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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决定,如果你是在热血沸腾或者被诗意左右的情绪下做出的,事后实施时,会遇到无法想象的困难。最后,不仅别人不理解你,自己也很沮丧。
我答应给于奎一套房子,基本上届于这样的情况。
为了不马上面对分房小组的人,还有黑丽、刘托云,还有还有……我从研究所跑了出来。无论他们中间谁的问题,我现在都回答不了。就是我恨自己,好像也晚了。一套房子,对我来说还是好大的难题,这也是我仕途现状的真实写照。
我跑到单位附近的一个面包店,在那儿有几把塑料椅子,如果你买一块蛋糕再买一杯热牛奶或者热巧克力或者热咖啡,你就可以在那儿坐一阵。上午,经常没人。
还没到夏天,所有的饮料都还是温暖的。
我买了两块蛋糕,是为了一个人多坐一会儿,否则,在我还没坐够的时候,就会有人来问我是不是再要点什么,那意思傻瓜也懂:你坐的时间超过了你为蛋糕和饮料所付的钱。这好像是很可笑的事,但我们已经把它当成规矩接受了,减少了一次笑的机会。
我一个人坐了估计只有一块蛋糕那么长时间,吴女士走了进来,而且是径直坐到了我的对面。看来不是偶然路过。
“我得跟你谈谈,别担心,不是关于房子的。”
既然不是关于房子的,那么我也愿意跟个人聊聊。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有时候我也来坐坐,吃一块蛋糕,我得经常吃点甜的,因为我低血糖。”
我请她吃蛋糕,她说,说完了再吃。
“我想调走。”
“因为司机?”我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
她长叹了口气。
“他老婆没来找啊,只要你们中断那种关系,不就没什么了吗?”说着,我想起了司机的名字,所里人都叫他庆子。
“是没来找,也许永远都不会来找,但我还是呆不下去了。我想先跟你打个招呼,等我找好地方了,你别拦着我,给个方便就行了。”
这是在困境中女人的一种特殊表达方式,欲说不能,欲不说也不能。如果我说,好,我能理解你,我给你行方便,那么,她就没机会倾诉。可我现在要给自己一个机会,我想听什么人说点什么,跟分房没关系的什么什么什么。
“到底怎么了,也许我能帮你一下。”
她哭了。我等待着。
“所里好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她一边哭一边说。
我坐直了,心想,怎么会,我没跟人说啊。
“你别多想,他们不是从你这儿知道的。”善良的吴女士先把我择了出去。
“谢谢你相信我。”
“你要是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她擦擦眼泪,过会儿又说,“你刚来时,我对你有些误解。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别说得这么悲观。”我安慰她,但我真的不喜欢她的这种说话方式。
“你很想知道,他老婆为什么没来闹吧?”吴女士的情绪多少稳定些,开始吃我的蛋糕。
我点头承认自己想知道,我也想学习学习策略,因为我也有老婆。
“他对他老婆说,如果她来所里闹,他就剁掉一根无名指,如果她还不听话,他就剁掉另一根无名指。”
“这是庆子跟你说的?”
她摇摇头。
“我听别人说的。他还跟他老婆保证,他再也不和我来往。”她说着,狠狠地吃了两大口,然后就流泪了。
“你还喜欢他,是吗?”我轻声问她。
“哼,哼,”她发出冷笑,“我喜欢他,我恨不得剁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听一个女人说这么凶狠的话,有点不习惯。
“所里人知道我俩的事,就是他亲口说的。”吴女士哭得更伤心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心情,就把另一块蛋糕推到她面前,然后掏出我的干净的手绢递给她。我庆幸自己今天早上带了干净的手绢。
“他跟好几个人说这事,而且添油加醋的,说我多么放得开,说我缠着他……”她伏到桌子上,大声哭了出来。
我把手放到了她的背上,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我让她再在那里坐会儿,然后回家去。我告诉她,我同意她调走,在这之前愿意帮她做任何让她为难的事情。
我离开面包店,回到所里。我仿佛从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找到了力量,愿意马上就动起来,去做一切能行使眼前这点职权的事情。
我叫人把庆子传到办公室,没等他坐下,就把话说完了:“我还是所长,还有点权。如果你不马上闭嘴,再说任何关于吴雅的事,我就会想尽办法,让你倒霉,不惜代价。”
“所长,您肯定误会了。我那天喝醉了,我……”
“那你从现在开始忌酒。”
看到这儿,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威风还有那么点侠义?可也许这不过就是一个假象,是被一股气胀起来的。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于奎以从前惯用的方式,再一次敏捷地闪进了我的办公室,蹑手蹑脚地走到我办公桌前。
“老于,老实说,你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明白,明白。”他谦恭的态度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我都无法把那个浑身浇满汽油的于奎和他联系起来。
“那你最近就不要到所里来了。”
“明白明白。”他老说明白的样子跟电影里的地下党似的,“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我对他点头。
“等这阵风声过去,我就给你汇款过去,我保证谁都发现不了。”
“收到钱,我就把房子收回来。”我真是沮丧到家了。
于奎走了,却把我的心情搅得一塌糊涂,突然间,生出很多厌恶,对自己的,对一切的。
我离开办公室,经过大门口的时候,虽然那里很暗,我还是看到了变化:刘托云和她的道具都不见了。我奇怪的是居然没人告诉我,刘托云离开了。对研究所的任何人,这都该是件不小的事。
黑丽坐在刘托云的角落里,那是把爱发出吱吱响声的破椅子。
“她刚刚走了,没跟你打招呼,看来是对你太失望了。”黑丽一边说,一边撼动那破椅子。
我等待她的下文。
“你很难过吧?”
我没有回答,心里真有点难过,不光是为刘托云的离去。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头顶锃亮的人。”黑丽站起来,气愤地对我说。
在这一刻里,我没有力量去安慰黑丽,能做的就是站在那儿听她责备我。
她伤心至极,于是说:“我对留你这种发型的男人比从前更讨厌。从前,我还感到好奇,虽然我从不喜欢那缕长头发,但还是想知道这样的男人是怎么回事。现在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了,我就觉得特别恶心。都是虚伪的狗东西。”
“你开始在乎我的发型了?”我小声问她,怕什么人听见似的,其实值夜的老头儿是个聋子。
“我……”黑丽一时说不出什么,可能是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自己挂不住了。
“我讨厌你,再也不想见到你。”她说完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值夜的老头从收发室出来,对我点点头。
他是张道福找来的。据说,当时好多人反对,认为聋子不能值夜的。可张道福把他们说服了。
研究所有什么可偷的?没有。放一个聋老头足够了。而且,这老头只要求低工资,于是,他变成了研究所的夜间摆设。
我向他道了再见。
他智慧地对我笑笑,看上去根本不像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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