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二宝顺利地上了船,丁少梅挺自得。临行,他教给二宝一句日语——腌菜。如果日本兵拦住盘查,他只讲这一句,指着装黑索金的坛子告诉他们,是“腌菜”。
丁少梅不时地看一下手表,他与二宝间隔10分钟大约就可以出发了。
突然,几十辆卡车开到码头上,头几辆车上的日本兵跳下来分散警戒,后边是一队队的士兵扛着行囊和步枪,列队登上长江号。这下子有麻烦了,这船不单运文物,原来还是艘运兵船。丁少梅又看了看手表,二宝已经上去20多分钟了,如果他再不上船,俞长春多半会以为他害怕,撇下他们逃跑了。
又来了几十辆卡车,卸下更多的士兵和装备。
夏日里,天亮得早,太阳从东方刚一露头,丁少梅就明白,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撒腿就逃,要么硬着头皮往船上闯,这天一亮,他已无处躲藏。
也罢。他摸出根香烟来,揪下半截剩个烟头,叼在嘴里点上火,把厨师的白帽子往后推了推,用力挤挤眼睛,做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同志们,开始吧。他拎起皮箱,半伸着懒腰,往舷梯那边走。
走到近前看清楚了,新到的这批日本兵,都是些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嘴唇上茸茸的还没长胡须,一个个瞪着吃惊的小眼睛,很是不安的样子,没有人理会他。
堪堪就要走到舷梯边上,一个站岗的日本兵把他拦住了。“什么的干活?”“厨子,烧菜地干活。”丁少梅怕他那函馆口音的日语反倒引起对方注意,便用协和语回答。
“什么的厨子?”刺刀指在他的鼻子尖上。丁少梅一哈腰,把刺刀的刀锋闪到肩外,“我的,烧菜,小鸡子,罗卜饭的,咖哩,天皇的爱吃……。”
日本兵又把刺刀指向他手中的皮箱,“什么的,打开。”
皮箱可不能打开,里边的东西,即使是最没有常识的人,也能识出是炸弹。
这时,水手长从舱门口伸出脑袋,冲着丁少梅破口大骂:“你个浑帐王八蛋的东西,叫你买几块桌布,你他妈的死哪去啦。”他跑过来对日本兵道:“太君,我昨天叫他去买点船上用的东西,就是餐桌上的布,可他一准是灌猫尿去了,这会儿才回来。”他又转身照丁少梅腿上猛踢一脚,“还不快去干活,削土豆,洗胡萝卜,太君的早饭是牛肉汤烩大米饭。”
丁少梅的脚步刚刚迈上舷梯,又一辆卡车冲了过来,从车上跳下两个穿便装的日本人,还有两个大盖帽上有两条红箍的宪兵,手上架着个穿长衫的中国人,脸上肿得像发糕,已经看不出模样。
“是他们么?”一个矮壮的日本便衣指着水手长和丁少梅问。老赵勉强点了点头,便又把脑袋垂在胸前。水手长忙道:“我可不认得这小子,他跟我八杆子也打不着。”
两柄刺刀逼住了丁少梅,皮箱被打开来,里边的东西能够说明一切。
“同伙的有?”那日本人一提水手长的胳膊,给他来了个柔道中的背摔,把他摔出七八尺远,脸在水泥地上戗出大片伤口,然后才问。
水手长指指丁少梅,垂头丧气地说:“就是他,这不还没上船。”
丁少梅心中大感宽慰,这个贪财的水手长还有几分良心。他把双膝略略一屈,用两只手肘撞开刺刀,身子从两杆枪下向打开的皮箱窜了过去。只要能容他五六秒钟的功夫,让他把导线连接在电池的接线柱上,然后轰然一响,一切就都解决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摸到连接电雷管的铜线时,一只枪托横向里击打过来,正击在他右耳后侧,他翻滚在地,便人事不知了。
天还没亮,老吉格斯的汽车就冲到丁少梅家门前。老头子下定了决心,这次就算是绑,也要把女儿绑走。但屋内只有宋嫂一个人,一问三不知,他怒气冲天地楼上楼下搜寻,确是没有人。东方公主号早上9点钟启航,他没有时间耽搁。怎么办呢?只有另想办法,日后从香港来信催促女儿,或是乘丁少梅带着他女儿到香港处理黄金业务时,把女儿扣下。这个丁大少现在是一身的麻烦,旦愿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别给他女儿招祸。
出得门来,真子早已等在汽车边上,穿着一身轻便的旅行服装,手上提着只小皮箱。“德川信雄那老小子知道你要走么?”他问。真子答道:“知道。他今早接到宫口先生的电话,然后就让我离开。”老吉格斯的好奇心起来了,问:“什么事?”真子也不清楚。她早便计划好,要偷偷地跟老吉格斯一同前往香港,原本就没打算对德川信雄讲,这个突然的变故,倒免去了她辞行的麻烦。
“大概要出事。”老吉格斯自言自语,不能留下来观赏事件的变化,他挺遗憾。
离开自己创业的城市,老吉格斯的心中有些怅怅的不舒服。即使是在他登上了东方公主号之后,望着码头上蚂蚁样匆匆的人群,出行的,送行的,车夫、脚夫,另外还有些刺眼的持枪的日本兵,他突然伤感起来,掉下了几滴泪水。当年他就是从这个港口登岸,开始了多姿多彩的一生,如今不得不放弃亲手开创的事业,转道他乡去寻找新的开始,这不由得不让人感伤。几十年的时间,他早已把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乡,而对他的出生地苏格兰,他早已记忆模糊。
别啦!天津城。不知今生是否有缘,再能踏上这片土地。
真子即使是穿着皮鞋,也踏着木屐式的小碎步,远远地奔过来,对老吉格斯道:“我找到他了,也在一等舱,是15号房,与我们不在同一条走廊。”
让帕纳维诺伯爵带着大笔黄金逃回意大利,老吉格斯一直以为这是对他的愚弄。关雨侬太女孩子气,太中国气,资金是用来干大事的,如果帕纳维诺决定留在本地,这件事就不必操心,即使他把那笔黄金挥霍掉也不要紧,因为人在人情在,他总得要在委员会里继续帮忙。现在他要回国高就,让他把钱带走就是毫无远见的浪费。
“请问,什么时候动手?”真子背着海风,轻声问。
老吉格斯笑了,到香港得有十几日的航程,他们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将伯爵手中的黄金托运单弄到手,真子随身携带的毒药和迷药一定种类繁多,把这件事交托给她,他一百个放心。
“不用着急,不着急,先让他吃几天船上的饭。”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