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七月里被立为太子,李重俊就觉得自己被人放在了一只炭火盆上,随时都有受伤害的危险。
他今年整二十岁,相貌端正,气质高贵。如果不作这个劳什子太子,他本来可以生活得很快乐。
太子!他已经没有几个兄弟了,这个重担他可能无法推掉。他想,在其它任何一个朝代,太子的地位是何等的尊崇,而在大唐,太子就如同一块爬满蛆虫的烂肉,从太祖、太宗、高宗到武太后,已经有多少个太子被杀,被废?他的父亲、叔父相王和长兄李重福都曾被立为太子,也都曾被毫无缘由地废掉。
再有他的母亲。他的生母是后宫中的刘氏,从未听说过受到父皇的恩宠,如今儿子做了太子,她自己却连个名分也没有。每想到母亲像个小婢女一样在韦皇后和上官昭容面前陪着小心,胆战心惊地度日,他的心中就涌起无限的酸楚。
自己什么时候被废掉?这可能只是个时间问题。一想起韦皇后那张毫无表情的瘦脸,和她那冰冷如利刃的目光,太子总是如坐针毡。
要摆脱目前的困境,必须得有所行动。太子不想坐以待毙,但他也没有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的胆量和兵权。唯一可行的办法,难道是把自己变成韦皇后的心腹……?
这可能么?太子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信心。因为他知道,即使是父皇,对他也没有太多的信心和关心,立他为太子只是因为没有其它的选择。
“天子之德在于爱人,有仁者之心,施仁政,宽刑罚,缓劳役……。”太子右庶子平贞慎今天为太子讲《养德》,但满腹心事的太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自己能否得保首领还是个难题,《养德》帮不了他什么。
“太子殿下,驸马都尉杨慎交、羽林中郎将野呼利求见。”一个兔脸的小太监来报。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太子挥挥手将平贞慎打发出去。这些个酸儒百无一用。他走下了坐席,去迎接杨慎交。
杨慎交比他大几岁,娶了太子的四姐长宁公主,此人斗鸡走马,蹴鞠弹綦无一不精,是太子年幼时最敬重的一位玩伴。虽然杨慎交从不把他当一回事,即使在他被立为太子之后,杨慎交也没有对他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但太子并没有怪罪他,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毕竟,比起他最小的姐姐安乐公主和她的驸马武崇训对他的欺凌与辱骂来,杨慎交的态度应当算是相当的亲切了。
“太子,玩什么呢?”杨慎交身材高大健壮,相貌英俊,衣饰华丽,手中的马鞭不住地敲着大腿,大大咧咧地踱了进来。
“杨哥,好几天没来了。”太子仍依着往日的称呼,显得格外的亲切。
野呼利却十分郑重其事地向皇太子跪倒行礼。
“罢了,罢了。”都是从小的玩伴,太子并不是那种拘泥于礼节的人。但野呼利叩首起身时,却出人意料地做了一连串只有在朝中大典朝贺天子时才使用的,以表示欢喜的舞蹈功作。
这个末曷小子精力过盛,总是想弄点新花样以显示与别人的不同。太子想。
“拿着,”杨慎交从袖中摸出一串精致的小金铃,抛给太子。“给你们小不点,听说这两天他不大舒服?”
杨慎交指的是太子妃刚生下三个月的儿子李宗晖。
“没什么,只是有点流鼻涕。谢了。”太子一扬手中的金铃,金铃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殿下,今天玩点什么?”
野呼利对任何游戏都有兴趣。唯一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听说这个人在私下里却没有什么游戏的爱好。太子道:“算了吧。等一会儿我要进宫去。”
“听说今儿个皇上到宛中行猎去了。”杨慎交似有疑问。
“我是去给皇后视筵。”
视筵是儿子对父母进孝的一种方式,在父母进膳的时候,儿子要站立在一边待候。如果是成年子女,还要为父母献上自己备办的精美食物。
虽然杨慎交与太子交往的时间很久了,但并不交心。所以,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提醒太子这件事的不高明之处。韦皇后不喜欢太子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也有许多知情人知道韦皇后一直想要废掉这个太子。杨慎交就是知情人之一,他之所以明知太子必然失势,还要经常来东宫盘桓,内中有他不得以的委屈,他也要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另外,太子行事好自作聪明,独断独行,不是寻常劝说可以改变他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