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题?”白河道:“我会有什么问题?”
“第三道门之前,你为什么会选择1呢?”老者道:“正确的答案可不是这个。”
“按照经院哲学的那一套,正确答案是第三或第七,但是如果询问的是永恒。”白河看着亚雷斯塔:“这位克劳利博士的选择才是绝对正确的吧。”
“不错,虚无是永恒最完美的形态,这是绝对正确的答案,但是却有些灰暗,虚无和死亡,这毫无疑问是‘永恒’对世界的嘲笑。”康德道:“我能看得到他心中的黑暗和破坏力。”
他看着白河摇了摇头:“一个危险的野心家对世界可能会造成一定的危害,但是他能够带来什么我能够预见到,但是你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我却完全看不清楚,你能为我讲一讲你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看到有用的东西就抢走,遇上看不顺眼的家伙就玩弄一番,见到有趣的事情就掺一脚,我一贯如此。”白河翘着二郎腿道。
“你不介意对这个世界造成伤害?”
“大概我只会对某些生物造成伤害,至于世界嘛~”白河嘿嘿一声:“我可没能力伤害得了,生物总是习惯性地高估自己的位置,事实上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毁灭了又如何呢?对于茫茫宇宙而言,不过是减少了一块微不足道的疥癣,即使是地球,无论表面变成什么样子,它还是会绕着太阳继续自转;表面有没有小虫子和植被,海平面是高是低,大气层里面是氮氧混合气体还是碳氧化物气体,对他本身的‘生命’来说,又会有什么影响呢?
地幔仍在运转,物质仍在循环,大约40亿年后,它会被膨胀的太阳吞噬,或者早在之前,他就因为仙女座和银河系的合并而毁灭了。
它的生命,一直都和他表面的生物没有什么关系。
恕我直言,您口中的所谓世界,可能仅仅是人类自以为是的世界,可是‘世界’自己却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即使地球自己又如何呢?放在太阳系里,它还算是块石头,放在银河系里,它只是一粒沙子,放在茫茫宇宙中,它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白河笑了笑:“您觉得我能够毁掉多大的世界?”
“~这可真是糟糕之极的论点,偏偏还不太容易反驳,抛去那些看起来令人怀疑的天文学论据,不过相比你的论点这些倒是细枝末节。”康德揉起了太阳穴,突然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孩子,人类经常僭妄地将自己妄想为世界的中心,并理所当然地将一切想象为自己认为是‘应该’的模样,但是…”
他表情认真了起来:“正因为如此,人类才有勇气成为自己的主宰,并以自己的方式见证,认识着这个世界,不甘于懵懂无知、浑噩度日。所以我们的思维才能够超脱渺小的**,站立在你所说的,相对于整个宇宙连一粒微尘都不如的渺小之地,去想象、去认识这广阔无穷的宇宙。”
康德道:“存在的渺小不等于精神的渺小。‘世界’是什么样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思维。难道你不是这样?”
轰!
白河目光一动,但见自己仍然坐在这张舒服的椅子上,壁炉、女管家、桌子、老头、亚雷斯塔仍然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墙壁纷纷消失,变成了星光点缀的宇宙。
炽烈的太阳火焰在星穹之中燃烧。
不是黑夜,不是白昼,庞然的星球在中划过,地面的坑洞里滚动着沸腾的熔岩,这是没有大气层遮挡的星空。
瘦小的老头背靠着太阳,灿烂的光芒在椅子背后释放,却掩盖不住他的身形。
他自如地端着茶水,咀嚼着软嫩的熏火腿片夹心面包,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有意识观测的世界全无意义,每一个人类都会自发地认识自己眼中的‘世界’。
对于一个平凡的父亲而言,他的妻儿家人就是他的世界。
对于一个尽责的君王领袖而言,他的人民和国家是他的世界。
对于一个学者而言,知识就是他的世界。
所以有的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对你、对我、对所有的众生,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什么。
孩子,你告诉我,在你心中的世界里,你在意的是什么?”
“自由…吧。”白河也严肃起来,只是语气不太自信。
…
“孩子,你看,这就是你的问题。”康德轻轻地笑了起来:“你找不到这个世界上对你来说重要的东西了,是么?过于强大的力量和脱离弱小众生的‘存在形式’让你无法看清自己的位置,不是么?”
白河面色微变,摇了摇头:“不,我还清醒。”
“清醒不代表不会迷失,仅仅是让你认识到问题并规避彻底疯狂,所以你会寻找帮助和引导,不然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康德端起茶杯,向里面吹了口气。
白河扯起一个笑容,思维越加清晰,他看着这个老头,忽然觉得这场谈话正在朝着极不愉快的方向推进:“我最初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却有点后悔了。”
“你在害怕?”康德大笑:“害怕什么?害怕在这种容易受到动摇的时刻被我的意志影响?”
“你非常强大。”白河静静地看着康德,面色变幻之间,似乎有着另一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孔上:“但如果这是你的想法,我不可以回避你的挑战。”
“不需要这么尖锐,这只是在探讨问题。”康德道:“你认为自由是什么呢?为所欲为吗?”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是自由,不过相信自由是遵从内心道德约束的你大概是不会这么想的吧。”白河道。
“这确实是自由,不过讨论这种自由的时候,必须讨论一下玉望这个前提,如果这种‘自由’仅仅是肆无忌惮地遵照玉望为所欲为,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被玉望所奴役呢?”
“顺从玉望有什么错误?”白河笑了起来,另一张脸在他的面孔一侧出现,仿佛同时出现了两张面容——一张低眉沉思着,另一张则挑衅地看着坐在太阳下方的小老头:“老头儿!玉望是生命的动力,没吃的玉望,没喝的玉望,没艹的玉望,所有生物都完蛋了,还哪有你在这里和我讨论这些东西?何况你不是也说过,能决定自己是否被奴役的只有自己,当一个人没有被奴役的感觉的时候,当然也就不存在被什么奴役的说法,莫非你要拿出和过往自相矛盾的逻辑来砸自己的脚吗?”
“合适的玉望并没有错,但是纵欲的人往往因为过度的玉望而付出代价。”
“把一个观点推到极端来反驳别人,你要用这种浅薄的诡辩术来应付我?或是你认为我是一个不存在理智,只存在玉望的疯子?”白河反问。
“如果将理智作为玉望的约束,以保证不会因放纵玉望而灭亡,这确实是防止玉望自我毁灭的办法,但是,你的理智显然没有受到约束。”康德摇了摇头:“没有约束的理智,必定会产生罪恶。”
“所以当你写完了第一批判,证明上帝的存在无法证明之后,又在第二批判之中画蛇添足地加上了上帝假设?”白河哈哈大笑:“你绝对不会知道我看到你在书里头‘假设’上帝存在的时候的感想,一个虔诚的信徒,居然要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信仰——事实上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是的,哲学的思辨上,我无法完全相信,所以我一向厌恶教会借着上帝的名头装神弄鬼。”康德很自然地点点头,突然表情有点惆怅:“但我见证过的很多事情都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没有上帝存在,道德注定无法持久。极端的理智最终会造就灾难。”
“你认为理智也会产生极端的罪恶?所以必须安上上帝和道德的枷锁?”白河问。
“是的,我所观察到的历史证明用理智武装起来的玉望造成的罪恶更加可怕,因为这种罪恶往往难以追究。当欧洲人在北美进行大屠杀的时候,当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一船一船地贩卖奴隶的时候,没有任何世俗的存在能够拷问他们的良知,因为他们并不把正在被他们欺压的生物当做是人类,他们的理智告诉他们——没有任何人间的法律秩序会去追究他们的恶行!”
康德问:“所以当你在仗着超越世俗法律的力量恃强凌弱的时候,当你在伦敦丢下那颗炸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你的理智在告诉你——没有任何力量有能力追究你的罪恶,受害的生灵在你心头没有任何的分量,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为所欲为呢?”
“所以我需要一个上帝?”白河表情怪异。
“你的心灵浮躁不安、彷徨无路;连累你的行为也混乱无序,狂躁无拘。”康德道:“你的意志并不足以支持你的力量与躯壳,为什么不追求心灵的皈依呢?上帝不在外界,当你需要他时,他就在你的心中。”
白河的面孔扭曲起来,冷汗从额头不停地掉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面,白色的龙翼与身躯在他身后若隐若现,仿佛随时可能爆发。
“只有在道德的平衡之下,玉望和理性才不会行差踏错,心灵有了依托,享受上帝赋予的自由,又有什么不好呢?”这个老头笑了笑,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河身后彷如真实的巨龙。
巨龙一双红眼冷冷地盯着他,突然收起翅膀大笑了起来。
康德端着茶碗,有些吃惊地看着座位上轻笑的白河。
“差点被你带进沟里了,康德先生。
有一种诡辩方式叫做稻草人,是强行为对方设定一个观点然后进行攻击。你为我设定的论点恰巧击中了我的一个人格,但是这还不至于完全将我说服。”
他放下了掌心全是汗水的手,面孔上另一张略微疯狂的脸消失不见:
“如你所言,我的确是道心不坚,不过还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制造一个虚假信念来支撑的地步,上帝这个解决方案,请恕我无法接受。”
他抬起了头,一双红色的眼睛重新冷静下来,同时一道光芒在他身后突然绽放,这光芒尖锐而锋利,瞬间撕破星空的背景。
白龙咆哮着变得巨大无比,填充了白河身后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