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蔡大嫂必要问个明白,“洋人既是才十几二十个人,为啥子不齐心把他们除了?教堂既是那么要不得,为啥子不把它毁了?”罗歪嘴那有闲心同一个婆娘来细细谈说这道理,说了谅她也不懂,他忽然想到昨日接到的口袋里那篇主张打教堂文章,说得很透澈,管她听得懂听不懂,从头到尾念一遍给她听,免得她再来罗嗦。想到这样,他一壁用手到口袋里去摸两张纸头,一壁对蔡大嫂说:
“昨天一个朋友给我看了一篇文章正是说打教堂的,你耐着性子我念给你听罢:”
“为甚么该打教堂?道理甚多,概括说来,教堂者,洋鬼子传邪教之所也!洋鬼子者,中国以外之蛮夷番人也!尤怪的,是他懂我们的话,我们不懂他的话。穿戴也奇,行为也奇,又不作揖磕头,又不严分男女,每每不近人情,近乎鬼祟,故名之为洋鬼子,贱之也!而尤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者,我们中国自有我们的教,读书人有儒教,和尚有佛教,道士有道教,治病的有医,打鬼的有巫,看阴阳论五行的有风水先生,全了,关于人生祸福趋避,都全了;还要你番邦的甚么天主教耶稣教干么!我们中国,奉教者出钱,谓之布施,偏那洋教,反出钱招人去奉,中国人没有这样傻!他们又那来的这么多的钱?并且凡传教与卖圣书的,大都不要脸,受得气,你不睬他,他偏要钻头觅缝来亲近你,你就骂他,他仍笑而受之,你害了病,不待你请,他可以来给你诊治不要钱,还连带施药,中国人也没有这样傻!我们中国也有捐资设局,施医施药的善人,但有所图焉。人则送之匾额,以矜其善;菩萨则保佑他官上加官,财上加财,身生贵子,子生贵孙,世世代代,坐八人轿,隔桌打人,而洋鬼子却不图这些。你问他为何行善?他只说应该;再问他为何应该?也只能说耶稣吩咐要爱人。耶稣是甚么?说是上帝之子。上帝,天也。那么,耶稣是天子了。天子者,皇帝也,耶稣难道是皇帝吗?古人说过,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普天之下,那有两个皇帝之理?是真胡说八道,而太不近人情了!况且,看病也与中国医生不同,不立脉案,不开药方,惟见其刀刀叉叉,尚有稀奇古怪之家伙,看之不清,认之不得,药也奇怪,不是五颜六色之水,即是方圆不等的片也丸也,虽然有效,然而究其何药所制:甘草吗?大黄吗?牛黄吗?马宝吗?则一问摇头而三不知。从这种种看来,洋鬼子真不能与人并论!但他不辞劳苦,挨骂受气,自己出钱,远道来此,究何所图?思之思之,哦!知道了!传教医病,不过是个虚名!其实必是来盗宝的!中国一定有些甚么宝贝,我们自己不知道,番邦晓得了,才派出这般识宝的,到处来探访。又怕中国人知道了不依,因才施些假仁假义,既可以掩耳目,又可以买人心。此言并非诬枉他们,实在是有凭据的。大家岂没有听见过吗?扬州地方,有一根大禹王镇水的神铁,放在一古庙中,本没有人认得,有一年,被一个洋鬼子偷去了,那年,扬州便遭大水,几乎连地都陷了。又某处有一颗镇地火的神珠,嵌在一尊石佛额上的,也是被洋鬼子偷了,并且是连佛头齐颈砍去的,那地方果就喷出地火,烧死多少人畜。还有,只要留心,你们就看得见有些洋鬼子,一到城外,总要拿一具奇怪镜子,这里照一照,那里照一照,那就是在探寻宝物了。你们又看得见,他们常拿一枝小木杖,在一本簿子上画,那就在画记号了。所以中国近年来不是天旱,就是水涝,年成总不似以前的好,其大原因,就在洋鬼子之为厉。所以欲救中国,欲卫圣教,洋鬼子便非摒诸国外不可,而教堂是其巢穴,此教堂之宜打者一也。
其次,他那医病的药,据奉教的,以及身受过他医好的病人说,大都是用小儿身上的东西配合而成。有人亲眼看见他那做药房间里,摆满了人耳朵、人眼睛、人心、人肝、人的五脏六腑,全用玻璃缸装着,药水浸着,要用时,取出来,以那奇怪火炉熬炼成膏。还有整个的胎儿,有几个月的,有足了月的,全是活活的从孕妇腹中剖出,此何异乎白莲教之所为呢?所以自洋鬼子来,而孕妇有被害的了,小儿有常常遗失的了!单就小儿而言,岂非有人亲眼看见,但凡被人抛弃在街上在厕所的私生子,无论死的活的,只要他一晓得,未有不立刻收去的;还有些穷人家养不活的孩子,或有残废为父母所不要的孩子,他也甘愿收去,甚至出钱买去。小儿有何益处?他们不惜花钱劳神,而欲得之,其故何也?只见其收进去,而不见其送出来,墙高屋邃,外人不得而见,其不用之配药,将安置之?例如癸巳端阳节日,大家都于东校场中,撒李子为乐之际,忽有人从四圣祠街教堂外奔来,号于众人:洋鬼子方肆杀小儿!其人亲闻小儿着刃,呼号饶命。此言一播,众皆发指,立罢掷李之戏,而集于教堂门洞,万口同声,哀其将小儿释出,而洋鬼子不听也,并将大门关得死紧。有义士焉,舍身越墙而入,启门纳众,而洋鬼子则已跑了,小儿亦被藏了。但药水所浸的耳朵、眼睛、五脏六腑,大小胎儿,以及做药家伙,却尚来不及收拾;怪火炉上,方正发着绿焰之火,一银铛中所烹制者,赫然人耳一对。故观者为义愤所激,遂有毁其全屋之举,此信而有征之事,非谰言也。圣人说过,不以养人者害人,洋鬼子偏杀人以治人,纵是灵药,亦伤天害理之至。何况中国人就洋鬼子求治者极少,他那有盈箱满箧的药,岂非运回番邦,以医其邦人?“蛮夷不可同中国”,况以中国之人,配为药物,以治蛮夷之病,其罪浮于白莲教,岂止万万!而教堂正其为恶之所,此教堂之宜打者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