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制造出来的双重人格。”康德表情凝重起来:“你在有意识地压制你的玉望。”
“不,这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也是为了观察。”白河道:“我要感谢你,让我的弱点暴露了出来。”
“弱点?”康德微微皱眉。
“你在最后的引诱确实是让我心动了。”白河叉起了十指:“虽然看上去有点蠢,但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想要找个道德标准皈依起来,不需要穷尽心思思考人生的意义,不用编织逻辑让心智无懈可击,只需要建设一个虚拟的偶像和规则,然后全心全意去崇拜奉行就可以了?多么简明快乐的生活?不需要付出太多思维的力量,全心归于道德与上帝,就能够寻找到安宁,是吗?”
“安宁难道不是你正在寻找的东西吗?”
“他当然不是我寻找的东西,我寻找的东西是‘通彻’,很抱歉,我的思维偏向东方系统的哲学,和你们的终极追求似乎不太一样。”白河摊手,脸上露出讥讽地笑容:“不过你确实让我看到了我的软弱。”
“软弱?”
“没错,你的引诱告诉我,现在返回头去,结束孤独的思索,我还能够站在人类这一边。”白河道:“正是这个念头让我意识到了我的软弱,我竟然在‘存在’与‘习惯’之间左右摇摆,甚至稍稍的诱惑就能够让我动摇,这说明我对人类这个身份还存在着留恋。”
“有什么不好吗?”
“我不是人类。”白河道:“不可能皈依你心中的道德。”
“并非如此。”康德表情分外地认真:“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尽管将自己定义为了异类,也不再认同人类的身份,但是你的思维方式仍然是人类的,你与人类的区别,仅仅是一层躯壳。”
“这就是你的看法?决定一切事物的是心灵而非躯体?”白河笑了笑:“不过你说得对,尽管拥有这幅异类的躯体,我根本无法摆脱人类的过往留给我的一些东西,比如说这思维方式,这是我转生为异类之后一直回避的事实,因为惦记着这些东西只会扰乱我的思维…我要感谢你让我意识到这些人类的部分是我无法摆脱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呢?”康德看着白河的神情,目光忽然有些无奈:“回头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思维的形成不可能一劳永逸地完美,试图粗暴地创造一件东西终结所有的矛盾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如同你想要在思想中假设一个上帝就能够约束人们压抑玉望一样。
绝对的完美只在梦想中存在,现实中我们只能解决一个个不断出现的矛盾。”
白河靠在椅子上长长叹息一声:“很抱歉,普适于全宇宙的道德目前还只处于人类的臆想中,你不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一厢情愿地假设存在着全能的上帝?
遗憾的是人类的道德体系无法保护我的利益与追求;即使我在你的说服下选择了暂时的认同,最终我们仍然会分道扬镳。”
“你的追求是什么呢?”康德问。
“自由。”白河毫不犹豫。
“自由是什么?”康德再次正色问。
“斩断世界的束缚。”白河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
“这也不是自由。”康德眨了眨眼:“世界的束缚虽然约束着你,但往往也保护着你,他有时会给你烦恼,更多的时候却会展现出美丽,就如同人不进食会死,但是如果可以不进食生存,也会失去享受食物美味的机会,世界的束缚真的仅仅是束缚吗?”
他轻轻摆手,星空与太阳散去,却是一朵朵鲜花和蔓藤将白河渐渐淹没,飞鸟在花海间飞舞,几只漂亮的小猫在白河的脚边爬来爬去,发出喵喵的叫声。
白河抱起一只巴掌大的三色猫,放在手背上抚摸起来,他看着无形中站立起来的康德,微微地笑了笑:“世界本身就是枷锁,我们都是被监禁在其中的囚徒,囚牢的墙壁上涂抹着美丽的色彩,锁链的缝隙中生长着玫瑰与丁香。只要打破门户,毁掉丑陋的戴着不舒服的枷锁,留下美丽的看着顺眼的陈设,囚室也可以变成宜居的家宅,自由说到底不过如此。”他站了起来,玫瑰与荆棘无声无息之间被冰霜凝结,白色的龙影长吟一声化成白色的极光,龙翼的天使展开翅膀,将白河笼罩其中。
“你让我意识到孤立的种族族群意识并不重要,真正独属于我的只有精神本身,**不过是外壳,我的首要问题是克服自己的怠惰和软弱。至于你提供的选择…”
白河认真地说:“存在于此真假难辨的世界,虽困守于精神的孤岛,身为命运的囚徒,我也不会去信服虚假的信念与假设出的偶像。”
“很遗憾你的劝诫与说服最终还是无用之功。”
他抱着猫站起来,荆棘与鲜花组成的森林随之化为碎裂的冰块,趴在他手臂上的三色猫喵地叫了一声,抬起毛绒绒的小脑袋,疑惑地左右张望着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的空间。
“意识的虚假与真实只取决于你的心灵。”康德眯起眼睛。
“不错,我只相信自己。我相信我所有生命时间中积累起来的思维模式和记忆共同组成的精神,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所以我更加不能够接受那些在我看来是虚假的东西,除非他能够用力量将我说服。”
他笑了起来,另一张略显躁动的脸孔重新出现:“如何对待世界原本就是主观的事情,我将坚持我的玉望和信念继续下去,追求永恒和自由。”
老头沉默一阵,脸上露出些许疑惑:“永恒是能追求到的东西?”
“上帝会不会死?”
康德摇了摇头:“他在我的心中,自然会随着我的死亡而消失。”
白河失笑:“这个上帝的概念还真是廉价。”
“既然我假设了他的存在,就也要接受这个假设实际上不成立的结果。”康德笑了笑,突然叹息了一声:“何况万物皆有终结。”
“谁规定的?”白河突然问。
康德表情一滞,一时没有回答。
“理所应当地认为万物终当终结,这是我听过无数次的谬论,你因为从古至今没有能够逃脱死亡的生物,就大胆地猜测永恒的生命无法获得?”
“死亡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自然规律?旧石器时代的人类平均寿命不过十五岁,如果我们按照那个时代的自然规律来定义现在的人类,年龄超过15岁太多的人大概都是些怪物吧。”
“这是人类通过自己的努力战胜了自然。”
“人类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战胜自然!40万年前,旧石器时代的北京人人均寿命只有15年,6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是20年,中世纪西欧人的平均寿命是30岁,二十世纪初英国人的人均寿命大约40年,生命一直在某些方面‘非自然’地延长,依靠的不是顺应所谓的自然安排,而是农业和医学的进步。”白河道:“现在有了更先进的药物,到了世纪之末人均寿命达到60岁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人类在遥远的未来不能够获得千年万年的寿命,直到成为永生不死的存在呢?
顺从自然规律是为了规避灾难。如果自然希望一切按照她的安排高高兴兴地出生然后去死,为什么创造出人类这种会有意识去改造自然的生物出来?
我见过的满口自然规律叫人顺应天命的家伙,大多数只是自我催眠并且寻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接受不得不面对死亡的现实而已。”
“我追求永恒,因为它可以达到。”白河目光闪烁:“如果我在追求永恒的道路上死掉了,那时我会去考虑一下我是不是错了。”
“…确实是有趣的论点,孩子,你非常聪明。”康德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挥手驱散了幻景,平凡的房屋:“人类的多灾多难有时候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聪明人太多了。我宁愿人们‘愚蠢’一些,相信理所应当存在的道德、接受上帝赐予的安宁。”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我放荡不羁的精神很难接受你这一套的驯服,人类的社会规则对我失去了吸引力。”白河笑了笑:“康德先生,你会阻止我任性地破坏这个世界么?”
…
“会。”康德看着白河,正色说道:“因为我是人类。”
“你是人类?”白河奇怪地看着这个身体开始发光的老头,突然大笑起来:“你的生命形态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居然能称之为人类?”
“如你所说,外壳并不重要,我坚信自己仍是人类,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我必须守护人类世界的秩序。”康德叹息一声:“无论你追求你的自由的心是多么的坚不可摧,无法动摇,甚至我的劝服只是坚定了你的信念。但我也绝不会接受当这个世界上有东西吸引了你的贪欲之时有成千上万的生灵失去生命。”
他抬起一只手,白河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密集的概念仿佛一瞬间从他的脑海中蹦了出来,那星空与宇宙重新出现,不过落在白河的感官之中,却不再有虚假的味道。
“这是…”他表情机警起来。
“这是我的理论构筑的宇宙。”小老头站在空间之中,一条带状的星云出现再他的脚下,恢弘的星体不断飘过星空,他目光悠远,映照出一片星光:“是不是很美丽?”
“确实是十分美丽。”白河欣赏着星空的背景,赞赏地点点头:“但并非真实。”
“是我的意识中的真实与完美,在我的心中,它无比真实。”康德一张老脸笑容绽放,如同一个被人赞赏的孩子,神圣的光辉从他的身后绽放,仿佛地上的神祇。
“强大的力量。”白河称赞道:“这就是你认为至善和理性的统一和谐完美的宇宙?至少以我的理论水平,不足以在这里找到他的破绽。”
“请你离开这个世界吧,我知道你可以离开。”光辉之下的康德表情无比严肃:“不要危害到这里的生灵。”
“这就要让你失望了,如果是在面见你之前面对这种情况,我或许会束手无策,但现在并非如此。”白河抬起手中的长枪,银白色的光芒带着光点渗入长枪之中,原本模糊的冰晶形态迅速变得明朗真实:“如果是我自己要离开,当然可以离开,就这么被你请走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枪身如同自然的冰晶般凸凹不平,却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韵味,长枪的顶端如同一根尖锐的长锥,看上去倒像是一根长矛。
“美好的东西一旦变成阻碍就成了枷锁,我将展现打破它的决心与力量,这个魔法就送给你:
transde233(超越禁锢之力)”
他丢出长矛,咆哮的巨龙幻影化成目不可视的光芒,它绽放开来,一瞬间填充了整片空间。
如同一张白纸被针尖刺破,又彷如气泡涨裂的声音,白光消失之处,康德有些脱力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壁炉的火焰将房间熏烤得温暖如春,小猫从白河的手中喵喵叫着跳到地上,他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和茶盘,自饮自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