐妖高达三丈的巨大(身shēn)躯直弹出去,右手持陌刀自下而上一挑——
狐妖发出一声痛嚎,(身shēn)在半空,释放出黑火,然而那陌刀竟是将空间悍然撕开,空气泛起波纹,下一刻黑火如同碎裂的纸张错位,空间在陌刀的威力之下被挤压破碎,刀势层层挤去,狐妖八尾中最边上那一尾,如同纸糊般毫无抗拒之力地断开,紫黑色鲜血爆喷而出!
鸿俊又是一声大喝,第二刀挥出,狐妖目中现出恐惧神色,一个转(身shēn),坠落地面,第二刀失了准头,却去势未消,错位的空间顿时将华清宫偏(殿diàn)挤开,轰隆巨响,垮塌下去,继而那刀气划过偏(殿diàn),飞向(殿diàn)外山林,所过之处树木崩陷,巨石滑落,连带着后山侧峰惊天动地地产生滑坡,巨响声不绝,小半座悬崖一并倒塌,填进骊山下的深谷!
众人追到时恰好目睹了侧(殿diàn)与悬崖坍塌的一幕,彻底傻眼。
“你……你这……”李景珑说,“鸿俊?你用了什么法术?”
鸿俊拄着陌刀不住喘,说道:“她先……她先骂我爹的。”
“快追!”阿泰回过神喊道。
除了李景珑与阿泰这生力军,余人已再无力气,眼看那八尾狐变七尾狐,拖着鲜血一路跌跌撞撞,冲进后(殿diàn)内,两人忙疾追而入。
“等等。”鸿俊喊道,“得把它的尾巴一条条全断掉,否则收拾不住……等等啊!长史!”
若换作平时,斩仙飞刀合一之后鸿俊还能施展片刻,先前受伤外加被狐妖吸灵,现下已颇为疲惫,险些站立不稳。
“走!”莫(日rì)根上前搀着他,快步追了上去。
后(殿diàn)内,风吹纱幕,杨玉环正在(殿diàn)内焦急等候,进来的却是一只受伤的灰色巨型狐狸。
杨玉环一惊,颤声道:“姐?!”
先前在华清池内她未及细看,便被李隆基匆忙带到后(殿diàn)中躲避,并吩咐无论如何不可出来。听到外头打斗声、巨响声,杨玉环已觉不妥,没想到最后闯进来的竟是一只巨狐。
方才见李景珑等人齐出手攻击虢国夫人,杨玉环已约略猜到,但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面前这只巨大的灰狐,居然是朝夕相处的大姐?!
眼看那狐妖慢慢走向杨玉环,眼中竟是带着泪水。
杨玉环不住喘气,抬起一手,发着抖要触碰它,狐妖则低下头,以鼻尖轻轻地触碰杨玉环的一手。
“妹妹……”它的眼中硕大泪水滑落,声音竟是带着一丝哽咽,“何(日rì)方能……”
众人追到,李隆基排众而出,杨玉环转头望向李隆基,李隆基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鸿俊勉力站直,手持陌刀,狐妖却一声低吼,双目(射shè)出红光。
杨玉环顿时眼神闪烁,李景珑喊道:“不好!”
鲤鱼妖要冲前去撒离魂花粉时,狐妖动作却比他们更快,当即一口咬住失神的杨玉环,李隆基一声悲呼:
“(爱ài)妃——!”
杨玉环置若罔闻,被那狐妖衔在口中,撞破后(殿diàn)墙壁,飞(身shēn)出去。
众人追到后(殿diàn)前,却见狐妖已冲进了山林,灰色皮毛与山林同为一体,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景珑:“……”
李隆基扶着断墙不住喘息,险些脚下一软,跪了下去,李景珑忙将天子架住,拖了回来,众人面面相觑,鸿俊已耗尽所有的力气,坐倒在地,问:“怎么办?”
华清宫泉(殿diàn)、侧(殿diàn)、中庭、后(殿diàn)简直是如飓风过境,被毁得破破烂烂,驱魔司也从此荣登大唐第一拆楼分队,走到哪里就拆到哪里,李景珑看着自己队员们闯下的祸,彻底没脾气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皇帝千万别忘了说过那句“随便毁”的话。
“都给朕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隆基披头散发,赤着脚,坐在一堆瓦砾之中,问道。
“陛下……”神武军过来请示,李隆基龙颜大怒,吼道:“都给朕滚!废物!养你们何用?!”
“陛下明鉴。”李景珑躬(身shēn)抱拳,答道,“与他们无关,狐妖之力,正是魅惑。”
鸿俊靠在柱前只觉又渴又饿,答道:“凡人没有自相残杀就不错了,你看开点儿吧。”
李隆基问道:“既已发现虢国夫人是妖,为何不说?”
李景珑无奈道:“若非迫不得已,绝不愿在此时此地行险。”
说毕,李景珑将这些天里调查所得,逐一禀告李隆基,李隆基眼中方现出恐惧之色。
众人沉默不语,俱看着李隆基,鸿俊上次见李隆基尚且不察,这次再看,只觉得天子好老,李隆基已六十六岁,这时面上斑点一览无余,颓老之态尽显。
“驱魔司整队。”李隆基答道,“跟朕回长安,信使先行,传令六军,出城寻找贵妃下落,必须找到人为止。李景珑,你去取朕在华清宫中的铠甲来。”
半个时辰后,甲胄声响,夤夜火把林立。
众人休息时,鸿俊既渴又饿,幸而华清宫中不缺膳食,黑灯瞎火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狼吞虎咽后总算好了些。
“回去吧。”李景珑经过鸿俊(身shēn)边时,说,“回长安再吃。”
李隆基(身shēn)穿天子龙铠,一(身shēn)金芒闪烁,李景珑则跟随在后,(身shēn)穿黑铠,头盔推上些许,现出英俊的脸。
信使快马加鞭赶来,冲进华清宫中,喊道:“报——”
李隆基沉声道:“说。”
信使拿眼瞥李景珑与其(身shēn)后一行人,李隆基怒吼道:“说!否则杀你的头!”
鸿俊一个激灵,心道人间天子纵老,那威势却还在,果然紫微星威颇有镇压之力。
“长安……一片黑气。”信使战战兢兢答道,“城门不开,都……都中邪了。”
听到这话时,众人顿时背脊发寒,虢国夫人竟如此大胆,逃进了长安?!
李隆基转头看李景珑,李景珑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也许正如陛下所料。”
死寂一般的恐怖,李隆基颤声道:“简直胆大包天,那狐妖是不是以为朕就拿它没办法了?”
众人心中忐忑,俱不敢接话,许久后,李隆基一步步走出华清宫,竟有些喘。
(殿diàn)外燃起了火盆,偶有未被离魂花粉唤醒的将士,狐妖之力一撤,大致谈论,隐约猜到华清宫被毁,发生了何事。俱知道神武军闯下大祸,便不敢吭声,纷纷跪在地上,等待天子发落。
李隆基站在华清宫前广场上,沉默良久,而后道:“信报何在?”
“在!”信使纷纷出列。
“快马加鞭,一路往洛阳传郭子仪。”李隆基说道,“一路往潼关,传哥舒翰,集结军队至长安城外勤王。”
李景珑色变道:“陛下!”
“靠你们能攻破长安?”李隆基冷冷道。
“陛下。”李景珑说,“洛阳、潼关等地若一撤军,恐怕生变,属下……愿意一试。”
李隆基转头看着李景珑,彼此对视片刻,李景珑便点了点头。
李隆基再看驱魔司众人时,余人俱默不作声,李景珑招手,示意大伙儿过来,简单商量片刻,鸿俊抬头看李隆基。
“可以帮你救你媳妇儿。”鸿俊说,“皇帝。”
“嘘。”莫(日rì)根忙朝鸿俊示意噤声。
鸿俊一直觉得杨贵妃人好,只要不是狐妖,便心头大石落地。
“那么,你们需要休息么?”李隆基问。
李景珑答道:“不必急行军,天亮前抵达长安即可。”
李隆基喝道:“神武军听令!启程!”
三更时分,两千神武军离开骊山,辗转回往长安。
驱魔司众人纵马疾驰,自作一路,鸿俊策马追上,朝李景珑问:“长史,你要从护城河外的水道里过去么?”
李景珑点了点头,朝鸿俊问:“鸿俊,你确定用心灯能破去狐妖的法术?”
“也许吧。”鸿俊不敢太确定,答道,“就怕你承受不住。”
先前众人在山洞中亲眼目睹了李景珑那心灯威力,就连龙子亦是强光一照死,且妖气近乎被完全驱散,再被彻底焚烧,爆发出来的威力近乎可摧无形之物。驱魔之术,以无形之物最为恐惧,毕竟狐妖魅术、冤魂戾气等,五色神光不能挡,山河笔不得收,钉头七箭无法破,飓风扇卷不走……
……但心灯似乎可以。
只是没时间再去实验了,裘永思在商议时最先提出这设想,众人先行尝试,若不行,再退回城外想办法就是。
莫(日rì)根则认为,狐妖再如何强悍,驱使自己人倒戈的魅惑必定会消耗元气,一次两次,还能永远控制成千上万人,哪怕长安六十万户不成?
总可一试。
“换马吧。”李景珑说,“鸿俊,你过来。”
两匹马挨近些许,鸿俊一个翻(身shēn),跃上马背,坐在李景珑(身shēn)后。
“你的飞刀居然有此威力。”李景珑推起头盔,侧头问,“可见你消耗甚剧,且毁坏严重,不可轻易动用。”
“皇帝说随便毁的。”鸿俊抗辩道。
李景珑说:“还是得当心点,否则你这么一刀下来,哪怕是自己人挨着了也得被切成两半,太恐怖了。”
鸿俊“嗯”了声,那夜自己追飞獒到城外时,亦不敢乱用,只怕一刀就把长安城门给砍成两半。
“你教我,心灯要怎么用?”
“我先试试。”鸿俊答道。
他手握碧玉孔雀翎,驭起五色神光,两手环过李景珑健腰,反手覆叠,按在他的(胸xiōng)膛上。此刻李景珑一(身shēn)铁铠作响,冰冷甲胄之下,(热rè)血(身shēn)躯中那颗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
五色神光透过李景珑(胸xiōng)膛,探入他的经脉,李景珑顿时气血翻涌,极其难受。但神光一触即退,鸿俊已感觉到李景珑心脏处绽放着炽(热rè)的光芒,抵挡着五色神光的入侵,那光芒极其缓慢,在他的全(身shēn)经脉中缓慢流淌。
“有了!”鸿俊说,“你自己感觉到了吗?”
李景珑“嗯”了声,显然从血池脱困之后,便多多少少感觉到了心灯已开始保护着他,然而后续连串变故发生得太快,乃至他一时难以习练应对。
鸿俊从(身shēn)后抱着李景珑,一手按住他的(胸xiōng)膛,说:“先是提起体内法力,令心灯沿手少(阴yīn)心经上行,经咽,过渊泉两筋,运至右手中。”
鸿俊一边解释,一边以手指隔着铠甲,从他左(胸xiōng)膛起,划过他的右半(身shēn),李景珑习武时大致知道(身shēn)上经脉方位,却仍为确认,解了铠甲,拉着鸿俊右手,沿着自己体外,顺经脉划过,问:“是不是?”
“是。”鸿俊拉起李景珑的右手,李景珑便松了马缰,宽阔手掌按在他的右手上,彼此十指相扣。
鸿俊心脏猝不及防猛跳起来,突然间感觉到手中温暖光芒一闪。
“会了。”李景珑笑道,“谢了,小师父。”
鸿俊:“啊……”
李景珑扣着他的手指又握紧了些,复又松开,说:“来(日rì)定好好习练。”
鸿俊第一次被人这么交扣着手指,倏然脸上就红了,然而方才李景珑那么一下,令他倏然觉得彼此之间,产生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复杂感(情qíng)。
“握……握剑试试?”鸿俊又说。
“在马鞍上。”李景珑答道,“帮我递一下。”
马匹奔跑之中,鸿俊摘下马鞍上的智慧剑,李景珑将心灯的力量运至手上,鸿俊说道:“释放出去,注进剑里!你可以的!”
黑夜中,两千余骑奔驰,李景珑将心灯之力注入智慧剑中,顿时手中剑发出璀璨光芒,紧接着那强光朝天地间破开,如同暗夜灯塔,刷然大亮!
神武军顿时发出惊呼,驱魔司余人拍马追了上来,纷纷喊道:“长史好样的!”
“哟!长史不简单!”
“长史发光啦!”鸿俊朝众人笑道。
李景珑:“……”
鸿俊的话引起一阵哄笑,李景珑哭笑不得,侧头问:“就这样?”
鸿俊答道:“我只会这一招,从前重明只教过我这个,余下的,以后还得慢慢地想。”
李景珑说道:“够了!弟兄们走!”
马匹嘶鸣,冲向夜幕中的长安城,五更时分,破晓未至,关中平原陷入一片茫茫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