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老舅便不到老黄这里来了,每到晚饭时都是九福到修鞋铺来叫我,一来二去,她跟杨二姑认识了,俩人好得还挺腻糊。九福得空就到杨二姑家里帮着照顾病人,要不就是跟着老黄学修鞋、做鞋,她倒是手巧,没半个月就干得很像回事了。我娘说有这么个兄弟媳妇她能放得下心。
老舅有时也带着九福出去走走,可他那个漂亮模样实在是把九福比惨了,怎么看也不像两口子。我就常拿九福寻开心,叫她老舅母,她便脸红。
从医院回来,老舅大概再也没去见过杨二姑。我便偷着问她:老黄和我老舅,你喜欢哪一个?杨二姑不说话,缝鞋的钩锥子却扎了手,冒出黄豆大的血珠。我吓唬她说,你要是不早拿主意,那可是挑动群众斗群众,他们两个早晚得拼命,到了你一个囫囵的也落不下。
这我绝不是瞎担心,老黄虽说不惹事生非,可身量在那摆着哪,大人们都说他早年也是个厉害角色,老舅就更别说了,打架伤人是他的“职业”,这俩人若动起真格的,谁也落不下好。于是,我偷着把老舅的菜刀磨平了刃,免得真把老黄砍死,他还欠我一双皮鞋哪。
老舅跟老黄打架那天,我和杨二姑、九福都在鞋铺里,便挤在门口干着急。那只大懒猫也破天荒地走出来,蹲在杨二姑脚边,像是看戏。
这回是老黄挑起来的事。老舅从门前过,老黄跳出去把他叫住,说的什么我不知道,肯定是话不投机,俩人就动起手来。
街上净得连只野猫都没有。老舅跟人动手,任谁也怕溅上一身血。
但这一架打的,老舅不像老舅,老黄不像老黄,俩人连拳头都没攥,更别说动刀动枪,都是伸开巴掌噼噼啪啪地扇,再就是撕掳在一块儿摔来摔去,滚出一身两脑袋的土。
我总算是放了心,这不是打架,这就如同刮痧,能去心火。
打累了,他们俩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女人们这时候没有说话的份——其实她们什么时候也没有参言的份。还是我拿了老黄的大茶缸子给送过去,就手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
你想好了没有,到底是怎么个主意?老黄问。
我早想好了,咱们俩绝交。老舅答。
那么,杨二姑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那是你的事,跟我扯不上边。
要是我娶了杨二姑?
我给你道喜。
我要是不娶杨二姑?
我跟你玩命。
你小子既然跟我绝了交,干嘛不亮出你那把破菜刀来?老黄生气了,提高嗓门。
你的脑袋没那么金贵,不值我动菜刀。老舅也不含糊。
又抽了半根烟,老黄说:你小子要是真爱杨二姑,你就娶了她,我绝不挡你的道。
老舅拿眼盯着老黄,不是好神气。
老黄又说:你可想清楚喽,不是我让着你,是杨二姑并不当真爱我,但她确实需要个男人依靠,而我又养不活人家娘儿俩。
老黄立刻挨了老舅一个大嘴巴,他反倒咧嘴笑了起来。老舅说:从今往后,我再没有你这么个朋友。
老黄说:我本来就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哥!
于是,老舅又失败了,他还是没能把这份交情“绝”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