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样的悬念,我来到了研究所的跟前。
研究所的全称是××文化艺术综合研究所,这牌子让人想起那种什么病都治的补药,可惜我不知道它们都叫什么。
一进门的前厅空着,收发室在走廊口上的第一个房间,我经过时通过玻璃窗往里看一眼,没人。走廊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门口挂了两块牌子:论丛编辑部。
会议室。
我知道研究所的大事都发生在这儿。
我从门口看见,里面有三个男人在聊天,其中两个人看见了我,但都没打招呼,好像经常有人这样从外往里看,他们对此已经烦了。
我走到一个角落,打开随身带的一份报纸,遮住自己。他们继续聊着,从始至终我叫他们男人一、男人二、男人三,名字对谁都不重要,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
男人一说:“昨天我看了一条新闻,有一个老师提出了关于月球形成的新理论,说月球不过是地球在某个时间甩出去的一块石头。可惜那些月球专家都不认可这一说法,所以弄得那老师特孤独。他对采访他的记者说,高处真是不胜寒。”
男人二说:“地球真是很潇洒,连想都没想就把月球甩出去了,那自己还剩什么了?”
男人三说:“下次中国人登月,肯定会劝月球回归,就像港澳回归大陆一样。”
我听他们说话,心里有的感觉到现在我也描写不出来,真是很抱歉,也许只有鲁迅能把他们说话时的那种状态以及那状态下产生的气氛传达出来。我不是为自己开脱,这么多年的确也没再出现鲁迅这样的人。
我依旧拿着我的报纸,又有人陆续走进来,他们不看我的时候我就看他们,有人注意我时,我就看报纸。一个多年来我见过的最瘦的女人坐到了我的旁边。她也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打招呼。她枯瘦的身体让我想到防火。后来的工作中,我和她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她叫邓远,一个好听的女人名字。
“哎,哎,今天我可是真的给吓着了。”一个年轻姑娘说着走了进来,她伸着一只手,朝我身边的邓远快速滑行过来。我发现她只想让邓远听她到底是怎么给吓着了,所以声音不高,也没过分引起别人的注意。这给我留下了好印象。
“你总是给吓着。”从邓远老大姐一样的语气中,我猜测她们关系不错。
“哎,你听我说。今天我刚从我妈家出来,碰见一个男的,他从我对面走过来,什么都挺正常的,穿着上衣也穿着裤子,但把我吓坏了。”
“哎,我说黑丽,你今天没发烧吧?”
黑丽长着一张鸟脸,尖尖的下颚,高高的颧骨,细长的眼睛,多少有些神经质的表情,使她看上去像一个机敏的小动物。
“我从来都不发烧,你听我说!哎,你从正面看那个男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他突然弯腰系鞋带儿,我的天,我都看傻了。”黑丽又留了一个悬念,终于引起了邓远的兴趣。
“他一低头,头顶上的一缕薄薄的头发就慢慢地滑了下来,滑到了一边儿,你知道吗,那缕头发就是从那边儿长出来的。那缕头发就飘起来了,我看见他那特亮的秃顶。”
“好多男人都留这样的发型。”
“我知道他们留这样的发型,可我从没见过那缕头发飘下来。真的,你打死我,我也想不到,那头发飘下来会是那样。”黑丽说得无比诚恳。
“听说,这样的男人**极强。”这话是邓远附在黑丽耳朵上说的,但也让我听见了,对我来说,这句话很重要。
我用报纸挡上自己,并且发誓,即使我的鞋底掉了,我也不会低头去管它,至少现在不,不!
有多少男人有这样的发型?没人统计过,因为它既不给社会带来好处,也不带来坏处,属于不影响任何人任何事的私人生活中的一个微小的部分。我头上的那缕跟黑丽描绘的差不多一样的长发,引着我登上了研究所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