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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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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酒,天已经黑透了。我还没醉,庆子也没醉。庆子把我扔在一条叫胜利的大街上,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我说,想一个人走走。
可惜,我一个人没走出多远,黑丽说的那句话又在耳朵边响了起来:“你真理智,这么理智还栽了。”
这太烦了,她的话比她本人更让我烦。我经过一个小店,看上去既像酒吧又像咖啡馆儿还像饭店,招牌上写着:文学小坐。
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写过小说,爱过文学,能不进去坐坐吗?!
我真理智,这么理智还栽了。
多恶心,我是说我自己,我不是说栽了,我是说理智。
“哎,进来吗?”一个站在柜台后面的男人对我说,“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
“这儿是什么?”我进去。
“文学小坐。”他大声大气地说。
“我知道,我是问,是酒吧,还是……”
“什么都是,是酒吧,有酒,马丁尼和二锅头都有。是咖啡馆,巴西爱尔兰海南岛咖啡都有。是茶馆儿,红绿花,什么茶都有。是饭店,兰州抻面和意大利面都有。你想干什么?”柜台后的男人一口气说完,店里的另外两位大笑起来。
好像这儿应该叫“文学大笑”。
我扭头看看他们,他们没有坐在一起,估计不是一起的。我选了另一个位置。对柜台说:“来瓶日本清酒。”
他看我半天,然后说:“就这个没有。”
“那就从有的里面随便来瓶酒吧。”
“青岛干啤?”
“行。”我选了个地方坐下。
我的干啤上来后,店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三个男人喝闷酒,柜台上的那个男人不停地东擦西擦,擦柜台,擦酒瓶,擦,擦……
过了一阵,我心里的无奈有增无减。坐在我右边的男人站了起来,朝我走过来。我多少有点紧张,不想搭讪。
可他经过我,走到了我左边的男人那儿,手里还端着一杯啤酒。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写小说的李大轮子?”根据他说话的方式,可能也是写小说的,糟一点儿是个写散文的。
“没有‘子’字儿。”李大轮说。
“反正你是吧?”
“你想干吗?”李大轮问。
“跟你说句话。”
“说吧。”
“真说了。”那个男人像孩子恶作剧似的说。
李大轮轻蔑地笑了笑,好像这种类型的神经病,他每天都见,已经没什么新鲜感了。
“你写的那些小说,狗屁都不是,软不拉叽的,不清不楚的,黏黏糊糊的,还弄了那么多本,还叫什么实验,可别逗我们老百姓了。冲那软劲儿,给老娘儿们看还行,可老娘儿们又看不懂。我真不懂,你干吗要那么写?”
李大轮站了起来,引得我紧张起来,都是东北人,一站起来事情可能就麻烦。
“来,干一个。”李大轮端起酒杯。
“我操,你有病?”那男人虽然是东北人,还是有点没想到。
“有啥病?你刚才说的话,是我一直想说一直都没说的,这还不值得干一杯?”李大轮说完就先干了。
那男人一看赶紧也跟着干了。
“哎,一看你就是东北人,爽快。”
李大轮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哎,”那男人说话喜欢用“哎”起头,“我看那帮傻×说得不对,你这人挺好的。”
李大轮尴尬地笑笑。
“哎,我看你将来准能写出点别的来。”
“还有啥好写的,当作家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哎,比如你写点打日本鬼子的故事。”
“还写打日本鬼子的故事呢?! 日本鬼子来的时候,东北出的汉奸最多了。”
“真的吗?”那男人受的震动不小,“你这资料准吗?”
“咋不准?!我在图书馆查的。”
“你在哪国图书馆查的啊?你可别是在日本图书馆查的啊!他们日本人净埋汰我们东北人。”
“你别说东北土词儿,埋汰,他听不懂。”李大轮说着指指柜台的男人,“他是牡丹江来的。”
“埋汰就是贬低,说你坏话,懂了?”那男人对柜台男人解释了一下,接着又说:“哎,你说,那日本人净埋汰咱东北人,那咱们汉奸不是白当了?”
“那还不白当,当汉奸你还想得奖状啊?!”
“说的也是。”他若有所思,“不过,你别太悲观,咱东北啥稀奇古怪的事都有,还怕没写的!你写个吓人的,落后的,残酷的,说不定就能让张艺谋看上,他就喜欢这样的。他一拍电影,外国人就能注意你了,说不定还能给你一个诺贝尔提名啥的。”
“行了,我看你还是回你那地方喝酒去吧,说来说去又归到外国那边儿去了。”李大轮咕哝着。
“哎,你这就不够朋友了,我为你的前途着想,你咋拐着弯儿骂我呢?”
“哎呀,你就回你那地方喝酒去吧,我们不是一条路的,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算个球,你这人真不怎么样。我看那帮人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大傻×!”
“你再说一遍?”李大轮站了起来。
“我再说一遍,你能把我咋的?”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你咋的?”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咋的?”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了,你是一个大傻×!”
我扔下酒钱就跑出来了,没有受伤,但是,那个绝词儿一一“傻×”,就像一把大锤把我的心情砸开了,把我的理智砸碎了,把我砸醒了。
我随便走进了一个理发馆儿,让他们把我脑袋上还剩下的那么一点头发剃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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