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光脸色阴沉,丁汉看着他暗笑,两人在街上走。
“和文燕闹别扭了,跑我这儿来搬救兵?”丁汉笑着看他。
“我心里实在憋得很,出来散散心,和你聊聊。”海光低着头走。
“你也是的,文燕她是想劝劝你,怕你吃亏,你倒好,拍桌子瞪眼睛,把人家气跑了,这下你踏实了。”丁汉说。
“我当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周海光很有悔意。
“海光,你要知道,目前什么事都是政治第一,再说了少数服从多数也是我党一贯主张,难道你……就算你不怕,可你也要为文燕想想。”丁汉趁热打铁,对海光进行开导。
“我不是不为她想,可我是搞地震研究的,是以科学的眼光来看待实际问题,而不应当是政治。”海光仍不开窍。
“傻吧你。现在什么事不讲政治?你以为别人都和你想得一样啊?文燕关心你,你却伤了她,你说你呀?啊?”丁汉最后的话语意模糊。
海光不懂他那个“啊”是什么意思,只问他应该怎么办。
“你有空去跟她认个错,说说好话,文燕喜欢你,我想她会原谅你。我也和文燕说说。”丁汉拍拍海光的肩膀,很严重的问题,让他说得很轻松。
海光只好点头,仍是愁容满面。
文燕上班,坐在外科医办室里,面无表情,心飞着。
敲门声响起来,文燕喊了一声请进。
门开了,周海光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
文燕心一跳,如风吹水,面动涟漪,随即收敛,保持阴沉,看一眼海光,转过头去。
周海光干站着,不知道是应该进去,还是应该回去。
半天没反应,文燕又回头,见海光还在那里站着,像被老师罚站的学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迅即低头。
一丝笑意被海光捕捉,他大胆走进来,把一摞寻人启事放在桌子上,仍站着。
文燕看到寻人启事,很高兴,但不表示,也不看,看着病历。
“文……文燕……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别生气了。”周海光终于吭哧出这一句话。
文燕抬头,见海光低头垂首,脸上亮晶晶,全是汗。
“我哪有那样大的气呀,瞧你急得一头汗。”文燕一笑。
海光立刻轻松,堆出许多笑,笑出积攒多时的歉意。
文燕拿起寻人启事看,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这是什么?”
“我写的检查。”海光答。
“给我的?”文燕问。
“嗯。”海光点头。
“用不着。”文燕表态。
“那你还给我,我留着下次用。”海光很真诚。
“下次?下次写检查也没有用了。”文燕板脸,但打开纸条,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我爱你。
“无聊。”文燕假装白了一眼海光,眼里有喜,接着眼光一点。
海光看着文燕笑,笑着坐下。
文燕翻着寻人启事问:“这是你想的点子?”
“是丁汉帮助印的,台里的人出去考察,走到哪里,贴到哪里,何刚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和咱们联系的。”
文燕终于痛快地笑了:“海光谢谢你。”
海光没来得及表示什么,外科黄涛主任就走进来,看到文燕笑,故做惊讶地说:“文燕,刚才还愁云密布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雨过天晴了?”
文燕不好意思,低头不语。
海光站起来:“黄主任,您好。”
黄涛笑着说:“海光,要想做我们医院的女婿,可不能欺负我们文燕呀。”
文燕赶紧说:“黄主任,人家没有欺负我。”
黄涛板脸,“呵,你还没出嫁呢,就知道护着他了?”
文燕和海光都低头,羞涩。
“不开玩笑了,准备手术吧。”黄涛说。
文燕站起来说:“海光,我晚上去找你。”
他们一起走出医办室。
唐山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以诧异的目光看着向文秀,看着这位执拗得难以置信的唐山姑娘。
她拿着何刚的照片,走遍每一条大街小巷,走遍那些数不清的小工厂、装卸队、建筑队甚至街道居委会办的残疾人福利工厂,走到哪里,就拿出照片让人家认,问见过这个人没有,没见过,就走,走向下一个目标。
唐山市没有人见过照片上的人。
她走出市区,到郊区去找。
郊区也没有人见过照片上的人。
她拿着照片又走进市区,繁华的市区使她茫然,繁华的市区如汪洋大海,她在汪洋大海里寻找一枚被风吹远的树叶。
渺茫,但执著。
仍是走,前面肯定有一个所在,她的所爱在那里等她。
不知不觉,走进熟悉的巷子,走到熟悉的门口,一惊,站住,是何刚的家。
走进去,何大妈一个人,坐在床上缝衣服。
文秀站着不动。
何大妈抬起头,惊疑,放下衣服,看,下床,擦一擦眼睛,再看。
“妈!”文秀的声音颤。
“秀儿?”何大妈的声音也颤。
扑过去,扑到何大妈的怀里,搂住何大妈大哭。
眼泪落在她的头上,是何大妈的泪。
“妈,你,好吗?”抬头,执手相看。
“妈好。秀儿,你好吗?”
“秀儿……好……”又扑进大妈的怀里,哭。
“秀儿,你……全好了?”何大妈拂着她乌黑的头发。
“妈,我全好了。”文秀撩起大妈苍白的鬓发。
“刚出院,可不能往外跑啊。”
“妈,我想你,我想我的何刚哥啊……”
又扎进大妈的怀里哭。
“好孩子,咱不哭。咱……不哭。”大妈捧起她的头,哽咽。
“妈,何刚哥到底去哪儿了?告诉我。”
“妈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那苦命的儿啊……”大妈的头伏在文秀的肩膀上,大哭。
“要是何刚哥出了事,我也不活了……”文秀搂着大妈。
“秀儿,你可不能这么想,何刚惦记你,他肯定会回来看你……也看他妈……”大妈又把文秀搂住。
泪水如流,漂洗一切杂质……
一家人在吃饭,唯独缺少文秀。
向国华让文燕上楼叫文秀下来吃饭。明月说文秀一大早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说着,眼看着向国华,有些怯。
向国华果然埋怨:“文秀身体还很虚弱,你怎么能让她出去呢?就是出去也得有个人跟着她呀。她去哪儿了?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我说她,她根本不理我……”明月的分辩很无力。
“爸,您就别埋怨妈了,文秀不会出事的,她一定是去看何大妈了。”
文燕很委婉。
明月很委屈。
文秀进来,很疲累,和谁也不说话,直接上楼了。
“文秀,你回来了?妈给你煮了鸡汤,快来喝点。”明月故意大声。
“你自己喝吧。”声音有气无力,继续上楼。
“文燕,你上去看看你妹妹。”向国华皱眉头。
文燕到楼上文秀的房间,见文秀正在收拾东西。
“文秀,你是要干什么?”文燕着急地问。
“离开这儿,自己生活。”文秀头也不抬。
“你想去哪儿啊?”文燕问。
“不知道,我要去找何刚。”文秀仍不抬头,把衣物往衣箱里扔。
“你去哪儿找啊!”文燕按住她的手。
文秀抬头,泪痕满脸:“找遍唐山,唐山没有,找遍全国,他到天上去了,我到天上去找,他到大海里去了,我到大海里去找。”
文燕抱住她的双肩:“文秀,听姐的话,好好在家养病,等病养好了,姐陪你一起去找何刚,好吗?”
“姐……”文秀扑进文燕的怀里哭。
明月端着鸡汤上来:“文秀,这是妈特意给你煮的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文秀放开文燕,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明月也有些急,问她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走,我不在家住了。”文秀低头说。
“文秀,你让妈省点心行吗?你不在家住你去哪儿啊?”明月把鸡汤放在桌上,急着问。
“去哪儿都行,反正我不想在这个家待了。”
明月果真急了,上前抢文秀手里的东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啊?把我气死你才甘心呢,你给我放下,哪儿也不能去。”
文秀和她抢着手里的东西:“你放手,我不要你管。”
“不行,有我在,你别想出这个家门,文燕,你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劝劝你妹妹。”
文秀往箱里扔,明月往箱外扔,衣服在空中飞。
“你放手!”文秀大叫。
“哪儿也不能去!”明月也大叫。
“好了,我不走了,我哪儿不去了,行了吧?”文秀像是疯了,又把衣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往地上摔。边摔边哭,边叫:“我不走了,我哪儿也不去了,就是死我也死在家里,这回你满意了吧?随你愿了吧?我上学你管,工作你管,恋爱结婚你还管,你管我一辈子吧。”
衣箱空了,文秀站在空的衣箱前,泪珠乱滚。
明月愣了。
文燕也愣了。
一阵骇人的沉寂。
文秀在沉寂中有些清醒,语调平和了些:“妈,你不同意我和何刚结婚,也就算了,可你也不应趁人之危,让厂里把何刚开除呀!你知道何大妈多难受吗?咱家落难的时候何家待我就像自家的女儿,你们恢复了工作,何家向咱家伸过一次手吗?给你们添过一次麻烦吗?妈,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真的,我在这个家待得太憋气了,憋得喘不过气来,您知道吗?”
明月沉默,蹲下,捡地上的衣服,捡起,叠好,放在床上。
衣服上星星点点,是泪。
文燕也不说话,帮着明月捡。
母女三人都不说话,都流泪。
“妈,您先去吧,我和文秀收拾就行了。”最后,文燕轻声说。
明月看一眼文秀,沉默,沉默着走。
“妈,对不起……”文秀哽咽着说。
明月转身,再看一眼文秀,仍沉默,沉默着走出屋子。
明月由楼上下来,仍在滴泪,坐在沙发上无语,看楼上。
向国华仍在生气:“好好的一个家,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明月无语,看楼上,眼无神。
“你以前是多么疼文秀,什么事都顺着她来,可我就不明白,你在文秀的婚事上怎么这么固执呢?现在你把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文秀会离开我们的。我们疼孩子,爱孩子,要讲究方法,就你这个疼法,早晚会把孩子疼出病来。”向国华很严肃。
明月扭头,看向国华:“看到文秀这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啊,她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说我能害她吗?我这不是为了她好?你怎么也不明白?”
“不是我不明白,明月,我们也是年轻过的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向国华长叹一声,上楼。
屋里收拾完了,文燕哄文秀:“文秀,你这样一走,爸和妈会伤心死的,姐也不放心啊。”
“姐,我去了很多地方,都打听不到何刚,我快急死了……”文秀仍委屈地垂泪。
“文秀,你别急,今天海光他们已经贴出了很多寻人启事,明天丁汉还要去郊区和县城小镇上去贴,何刚要是看到,会和我们联系的。”文燕抚着文秀的头。
“姐,要是何刚找不到了,我该怎么办呢?何大妈该怎么办呢?”文秀伏在文燕的肩头,幽幽地抽泣。
大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
海光和梦琴在街上走,海光手里提着给梦琴买的各种小吃。
走着,梦琴由兜里掏出钱来交给海光,说这是几个月的工资,她忘了交给海光。海光不要,说她大了,往后的工资就自己拿着吧。梦琴不干,说要用钱的话和海光要。海光便接过来,说给她攒着,等她结婚时统统还给她。梦琴便撒娇:“我才不结婚呢,我要和你过一辈子。”
“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再说你也不小了,这些问题也该考虑了。”海光说得认真。
梦琴说她懒得想,海光问她是不是心中有人了,梦琴说她才不会那么没出息。海光便问:“梦琴,你觉得丁汉这人怎么样?”
“丁汉?挺好的呀!”梦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完,跑向路边一个小摊,那是一个卖“棋子烧饼”的摊子,这是唐山的特产,只有棋子那么大,可以在夏天放半个月色香味不变。梦琴要吃,海光便给她买,买了,在大街上就往嘴里填,边吃边挎着海光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没一刻闲。边走,还边埋怨海光:“哥,觉得你没有以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海光说。
“以前你出门总要拍拍我的脑门,上街时总拉着我的手,现在你不这样了。”
“那都是我把你惯的。”海光拍一下她的脑门。
“那你就一直惯着我得了。”梦琴仰脸看海光,海光说:“赶紧回宿舍,文燕一会儿要来找我呢。”
梦琴撅了撅嘴,不再说话。
文燕来找周海光,宿舍的门没锁,但没人,她到楼下等,远远地看见海光和梦琴挎着胳膊走来,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走近了,他们没看见她。
梦琴突然要海光背着她进楼,海光说大了,怕人家笑话,梦琴便“哎呀”一声,不走了,说脚扭了,海光无奈,只好背她。
梦琴紧搂着他的脖子,脸上洋溢着幸福。到楼门口,海光把她放下,说自己要到办公室取一份材料,让她自己走,梦琴不愿意,但也没办法,看着海光走,走出不远,突然叫一声“哥”。海光回头,问怎么回事。
“你……又忘了。”梦琴说话莫名其妙地有些颤。
海光回身,在她的脑门上拍两下。
梦琴笑,笑得甜。
海光嘱咐她要是文燕来了,让她等他一会儿。
海光走了,文燕也走了,低着头走,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
晚上,向国华躺在床上看书,明月在他身边躺着,睡不着。向国华让她吃两片安眠药,她说吃了,仍睡不着。向国华说:“是让文秀的事闹的。”
明月抬起身子:“老向,你说文秀真走了怎么办?”
向国华说他也没有办法,仍看书。
明月说:“你是她爸爸,文秀从小就听你的,你劝劝她,啊。”明月拿下他手里的书。
向国华低头说:“行,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让孩子出走。”
“她现在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你说我可怎么办哪?”明月其实很想和向国华说几句话。
“找何刚回来,叫他们结婚,不是啥事都解决了吗?有什么难的。”
向国华说完,明月便长叹。
“明月,你知道疼爱文秀,可何大妈也一样疼爱何刚,你把何刚赶走,何大妈心里是什么滋味,反过来,要是何家这样对待咱们文秀,你受得了吗?”
明月听向国华说,一句话也没有。
“明月,这件事你做得不对,将心比心想想吧,何大妈心里有多难受啊,没有工资收入,他们怎么活啊。”
明月两眼发直,直直地看屋顶,还是一句话也没有。
距离那个恐怖的日子还有十八天。
唐山市政府的会议室特意做了布置,墙上挂着巨幅图表,每个与会者的面前都摆着一叠材料,这是一个专家组正式与市政府见面的会,市里很重视。
魏平首先代表专家组发言:“专家组经过一段时间,对唐山及唐山周边地区进行了多次认真仔细的考察之后,对得到的数据进行了研究分析,排除了地球引力、潮汐等与地震无关的因素,作出以下结论:目前唐山地区的大气、地磁、地电、重力、地形、水文、自然现象等,所有参数都很正常,因此专家组认为经过海城、和林格尔、大城三次地震后,地下能量已经释放,唐山没有孕育大震的背景,近期不会有大震。”
会场一阵窃窃私语,私语中透出轻松。
大家的目光转向周海光,都知道这个人一直持反对观点,这一次面对专家组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周海光果然站起来说:“我看问题不容乐观,我认真分析了很多数据和震例,研究了异常现象消失的原因,我依然认为,唐山正在孕育一场大震。”
周海光要接着往下说,一位专家打断他:“周台长,唐山目前已不存在异常现象,你为什么说唐山正在孕育大震?”
周海光说:“大城地震不可能引发唐山地区地震异常的出现和消失,四点四级地震也不可能释放京津唐地区地壳的能量,我认为它只能是京、津、唐地区有大震的前兆,震源就在唐山。”
另一位专家说:“我们说的是问题的普遍性,周台长的观点是问题的特殊性,从海城地震的规律看唐山不具有问题的特殊性。”
郭朝东适时接上说:“学术上的争论是永无休止的,这些争论也是很有意义的,以后还有时间研究,我相信专家组的结论是正确的。”
周海光说:“我有意见……”
郭朝东打断他:“你的意见可以保留。”
向国华说:“你们专家组对周海光的观点还有什么意见?”
魏平说:“我们决定把周海光同志的观点带回北京向总局汇报。”
向国华认为是拿出结论的时候了,他面带笑容,也显轻松:“专家组的同志们进驻唐山以来,工作非常辛苦,对于你们那种严谨的工作作风和积极的工作态度,我代表市政府向你们表示感谢。你们经过调查研究所得出的结论,也使我们放下了包袱,松了口气。这个结论对于唐山的工农业生产和社会主义建设是很有意义的,但是我们对地震的监测工作不能有丝毫放松,要继续认真抓紧抓好防震工作。会议结束。”
向国华长出一口气,全体与会人员也长出一口气。
人们纷纷站起身来。
周海光忽然拍着桌子大声说:“不能散会,唐山有地震而且是七级以上的大震,我只是确定不了地震爆发的时间。”
人们都惊讶地看着他。
向国华也生气了:“周海光,你怎么这么固执,这么多专家的意见你都听不进去。”
周海光疾言厉色:“向市长,如果你轻视地震,就是对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安全的不负责任。”
会场一下静极,能听见每一个人脉搏的跳动,如岩浆在地心的滚动。
黑子、颜静和几个小青年在路边等买卖,黑子问:“你们几个见到我哥没有?”
几个小青年都说没看见。
“不过我给弟兄们都通知到了,大伙都在找。”一个小青年说。
颜静问:“这几天你们谁见王军那帮人了?”
“那孙子肯定躲起来了,你想想不光大哥找他,雷子也在找他,他哪还敢露面。”另一个小青年说。
黑子看看街道,皱眉:“今天拉货的车怎么这么少?”
明月坐在主编室发呆,丁汉拿着报纸小样来找她:“主编,今天报纸的小样出来了。”
明月看小样,丁汉指着边角上一个寻人启事说:“这个寻人启事是我插进来的。”
那是寻找何刚的启事。
明月不说话。
“您要觉得不合适,我拿掉就是了。”丁汉说着偷看明月,明月明显憔悴,神情也萎靡。
“我看就不要拿掉了,最好换一个位置,放在一个比较醒目的地方。”明月沉思半晌,方说。
丁汉暗笑:“我这就去安排。”
丁汉往外走,明月又把她叫住:“丁汉,这份寻人启事连登三天。”
颜静和黑子坐在马路边数钱,颜静张手接着,黑子一个钢蹦一个钢蹦往她手里扔,扔一个数一个,最后一个钢蹦扔到颜静手里,一共五毛。
黑子很丧气,不说话。
颜静更丧气,嚷:“挂了一上午坡,累得都要吐血了,就他妈的五毛钱,这哪儿够给大妈买药啊。”
黑子仍不说话,双手抱后脑,仰在马路边,看天。
颜静长了豪气:“我去火车站看看。”
“你的手又痒了,我可不想叫人把你打个半死。”黑子看着天说。
“大妈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也不行,你先回家照顾大妈,啊?你放心,我今天就是累死也要把大妈买药的钱挣出来。”
说完,拉起黑子,两人一起走了。
何大妈在床上躺着,发高烧,黑子推门进来,何大妈问:“黑子是你回来了?”声音微弱。
“妈,是我。”黑子坐到何大妈身边,把大妈额上的毛巾放进凉水中投一投,又敷在大妈的额上:“妈,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吧,这样烧下去你怎么受得了啊。”
何大妈说不用,挺一挺就过去了,她让黑子坐下陪她说话。说话也没有什么说的,就是念叨何刚,不知道何刚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过。
黑子不让妈想哥,让妈休息,别的,就不会说了,陪妈说话很累。
幸亏颜静没一会儿就进了家,大包小裹,像出远门回来。
药也买了,水果也买了,罐头也买了。
颜静很兴奋地让大妈吃药,她洗水果,又吩咐黑子找改锥,开罐头,一阵乱。
“颜静,这得不少钱吧?”何大妈有气无力地问。
“没花多少钱。”颜静做大款状。
黑子死盯着她,不说话。
颜静有点怕:“顺便搂的。”
黑子的脸色更黑:“以后你少干这事。”
颜静吓得连连点头。
向国华很罕见地坐在沙发上,不看书,不看报,干坐。
文秀端过一杯茶来,让他喝,他也不喝。
明月让他吃饭,不吃。
娘俩没辙,站着看他。
文燕进家,见爸反常,问是哪里不舒服,向国华终于吐出两个字:“没有。”
“你爸爸是叫地震台那个叫周海光的台长给气的。”明月悄悄对文燕说。
文燕一惊。
向国华又说话:“都是工作上的事。”
文燕咬咬嘴唇,没说话,上楼。
文秀拉住爸:“爸,你就别当着我姐的面说周海光不好了,她不高兴。”
“怎么……”向国华抬头。
“你不知道,姐上七宝山郊游从山上掉下来,就是周海光救了她,周海光是姐的救命恩人,说他的坏话,姐会高兴吗?”文秀轻声说。
“周海光救过文燕?”向国华吃惊。
文秀点头。
向国华呆了。
晚饭吃得没劲,吃完饭文燕就走出来,在大街上无目的地走。
郭朝东由对面走来,见到文燕,赶紧说:“我到处找你。”
文燕问他有什么事。
他说:“文燕,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劝劝周海光,劝他早点离开唐山。”
文燕问为什么。
郭朝东说:“我这也是为了他好,他在今天的会上,指责你父亲对工作失职,市里的领导都很恼火,要处理他呢。早点离开还能全身而退,晚了,恐怕没有好日子过了。”
郭朝东说得很知心,文燕生出许多感激:“谢谢你,我会和他说的。”说完,独自向前走。
周海光的宿舍里,梦琴在洗衣服,周海光说明天专家组就回北京,让她和他们一起回去。
梦琴说:“我不走,局长让我来锻炼,我得听局长的。”
周海无可奈何:“嗬,这会儿你不听我的,又听局长的了。”
梦琴说:“这叫随机应变。”
敲门声,海光开门,文燕站门口,笑吟吟,周海光赶紧请她进来,她进来,朝梦琴一笑。
梦琴也站起来,要给她倒水,文燕说不用了,她和海光说点事,梦琴说那我就到外面走走,说着,给文燕倒一杯水,放下,一笑,便出去了。
梦琴出去,文燕的笑容就没了,低头,沉默。
周海光不知怎么回事,也陪着沉默。
半晌,文燕才开口:“海光,你今天会上怎么那么不冷静啊,矛头还指向了市长。”
“是郭朝东告诉你的吧?”周海光问。
文燕点头承认。
“文燕,我不是针对某个人,我认为我是对的,我就得发表自己的看法。”周海光说。
“你为什么就相信你是对的,而别人都是错的呢?”
文燕针锋相对,一点也没有平素的委婉,使周海光吃惊,也使他难以抑止冲动:“文燕,你在我最低沉的时候鼓励我帮助我,使我重新站起来,我今天能坚持我的观点,也是和你的鼓励分不开的,我不是固执,因为我相信我抓住了地震,我抓住了它。”
文燕看他一眼,话虽不委婉,眼神仍温柔,充满关切:“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样的做法,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我没想过,我当时只是要市委领导关心地震重视地震。”
海光的语气告诉文燕,关于后果,他不仅当时没想,现在也不愿想。
文燕便有些生气了:“海光,以前我不反对你,是因为你是地震台最优秀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专家组的哪个人也不比你差,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何况今天在座的都是专家。”
周海光吃惊地看着文燕:“你怎么也不相信我了?”
“不是不相信你,是我不想让你再出错。”
一个“再”字,更使周海光难以容忍,他的声高了:“你不懂地震,怎么就肯定我会再出错呢?”
“海光,一个人犯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坚持错误,虚伪地不好意思承认错误和改正错误。”向文燕以为她应该把周海光的致命伤揭出来,揭出来,为了治疗。
可是周海光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把学术观点往个人品质上拉的庸俗的偏见与误解,这种偏见与误解发生在恋人身上,就更不能忍受:“我们面对的是大自然,是谁也看不透的大自然。”他的声音越发高起来。
“正因为是这样,你就更应该谨慎冷静。”向文燕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只有着急,就像面对一个讳疾忌医的患者。
太激动了,就说不出话了,周海只有呆呆地看着文燕。
文燕也看他,盯着他,目光如锥:“海光,我看你是非常希望有地震,而且越大越好,这样才能挽回你失败的面子,也好在这个领域里一鸣惊人,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的结果,只能身败名裂。”
周海光声音有颤:“文燕,你要这样想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不会放弃自己的观点。”
半天的话全部白说,文燕极痛心:“周海光同志,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固执、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周海光也痛心:“文燕,你真的认为我是一个这样的人吗?”
“难道你自己觉得还不是吗?”向文燕说完,起身便走。
周海光坐在椅子上没动,他站不起来了。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大自然之所以毁灭人类,就是因为人类的狭隘与偏执,大自然为自己的作品痛心,所以要抹掉,就像小孩子用橡皮擦掉一个错字。
他为这种想法害怕,周身有一种冷意。
文燕顶着气回家,文秀屋里的灯还亮着,文秀躺在床上,翻影集,影集里是何刚和她的照片。
文燕躺到床上,一言不发,文秀很奇怪,问她怎么想起回家住了,文燕说心烦,想和她聊聊,文秀问怎么了,文燕一下坐起来:“他太固执了,太自负了,死犟死犟的,真是一块臭石头。”
文秀问是谁。
“还能是谁,周海光呗。”
文秀有了兴趣,也坐起来,问是不是他们吵架了,文燕说是。
“是因为他和咱爸吵架的事吧?”文秀猜。
“不是,不是,他不知道咱爸是谁。”文燕对这个问题烦。
文秀问到底是什么事,文燕说:“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一点都不了解他。”
“时间长了就好了。”文秀蛮不当回事。
“其实我一直都在努力说服自己,去宽容他,理解他,可有些事儿我真的是无法理解。”文燕说。
“什么事啊?你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文秀说。
“海光有个妹妹你知道吗?”文燕问。
“不知道,你不是说海光孤身一人吗?怎么还有妹妹呀?”文秀问。
“不是亲妹妹,是他从废墟里抱回来的孤儿。”
“那怎么了?”
“他们整天在一起,那股亲热劲儿根本不像是兄妹关系。”
文秀暗笑:“姐,是你多想了吧?”
“不说了。关灯。生气。”文燕躺在床上,面朝墙。
“到时候周海光和别人好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了。”文秀慢条斯理地说。
“关灯。”文燕不听。
“关了灯他也是这么回事。”文秀把灯关了。关了灯,嘴却不关,长本大套地说,像背课文:“在人生的旅途当中,如果有一天我们对我们自己的选择后悔的时候,那一定是命运在惩罚我们当初的固执任性和幼稚无知。所以,当爱情降临在身边的时候,你只有正确认识自己,把握对方,善待爱情,你才能拉住爱情的手,与之同行并因此拥有幸福而快乐的人生。”
文燕面朝墙,不理她。
文秀不管她理不理,继续念经:“记得,一位叫泰戈尔的诗人曾经这样说过:‘如果你因为错过了太阳而哭泣,那么你也会错过满天繁星。’”
文燕坐起来:“开灯。”
“干吗?”文秀把灯打开。
文燕穿鞋,下床,抱着被子往外走:“我去客厅睡。”
“生我气了?”文秀奇怪地问。
文燕不说话,抱着被子走出去。
“泰戈尔真的是这样说的嘛。”文秀在后面嘀咕。
清晨,文燕照常跑步,红色的运动衣换成红色的短裤和背心。
周海光从地震台的门里跑出来,他已等待好长时间,他也好长时间没有跑步了。
见到文燕,赶紧笑。
文燕不理,扭头,朝前跑。
周海光笑着,在后面追:“文燕……都是我不好……”
文燕拐向另一条街道。
周海光在原地跑,然后,颓丧地向回跑。
地震台的院子里停着一辆面包车,专家组的同志们要返京,地震台的全体同志送行。
临上车,魏平拉着周海光的手说:“海光,你的脾气应该改一改了,这样要吃亏的,我们虽然观点不同,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根据总局的意见,马骏和其他几位同志配合你的工作,由这个决定你也可看出,总局对于你的意见还是重视的。”
周海光点头:“不用替我担心。”
魏平又对梦琴说:“你要好好照顾海光,别让他太玩命了。”
梦琴笑着说:“我知道。”
丁汉和梦琴坐在东湖边,丁汉也去送专家组,他和魏平等人已经成为朋友,送走,就约了梦琴到这里。
“梦琴,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自从你来之后,文燕和海光就经常闹矛盾。”丁汉说得很柔婉。
“他们闹矛盾和我有什么关系?”梦琴不解。
“可能是文燕对你有一些误会。”丁汉说。
“她误会我什么?”梦琴纳闷。
“文燕大约觉得你和海光的感情太深了,她很难介入。”丁汉说。
“我和我哥感情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我哥疼我不对吗?我对我哥好有错吗?”
梦琴生气了。
丁汉劝:“梦琴,你别激动,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
“你不理解。”梦琴很冲。
“梦琴,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也不知道现在说合适不合适。”丁汉故意不看梦琴,看水。
“什么话,你说吧。”梦琴看他。
丁汉扭回头,看着梦琴:“让我替你哥分担一些对你的责任好吗?”说罢,低头。
“丁汉,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也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我,可是我现在真的不会对任何男人有感情,因为我心里只有我哥。就算他结婚了,我也会守着他一辈子,请你理解我,好吗?”梦琴一点也不婉转,丁汉只有点头。
梦琴说罢也没问丁汉,自己走了。
丁汉站在湖边,看水。捡起一枚石片,朝湖水掷去。
石片在水面上跳,跳,跳。
丁汉盯着石片苦笑:“唉,地震,地震……”
苦笑着嘀咕。
周海光到医院找文燕,文燕正送小四川出来,见到海光,眼一低,走过去,海光呆站着看她们。
“文燕姐,我们连长说,让你没事的时候,去我们连玩。”小四川笑嘻嘻地说。
“告诉你们连长,有时间我一定去。”文燕对这个邀请很接受。
“文燕姐,我们连长还让我问问你,为啥子不给他回信。”小四川得陇望蜀。
“放心吧,抽时间我一定给他回信。”文燕投桃送李。
小四川任务完成出色,蹦蹦跳跳地走了。
周海光在一边呆看。
文燕转身往回走,海光赶紧迎上:“文燕……文燕……”
“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吵架。”文燕眼一低,走过去。
海光在后面叫,没用,文燕进了楼。
黑子和颜静挂坡,很卖力,拉到坡顶,拉车的师傅给他们两枚钢蹦。
“就这么点?我们多给你挂了有半里路呢,再多给几分。”颜静和师傅对付。
“给你俩一人五分还嫌少呢,我送这一车货才挣五毛。”师傅说罢,拉起车走。
黑子和颜静看着手心里的钱,颇怅惘。
文秀走过来,叫黑子,见到文秀,黑子阴转晴:“嫂子,是你啊。”
文秀问咱妈可好些了。
黑子说:“好多了,不是啥大病,就是想我哥想的。”
文秀便问有没有何刚的消息,黑子说还没有,颜静接着说:“嫂子你放心,一有何刚哥的消息,我们马上告诉你。”
文秀说这两天她正忙着找何刚,不能看大妈,给了黑子一些钱,让给大妈买些吃的。
文秀要走,颜静嘱咐:“嫂子,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们。”
文秀说不会有人欺负她,也嘱咐:“干完活早点回家,别让大妈操心。”
两个孩子都没回来,向国华和明月俩人吃着饭,向国华问有没有何刚的消息,明月说:“寻人启事连登两天了,郊区和县、乡、镇的民警也帮着打听,可就是没有何刚的消息。”
向国华说:“声势不要太大,别再把他吓着,搞不好,会越走越远。”
正说着,文秀进来,朝向国华一笑,说她今天去团里了。
向国华也笑说:“好啊,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你毕竟还没有完全康复嘛。”
文秀答应一声,上楼。
明月极亲热地喊:“文秀,你还没吃东西吧?”
没有回音,只听脚步响上去。
明月脸一热,对向国华说:“我给她送上去吧。”
向国华说:“你别去了,还是我去吧。”
向国华把饭送到文秀的屋里,文秀正在床上靠着。
向国华让文秀吃饭,文秀不吃,向国华说:“怎么,连我这个市长的面子也不给呀?”
文秀一笑,便吃起来。
她吃饭,向国华在一边看,看着说:“文秀,你对你妈的态度,应该改改了,她对你和何刚的婚事是有些看法,可总不能不让你妈有自己的观点吧?当然了,她有些事情做得很不好,可我也批评了她呀。而且现在你妈也在积极地找何刚,报纸上刊登的寻人启事你也看到了吧?”
文秀点头。
“你要原谅她,她毕竟是你母亲,毛主席说过,要允许别人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嘛。”
文秀笑出声来:“爸,你别给我做工作了,只要找到何刚我会原谅妈的。”
向国华也笑:“既是这样,爸就不多说了,你吃了饭,早点睡吧。”说完,摸了摸文秀的头,下楼了。
郭朝东下班后来看文燕,坐在文燕宿舍里,看着墙上挂着周海光和文燕的照片,不舒服。在想象中把周海光的照片摘下来,换上自己的,和文燕并排,好像心里舒服了。
变不舒服为舒服,这需要耐心与技巧,郭朝东努力实现这种转变:“以前我劝你,你总是以为我害你,现在明白我一番苦心了吧?”
文燕的脸一直阴云密布,不说话。
郭朝东以为阴云是变化的临界,他期待,身体往前凑,由椅子挪到床上,文燕就坐在床上。
文燕起身,坐在椅子上,两人互换位置。
“文燕,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迁就别人,你和周海光的感情已经是个错误了,就不要一错再错,执迷不悟了。”郭朝东用语言掩饰略微的尴尬。
文燕仍是不说话。
“文燕,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你就不回头看一看呀,哪怕转一下身,你就会得到一份最美丽、最真挚的爱。”
文燕无意识地转身看一眼,是墙。
“可是你没有,你仍然为一段海市蜃楼般的情感做着无谓的牺牲,仍然为一份虚无飘渺的爱付出徒劳的努力。我觉得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郭朝东以老师自居。
“你说什么是爱情?”文燕终于说话,提问。
“爱情其实就是一道选择题,有时非常简单,答案也一目了然,但我们往往被一些错误的选项所迷惑。人的一生这样的题目只有一个,答错了,其实也就错了一生。”
“怎样才能不错呢?”文燕继续提问。
“那就看你自己了,有人给你一片海,你不投入到海的怀抱,却为了一潭死水苦苦挣扎,最后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
郭朝东由抽象的公式直接转入应用题。
“你说的那片海在哪?”文燕求解。
“在这儿。”郭朝东像一个惊叹号一般站在文燕面前,可惜是一个倒置的惊叹号。
“你胡说什么呢。”文燕毫无惊奇。
“我是认真的,文燕,我觉得如果我们走到一起的话一定会……”郭朝东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请你别说了好吗?郭朝东同志,我还有事……”文燕却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郭朝东还要继续说下去,却传来敲门声,尽管生气,还是不得不去开门,开开门,更生气,是周海光。
周海光看到文燕和郭朝东在一起,难以进退。
文燕看到周海光,也感尴尬。
郭朝东板脸:“周台长,你有什么事吗?”
若是郭朝东不板脸,周海光倒踌躇,他板脸,周海光的犟脾气也上来:“我找文燕。”他说着走进来。
“文燕,我想和你谈谈。”站在文燕面前,周海光直通通地说。
“改天吧,我今天太累了。”文燕面无表情地说。
“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周海光也面无表情。
“我不想听,你走吧。”文燕没看周海光,低头。
周海光无奈,呆立一会儿,转身走了,没和郭朝东打一下招呼。
“文燕,我钦佩你的勇气,更欣赏你的果断。”郭朝东笑眯眯地看周海光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对文燕大加称赞。
“你也走。”文燕仍面无表情。
“我没事儿,我陪陪你。”郭朝东不能错过这个时机。
“出去。”向文燕突然起身,大喝一声,把郭朝东推出门外。
推出去,关上门,靠在门后,眼泪便流下来。
超凡一个人在预报室里整理资料,周海光走进来,问马骏几个人都干什么去了,超凡说都出去了,周海光说:“超凡,虽然我们的观点不同,我希望所有同志都不要放松警惕。”
超凡笑笑说:“海光你放心,不管怎么样,只要总局不宣布解除警报,不管大震小震,我是不会松懈的。”
周海光说他想对唐山的地形、水文、地电、地磁、地应力、气象以及自然现象等再做一次细致的观察。超凡同意,说我和崔坚、梦琴去吧。周海光却要亲自去:“还是我去吧,顺便出去散散心。”
黑子在家里,撅着屁股在床底下掏东西。
颜静走进来,见他的姿势,笑,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黑子吓一跳,从床下爬出来,抱一个纸盒子:“你不去挂坡,跑来干啥?”
“挂个屁呀,绳子丢了。”颜静说。
黑子不说话,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布包放在床上,颜静以为是什么宝物,过去看。
黑子打开布包,露出一把手枪。
这回轮到颜静吓一跳:“黑子哥,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有这玩艺儿。”
“你小声点,别让我妈听见。”黑子拿起手枪看。
“你拿这个干什么呀?”颜静低声问。
“找王军那伙流氓报仇。”黑子目露凶光。
“黑子哥,我看咱用刀就行了,用这个,还不要了他们的命?”颜静胆虚。
“要的就是他们的命。”黑子说着,掖起手枪,往外走。
“等等我。”颜静跟出去。
赵辉家的大门大敞四开,屋里,王军斜躺在沙发上,赵辉挨着他,斜靠着。
一个小弟兄端来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
赵辉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个同伙小心地说:“基本弄清了他们每天取钱的时间和路线,也选好了一处下手的地点。”
王军点点头。
“咱们今明两天就去看看,合适的话,就……”
赵辉的手往下切,像杀人。
王军说话:“我听说,最近黑子一直在找咱们报仇?”
“对。这阵子,公安到处抓咱们,黑子也到处找咱们。”赵辉说。
“别答理他,咱们的事最重要。大伙儿都小心点,干完了咱们的大事,就离开唐山,这辈子也别想抓住咱们。”王军说。
黑子和颜静在路上走,一直走到王军家门口:“颜静,你在这儿等着别进去。”黑子嘱咐。
颜静点头。
黑子轻轻推开院门,静悄悄。
往里走,走到屋门口,仍静悄悄。
一脚把门踹开,冲进去。
屋里同样静悄悄,一个人没有。
周海光要出发考察,梦琴给他收拾衣物,周海光一脸踌躇地进来,不说话。
梦琴问是不是和文燕吹了。
海光说:“差不多吧,反正不理我了。”
梦琴问是不是因为她。
海光让她别瞎想。
有人敲门,开门,竟是文秀。
海光愣了一下神:“文秀是你呀,快进来,你的病都好了吗?”
“差不多了。”文秀笑着走进来,海光赶紧给梦琴介绍。
梦琴和文秀问了好,很知趣地说她去宿舍拿东西,走了。
文秀便问:“你和我姐闹别扭了吧?”
海光承认。
“其实呀,我姐特别喜欢你,和你吵完架,她也挺伤心的。”文秀一脸喜笑。
“我去找过她,她不理我。”海光一脸苦相。
“你呀,肯定有什么事让我姐误会了,抽空你再去找找她,她的脾气挺好的,哄哄就行了。”文秀看着海光,想起在火车站的一幕。想笑,忍住。
海光点头。
向文燕靠在床上,看墙上海光和她的照片,别扭。起来把海光的照片拿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又觉得空。又挂上,把自己的照片拿下来,仍觉得空。
再把自己的照片挂上,这下不空了,但仍别扭。
文燕靠在床上呆呆地看着。
有人敲门,她没听见。敲门人敲得执著。
文燕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梦琴。
梦琴站在门外问:“我可以进来吗?”
文燕迟疑一下,请她进来,她进来,不坐,站着说:“文燕姐,我来是想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哥?”
文燕一脸疑惑:“你问这些干嘛?现在我喜欢不喜欢他还很重要吗?”
“重要,起码对我很重要。”梦琴一脸严肃。
文燕更疑惑。
“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哥不高兴,我也不想让他心里难受。文燕姐,可能一直以来,你都以为我是你们情感世界的一块阴影,换句话说,你一直都把我当成了假想中的情敌,对吧?”
文燕无语。
“如果是这样,那我想告诉你,你错了。虽然我和我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可以恋爱,甚至可以结婚,但我要告诉你,这么多年以来,我哥一直是一个长者的角色,即使现在他要换换角色,那也未必适合他,也未必适合我。因为我们的关系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打破这种习惯,换成另外一种关系,我会不自在。我今天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对你说,如果你喜欢我哥的话,希望你能回到他身边,关心他,照顾他,像我一样爱他,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冷落他,伤害他,不顾忌他的感受的话,那你伤的就是两个人的心。”
梦琴说完就走,什么表情都没给文燕留下。
大雨倾盆,雷鸣电闪。
周海光冒雨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文燕坐在桌前,看着墙上海光的照片,又把自己的照片挂上去。
久久地看着,一片迷离。
周海光浑身湿透,来到文燕窗下,仰头看文燕的窗口。
窗口亮着灯,灯光由窗帘透出,柔和,迷离。
周海光徘徊着,走到马路边,回身又望文燕的窗口,窗口远了,更柔和,迷离。
一股风吹进来,窗帘飘动,凉风夹着雨丝,吹醒文燕。
她来到窗前,欲关窗,突然看到空旷的马路边,周海光站着,站在风雨中。
文燕抬手想喊,又放下。
周海光低头站在路边,不时抬头看,看窗,进去与不进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看,她在他的眼里。
文燕看着风雨中的海光,看到海光仰着脸,擦脸上的雨水。
雨水顺着玻璃流。
泪水顺着脸流。
忍不住,泪水如果可以忍住,就不是泪水。
文燕拉开门跑出去。
周海光再看一眼窗口,转身离去。
文燕跑下楼梯,跑出楼门,跑到风雨之中。
但已不见周海光的身影。
马路边又有了一个身影,向着远方望去。
远方风雨凄迷。
距离那个恐怖的日子还有十天。
周海光和崔坚、梦琴来到海边,一望无际的大海,使梦琴兴奋,使海光焦虑。
渔民反映,从七月下旬起,水位一直居高不下,而且水变得浑黄。近海无鱼。
“以前有这种情况吗?”周海光问。
“以前有没有我不知道,可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渔民说。
文燕上班,心烦,给周海光打电话,没人接。
黄涛走进来,使劲把病历摔在桌上,在生气。
“黄主任,你这是在和谁生气呢?”文燕问。
“自己。”黄涛说。
“怎么了?”文燕问。
“你说气人不气人,一群专家会诊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误诊了。让病人白挨一刀。都怪我当时没坚持自己的观点,要是我再坚持一下的话,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黄涛说着,直喘。
“你当时为什么放弃自己的意见呢?”文燕问。
“参加会诊的都是一些有多年临床经验的老专家,他们一拿出医疗方案,我也对自己的观点产生怀疑,可结果证明我是对的。”
文燕听黄涛说罢,沉默。
“幸好还是在肚子上,要是开颅,那是个多大的医疗事故啊。”
黄涛又补一句,可文燕没听见,她听心说话。
黄涛纳闷地瞧文燕:“文燕,你怎么了,我和你说话呢,怎么不理我?”
文燕一愣:“啊,黄主任,你说得对,你是应该坚持自己的观点。”
丰兰走进来,对黄涛说:“黄主任,你快去看看吧。”
“又怎么了?”黄涛烦。
“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那个病人,家属哭着闹着让医院赔病人的肚子。”丰兰说。
“你说这事闹的,走,看看去。”黄涛往外走,文燕也跟他去。
周海光和崔坚、梦琴来到七宝山,测量结果,山体比七月初又升高两厘米。海光怀疑梦琴计算错了,崔坚复算,没错。
“我看问题大了,必须再复查一次。”周海光说。
梦琴却问:“哥,上次文燕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吧?”
海光愣了。
梦琴的手指在他的眼前晃:“哥你怎么了?”
“我说再复查一次。”周海光大声说。
文燕到地震台找海光,见到红玉,红玉告诉他周台长出去考察了。
她怏怏地往回走。
家里,只有文秀和明月吃饭,话少。
文燕进来,明月高兴,招呼吃饭,文燕却说:“妈,我不饿,不想吃了。”
文燕怏怏地上楼。
文秀也放下碗:“妈,我也饱了。”
也上楼。
明月摇头,看着饭菜犯堵。
文秀上楼,文燕已经躺在床上,文秀说她去医院复查了,医生说再有两天就可以上班。
“好哇,病好了就可以找何刚了。”文燕应和,颇勉强。
文秀猜出几分,坐到床上,问她和海光怎么样了。
文燕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把人家淋坏了,你就不心疼啊?”文秀故意大惊小怪。
文燕很懊丧:“我今天去找他了,他不在,外出考察了。”
“你想他吗?”文秀问。
“不知道。”文燕摇头。
“想不想他你都不知道?姐,我跟你说,如果一个人的影子每天在你脑子里出现三次,那就说明你喜欢他,你在想他。”文秀笑嘻嘻。
“如果出现无数次呢?”文燕问,不笑。
“那就说明你爱上他了,而且已经到了没他不行,非他不可的地步了。”文秀拍手。
向国华敲门进来。
姐俩都站起来,文燕看爸的眼神,好像和文秀有事,便说她去陪妈,下楼。
文秀没看出来有什么事,和爸撒娇,说明天是星期天,让爸陪她去玩,她太闷。
向国华说他没空,让妈去,文秀说不跟妈去。向国华说正好明月明天下乡,一起去,一者散散心,二者也可以找一下何刚。
文秀便答应。
第二天母女俩到了一个小镇上,明月要直接去公社,办完事在公社食堂吃饭。文秀说她们先去,她一个人在镇上走走,吃饭时去公社食堂找。明月拗不过她,只好随她。
文秀在一条小巷里走,随便推开一家院门,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在院子里晒太阳。
有人进来,老头问找谁。
文秀拿出何刚的照片:“大爷,您见过这个人吗?”
老头很郑重,从窗台上拿起老花镜戴上,忽远忽近地看:“好像在哪儿见过……”
文秀大喜:“您再仔细看看。”
“大凤,你来看看。”老头朝屋里叫。
一个姑娘跑出来,老头把照片递给她:“你看看这人,我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文秀的心跳快起来,紧张地盯着姑娘。
“爸,这不是外边墙上贴着的那个人吗?”姑娘把照片又递给老头。
文秀心一凉。
老头把照片递给文秀:“姑娘,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
“没关系,谢谢您。”文秀走出来。
文秀在小巷里走,又是一户人家,想一想,推门进去,一位老大娘在院里扫地。
“姑娘,你找谁?”大娘直腰问。
“大娘,您见过这个人吗?”文秀把照片递过去。
大娘接过照片,看,想,再看,再想。
文秀盯着她,不转眼珠。
“这个人我见过呀。”大娘说。
文秀不动声色:“您在哪儿见过?”
大娘再想,想起:“我想起来了,就是前天买完菜,钱给了他,菜忘了,这小伙子真好,把菜给我送来了。”
文秀提醒自己,不许搂大娘,怕吓着她。
大娘再看照片:“就是他,没错。”
文秀哭了。
“姑娘,你怎么哭了,他是你什么人啊?”大娘把照片递给她。
“他是我的未婚夫。”文秀流着泪。
“这小伙子就在这镇上,你快去找,肯定能找见他。”大娘很热心。
“谢谢大妈。”文秀说完往外跑,大娘在后面喊:“姑娘,快找呀。”
明月和司机在公社等文秀,过了吃饭的点,她也没来。不放心,开着车到镇上找。
文秀垂头丧气地在镇上走。
汽车停在她身边,明月和司机都下车。
“文秀,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明月拉住文秀。
文秀扑进明月怀里哭。
“文秀,你怎么了啊?”明月搂着女儿,紧张。
“妈,我找到何刚了!我找到何刚了!”文秀抬头说。
“他人呢?何刚人呢?”明月也险些哭,急着问。
“就在镇上。”文秀说。
“他住哪儿啊?”明月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在这个镇上。我没找到他,妈,我没找到他。”文秀哭得像一个小孩子。
“孩子,别急,妈陪你一起找。上车。”明月拉着文秀坐进车里。
从一个门出来,又推开另一个门,不知道进出了多少门,文秀的汗水湿了衣裳,明月的衣裳也让汗水浸湿。
始终没找着。
明月劝文秀:“文秀,你的身体刚好,这样找下去,会累坏的,要不咱先回去吧?回头再过来。”
“我不回去,我今天说什么也要找到他。”文秀擦着汗说。
“文秀,回去晚了,你爸爸会担心的。”明月仍劝。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嘛。”汗水擦干,泪水又下来。
司机出主意:“文秀,镇上找不到他,可能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咱们去附近的村子看看?”
文秀哭着上车。
明月也坐上去。
乡村的土路上,崔坚开着车,海光坐在他身边,崔坚问:“台长,你真认为唐山近期会发生地震啊?”
“对,从异常现象的消失到再一次出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周海光很干脆。
“这么说专家组的结论就值得怀疑了?”崔坚问。
“这只是我的看法,再看看吧。”海光比较谨慎。
“可是现在没有人支持你的看法。”崔坚说。
“事实可以证明一切,就怕……唉,不说了……”周海光往后一仰。
坐在后面的梦琴嚷口渴。
崔坚把车开到一个村头的井旁停下。
井旁有村民挑水洗衣,梦琴把水壶递给村民,村民由水桶里给她灌了一壶水。
梦琴喝了一口就吐了:“这水有一股硫磺味儿。”
周海光接过去,闻一闻,喝一口:“这水是有味儿。”
梦琴问洗衣的大嫂这水是不是一直有味儿,大嫂说这水一直是甜水,从昨天起才有一股怪味。
周海光问井有多深,村民说有五六十丈深。
他们喝了一点,又灌一壶,准备拿回去化验。
夕阳把远天镀上一层绯红,把近处的稻田也镀上一层金色。
文秀她们的车在稻田当中的机耕路走。
几个村子都找遍了,仍没有何刚的影子。明月怕向国华担心,要回家,文秀说再找一个村子,找不到,明天再来。
娘俩达成协议。
路不好走,车开得慢。
有微弱的口琴声传过来,文秀以为耳朵惊了,想的,再听,是口琴声,是《思念》。
扒着车窗看,一个人戴着草帽,在田埂上走,边走边吹口琴。
车开过去,文秀探出头朝后看,那人仍在走,走在一片碧绿的稻田中,边走边吹着口琴,琴声凄凉。
文秀大叫停车,车没停稳就跳下来,跑。
“何刚哥……何刚哥……”边跑边喊,风帮忙,把喊声送得极远。
那人回头,正是何刚。
文秀跑,在狭窄的田垄上跑,掉到田里,水泥一身,起来再跑,趟着泥水跑。
何刚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看清果真是文秀,也疯狂一般跑,朝文秀跑。
近了,却都站住,对视。
“何刚哥,是你吗?”文秀哭着问。
“文秀,是我。”何刚哭着说。
两个抱头痛哭。
半天,文秀抬头:“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何刚抚着她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秀儿啊……”
说完搂在一起,又哭。
远处,明月也擦着眼泪。
风在稻田上滚,稻子起伏颤栗,凉风中有水气,如泪丝,夹着绿色,朝远方滚动。
远方是驼色的夕阳。
一条小河在星光中静静地流,流出十里蛙鸣。
周海光独自坐在河边,心随流水回潆,随蛙鸣起伏。
梦琴由帐篷里走出来,轻轻地,走到海光身边,坐下。
海光回头:“梦琴,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你呢?”梦琴看那流水。
“我也睡不着,心乱。”海光也看那流水。
“哥,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梦琴的声音幽幽的。
“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跟我说话还打埋伏?”海光扭头看梦琴,梦琴仍看那流水。
“哥,我觉得自从你认识文燕以后,就经常不高兴,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心里也难受。哥,如果那件事经常使你不开心,那还不如提早结束的好。”梦琴似吐出了长久的积郁,抬头,头上是满天星斗。
海光沉默,半晌才说:“真正的幸福都是与痛苦相伴的,有阳光,就有阴影,我们不能因为阴影就拒绝阳光吧?”
梦琴低头:“那你是真心爱她了?”
“我……我也说不清楚。”海光把一节草茎扔到水里,草茎打着旋,随水漂走。
“是啊,爱怎么能说得清楚呢?”梦琴自语,如梦。
说完,幽幽地走了,如一声叹息般飘走。
只有周海光的身影在流水中微微地颤。
向国华独自一人在家里,看报纸。
文秀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明月。见到向国华,文秀一下扑到他怀里:“爸,我们找到何刚了。”
“找到了?”向国华也兴奋。
文秀点头。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向国华拍着女儿的头,反复说着一句话。
“我真没想到会在那儿找到他。”文秀抬头看着向国华。
“这都得好好谢谢你妈呀,要不是她带你出去玩,恐怕还得找些日子呢。”向国华看着明月笑。
文秀由向国华的怀里站起,抱住明月:“妈。”
向国华看着抱在一起的娘俩儿,问何刚怎么没来,文秀说何刚回家看他的妈妈去了。
向国华惊讶地说:“你们的衣服怎么这么脏啊?”
娘俩互相看一看,都笑了。
“赶快上楼换换衣服,等会儿下来吃饭,咱们一家好好吃一顿。”向国华说。
娘俩拉着手上楼。
文燕站在地震台的外面,抬眼看海光宿舍的窗口,窗口黑着。
文燕慢慢转身,走。
黑子腰里缠着绳子,在马路上走,迎面遇到何刚,一惊,不知道说什么好:“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啊?妈都快想死你了,我先去告诉她一声。”说着,就要跑。
何刚拉住他,说他昨晚就到家了,等他,他没回家。
黑子说他和颜静昨晚卸了一夜货,早上六点才收工。
“这些日子苦了你和颜静了。”何刚看眼前这位弟弟,感慨着。
黑子不感慨,只有高兴:“哥,你说哪的话呀,这是昨晚的工资。”说着,递给何刚四块钱。
何刚问给钱干什么。
黑子说:“这是我跟颜静两人挣的,你买点菜,剩下的给妈。”
何刚问他还干什么去。
黑子说:“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和颜静再去车站找点活。现在的活不好找,赶上一趟是一趟。”说着,已走远。
何刚在身后嘱咐:“黑子,注意安全。”
距离那个恐怖的日子还有八天。
马骏和红玉在预报室里看资料,超凡抱着一堆资料走进来,马骏抬头说:“总局文件上说,目前京、津地区异常现象持续出现,指示我们要密切关注唐山地区。”
超凡说:“看来总局对唐山的问题不放心啊。”
红玉抬起头说:“昨天的数据我都看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海光出去考察,不知有什么新的变化。”超凡说着坐下也要看资料。
周海光与梦琴走进来,一进来,就让梦琴先去化验水样。
马骏问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海光说:“七宝山地形出现变化,比七月初升高两厘米,北戴河海滩从七月下旬起,水位一直居高不下。离七宝山不远的那个村子,井水有很浓的硫磺味。”
“看来地壳活动一直没有停止。”马骏说。
“所以我们必须严密监视闭锁区,一旦出现新情况,要马上汇报。”海光的表情是严肃的。
超凡说:“看来问题严重了。”他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超凡,曾经消失的异常现象又出现了,现在我们必须要做细致的调查分析,尽快预测出震极,准确找到地震中心。”
周海光说完,马骏便说:“海光,你说这个地震会不会在渤海里?”
“也有可能,超凡你马上派人,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闭锁区的动向。”周海光说完,超凡答应一声,周海光又吩咐梦琴马上到东湖取水样,尽快分析。
梦琴走了。
屋里的人互相看看,没话,空气都重了,压得人张不开嘴。
文燕躺在宿舍里,闷闷不乐,说不清,道不明,只是郁闷。
文秀没敲门就进来,进来就嚷:“姐,你看谁来了?”
文燕起来,何刚站在她面前。
郁闷没了。
“看到启事了?”文燕拉着何刚问。
“是文秀和阿姨找到我的。”何刚一味憨笑。
“这下你可心满意足了吧?”文燕看着文秀笑。
文秀更高兴:“姐,我和何刚决定了,二十七号旅行结婚。”
“是吗?那我可要祝福你们了。”文燕看看妹妹,看看何刚,笑。
文秀和何刚也笑。
“你们准备去哪?”文燕问。
“文秀要去看大海,我们准备先去北戴河,然后去上海。”何刚说。
文燕突然板脸:“文秀你可太不像话了,姐从小什么事都让着你,也就算了,怎么结婚你也要比姐早啊?”
文秀和何刚的脸都氤氲着火烧云。
一条狭窄的小巷,道平,弯多。
一个中年人拉着一车煤泥,沥沥拉拉地走,颜静在一侧帮着拉。
走到一十字路口,赵辉突然骑着自行车直冲过来,撞到车上,摔得狠。
颜静和中年人停住,回头看赵辉。
赵辉爬起来,指着颜静,一顿:“又是你?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你的眼睛长到裤裆里了,我拉这么大一个车,你看不见啊?怎么不摔死你。”颜静也没想到是赵辉,解气。
赵辉上前抓住颜静的衣领:“你还有理了?”
“你放开我,你不放开我,我喊人了。”颜静大叫,边叫边给了赵辉一个嘴巴。
“你还有理了?你喊,你喊,我看谁敢管。”赵辉欲打颜静,拉车的汉子上前拉住。
颜静趁机又踹一脚。
一辆吉普车开过来,道窄,过不去,按喇叭,没人理。
司机下车,推开赵辉:“吃饱撑的,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快放手把路给我让开。”
“你他妈的少管闲事,快滚。”赵辉指着司机大骂。
“你骂谁呢?”司机问。
“骂你呢,怎么了?”赵辉答。
“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司机揪住赵辉便打。
颜静在一旁拍手:“打得好……打得好……打死这孙子。”
路人围上来看热闹。
汽车里坐着一个女人,抱着一个旅行袋。
这是一个储蓄所的会计,旅行袋里是钱,她们是从银行提款回来。
见司机和人打起来,女会计着急,欲下车叫。
王军蒙面打开车门,抢钱袋。
女会计紧抱钱袋不放,大喊:“有人打劫啦……快来人呀……”
王军抽出砍刀,照着女会计的手猛砍。女会计惨叫一声倒在车里,王军拿起钱袋便跑。
女会计抱着断臂大喊:“有人打劫了!快来人啊!”
司机听到喊声,跑过来,看见车内一片血泊。
颜静也跑过来,见状大喊:“不好了!杀人了!”
司机转身追,追王军,边追边喊:“截住他!截住他!”
前面两个青年听见喊叫下车欲截王军,王军拐进另一条胡同,司机追进胡同,王军已不见踪迹。
颜静回到车旁,已不见赵辉,四处望,见赵辉正在一条小巷里慌慌张张地走。
“奶奶的,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颜静嘟囔着,跟下去。
素云和陈所长在派出所里接待司机的报案,来报案的还有储蓄所的所长。
“抢钱的那个人你看清了吗?”素云问。
“那个人脸上包着布,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头发挺长。”司机说。
“个子多高?”素云问。
“跟我差不多。”司机指指自己。
“歹徒拿的就是这把刀?”素云指指桌上的刀,刀上有血。
“就是这把。”司机说。
“这伙亡命徒,实在太残忍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持刀抢劫。”陈所长极气愤。
“被抢走了多少钱?”素云问。
司机回头看储蓄所长,储蓄所长说有五万七千元整。
大刘问:“会计的情况怎么样?”
储蓄所所长说:“正在医院抢救,因为失血过多,现在还昏迷不醒。”
“犯罪分子既知道提款的时间,又非常清楚行车路线,所以,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抢劫。”素云看一眼大刘。
“而且作案地点也是经过选择的。”大刘说。
“素云,你把材料准备出来,马上报分局,请分局立刻派人协助侦破。”陈所长说。
素云点头。
颜静跟着赵辉,一直跟到一所废弃的厂房。
赵辉在门口望望,确信没人,才走进去。
颜静悄悄跟进去,来到一扇窗户前,往里看。
里边的三个人正是那天在王军家的人,都坐在地上抽烟。
“妈的,都在这儿呢。”颜静嘟囔。
一个蒙面人提着旅行袋走进来,解下蒙在脸上的布,是王军。
颜静的嘴张大,半天合不上。
王军把沾着血的提包扔在地上,几个人都站起来迎接。
“大哥,你可够狠的,把人家的手都给剁了。”赵辉笑。
“那该死女人不撒手,活该。”王军颇得意。
一伙人谄笑。
“老大,刚才在路口拉车的是颜静,她不会怀疑咱们吧?”赵辉问。
“为了预防万一,你们要尽快找到她,让她闭嘴,免得以后麻烦。”王军说。
颜静的舌头也吐出来,回不去。
赵辉等人点头。
颜静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