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茵·透伊也是快乐的女孩。她发掘了自己。怎么说呢?她以前只是旧金山格兰大道上一名微不足道的女侍者,而现在所有的美国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可以跟他们说笑,他们也可以跟她说笑。
当她还住在旧金山时,父母都死了,她只有一个兄弟。她一直都是好女孩,每天在餐厅工作八小时;其实就较新的观点与标准来看,她还是一个好女孩。她只希望能好好过生活,并且找一个好丈夫。当她二十一岁时,在中文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一家夜总会征求女招待员。那时候,夜总会刚刚在旧金山出现,看它们的营业情况,倒也十分不错。而且到夜总会的顾客,会付可观的小费。广告上说,他们还需要一位女演艺员。唱一些感伤的歌并不难,观众并不因歌唱女郎的年轻、美丽的腿而兴奋,而是为了她略带沙哑、朦胧、黏糊、悲凄的嗓音。较重要的是,她的身材能激起观众的情绪。其实这点也不难,她只要跟着爵士鼓摇着她的膝盖就行了。至于她会不会跳舞这个问题,她根本不会跳踢踏舞,可是这里的跳舞只是按着拍子,摇摇她的腿与臂部就够了。这种场合的歌舞,任何已成长且身材不错的女孩,都可以胜任愉快。
有一天,她突然觉得害怕自己离她而去了,她发觉自己不缺任何她所需要的东西,她的天生本钱不错。新的工作对她而言既简单又愉快。当她在唱歌跳舞时,她娱乐了男人也娱乐了自己。席茵·透伊所想的并不多。她虽然听别人说过地球是圆的,但是她知道地球是平坦的,在这平坦的地面上,男男女女都是用两条腿笔直地走着;而且男人只喜欢青春的女孩子。她把这一切称为大自然。如果男人喜欢女人的青春,而且付上相当的代价的话,他们就可以拥有它。她后来又曾在洛杉矶的夜总会待过,然后才到纽约来。在美国并没有很多中国少女适合夜总会歌舞女郎的资格,所以她一向不难找到她的工作。她已经有六份有关她自己的剪报,都是从晚报专栏中剪下来的。
没有任何理由地,她认为自己会喜欢婚姻生活。她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虽然照她目前娱乐男人的生活也不坏,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结婚比较好。
佛莱迪到夜总会的咖啡厅来过好几次。他觉得她很漂亮,她也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来。
她回到化妆室内,跟维姬说:“他又来了。”
“你是说佛莱迪?”
“是的,他不是很有趣吗?他比大多数中国男人高,而且长得蛮帅的。你不以为他很帅吗?”
“如果他很认真的话,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如果你对他没有任何表示的话,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蠢。”
所以当她上台的时候,她大胆地注视着佛莱迪好一会儿。佛莱迪心中大乐,他告诉自己:“这就是属于我的女孩子了,我真幸运!佛烈德利克·A.T.冯总是幸运的。”
她唱完歌后,走到他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我今晚的工作都结束了。”席茵·透伊给他一个微笑。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亮着,像个猎人逼近了困在角落里的猎物一样。而佛烈德利克·A.T.冯这个受宠若惊的猎物,正巧是坐在角落里。
“喝杯酒吧!你要什么酒?”佛莱迪神不守舍地说。
乐队开始演奏。昏暗的灯光使得女孩子有了显著的改变,此时的席茵·透伊看起来似乎是很羞怯的样子。酒染红了她的双颊,轻柔的音乐舒展了他们的心。她涂过睫毛膏的睫毛低垂着,她的手轻柔地放在桌子上。佛莱迪轻柔地抚着她的手,然后握在手里轻轻地压挤着。他们靠得很近,佛莱迪可以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芳香的体温。
“你爱我吗?”佛莱迪突然问道。
席茵·透伊立刻从浑然忘我的情况中觉醒过来。
“你说什么?”
“你爱我吗?”
席茵·透伊觉得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开始。如果他说“我爱你”要好办多了。她要怎么回答呢?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她在估量着她所玩的捕捉游戏。
佛莱迪把手环在她的腰上,她并没有反抗。佛莱迪觉得有这样一个妻子真不错,每天晚上都可以像这样搂着她坐在一起。
“达令,”他说,“我们两个都是中国人。生活对我很仁慈,我有个不错的职位,你可以不必在这里工作。”
“这是求婚还是什么?”
“是的,如果我没办法让你接受我,我也无法让别人买保险了。达令,你爱我吗?如果你爱我的话,我们就去结婚。我可以养得起你,我们可以租一间两房的公寓,一起度过我们所有的夜晚。透伊,我觉得你真美!”
“噢!”席茵·透伊说。终于来了,虽然不是爱的表白,但也相去不远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爱不爱我呢!”她说。
“这个当然!否则我不会老跑来这里。你真好,达令!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好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席茵·透伊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必须先想想看!”
“为什么还要想?”佛烈德利克依照他所学到的推销术心理学施以压力,“你还要想什么?你爱我,不是吗?”
这是他第三次提到这个问题。他是个旗鼓相当的玩游戏对手。她不愿意在捕抓他失败后失掉他,所以尽管她觉得不满意,她还是保持着沉默。
“来!喝杯酒!它可以使你情绪好起来。我需要你,达令!我非常需要你!嫁给我!”
“让我想一想,好吗?”席茵·透伊看着他,只是这次有点傻气。
“我来替你想!等我们结婚以后,我可以得到五十元的津贴。我的薪水就升到二百七十五元,佣金还不包括在内。你觉得怎样?你还要问什么问题?”
佛莱迪离开的时候,觉得心里很不爽快,就像他上回试图劝说父亲买基金保险时碰了钉子一样。他原先没打算那天晚上提出求婚的,可是他做了。他觉得有些意外,佛烈德利克·A.T.冯向女孩子求婚,竟然没有被立刻接受。他确知席茵·透伊也觉得意外,她需要时间,就像他许多顾客一样,最后还是会买他的保险。毕竟,他总是幸运的。他发掘了一个百老汇的名女人。他的同业竞争者,有几个能娶到一个名女人呢?这个念头就像他想到她会接受他的求婚一样,令他不觉高兴起来了。
他躺在长沙发上想着结婚的事情,不禁高兴地微笑起来。他想到像席茵·透伊这样的女孩子会跟他住在一起,陪他、服侍他,这个想法使他觉得温馨甜蜜。他像个打赢了的拳师双拳一抱,自己恭贺自己。他远想到他要有个现代化的家,做几个可爱孩子的父亲,他会像个标准丈夫一样,下了班回来,太太在迎接他。早上他会在离家上班之前先吻吻她,他的太太在他下班回家时,也会吻吻他,“就像美国人一样。”
“天!我要去庆贺一下。”他大叫道。
接着他想起来,他银行里的存款只剩下二百元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