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在下雨,不大,这种没完没了的阴雨天,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雨侬从塘沽回到市里将近中午,她便径直来到马尔林斯基咖啡馆吃午餐,顺便看一看有什么新情报。
今天咖啡馆里的气氛大是不同,人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神色间颇有些慌乱。她问别斯土舍夫,他道:“今早刚得到的消息,海河上游发了洪水,日本人盲目行动,炸开了南运河右岸的马庄子和桑园大堤,现在,各条河的洪水汇流一处,直奔我们来了。”
她问:“其他地方怎么样?”
“北京地势高,影响不到,但周边地区即使没淹在水中,这一个多月的阴雨,粮食怕是要绝收了。”别斯土舍夫大有悲天悯人之慨。
这样以来,华北地区的经济也就完了。她在心底迅速估算着这次洪水可能造成的影响。一般情况下,城市不会有大问题,即使是日本人,他们也会力保城市,毕竟这里是他们南进的基地。如果城市不被水淹,对日军占领区的经济影响不会太大,但对活动在农村的抗日组织,困难将是难以想象的,没有粮食,交通断绝,得不到军火与药品的补济,面对今年秋冬季日军已经计划好的大扫荡,损失将是巨大的。
有人冲进门来,高声道:“最新情报,上午10点钟,南大围堤溃决,驻守大堤的日军已经退到市内的小围堤。”
城市保不住了,这是件好事啊!雨侬心下一喜。天灾对被奴役者是灾祸,对占领者同样是麻烦,至少他们的秋季大扫荡就不得不延期了。如果她这一次的计划成功,能够利用丁少梅的资金从海外给抗日武装大批偷运进来军火与补给,对在农村艰难抗日的人们将是一次绝大的鼓励。
小丁啊,我的爱人,为了抗日,只有对不住你啦!
她没有因为内心激动而失去控制力,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别斯土舍夫。”她高叫一声,俄国人健步如飞地跑到她面前。她让他立刻把运货车开出来,从食品库里搬出大批的面粉、火腿、奶酪、莫斯科硬肠、酒、橄榄油,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尽量地往上装,外加一大桶煤油和4个煤油炉。洪水进入城市,一个月也退不下去。“把这些东西立刻送到我家里,要快,多派人手。”她命令道。别斯土舍夫是个有眼力,懂行情的家伙,他应该知道,到了明天,这家咖啡馆和整个情报市场就是她的了。
她给宋嫂打了个电话,通知她准备接收这批食品,并让她将二楼的澡盆、水桶等一切容器都装满自来水。洪水如果冲进市区,首先被淹的就是租界,因为,这一带大部分地区是洼地填土建起来的,更何况还有一条墙子河横贯其间。
还有什么要准备?她还需要一条船,但这个时候准备还显太早。
丁少梅在苏联领事馆做了一次国际金融方面的演讲,只说得是“天花乱坠,瑞雨纷纷”,让别洛佐尔瞪大一双黄眼珠,一味地发呆,只剩下张嘴结舌的份。
“……还记得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你们十月革命那会儿的情形么?那个时候什么东西最值钱?”他在一小片燕麦薄煎饼上堆满红艳艳的鲟鱼鱼子酱,把它小心地放在舌头上,目光东游西荡,等着发现聪明的脑袋。
“你是说,金卢布?”库图佐夫小心翼翼地问。
“聪明。”丁少梅一拍大腿。“就是这话。战争一起,最值钱的就是体积小,便于随身携带的财物。选什么好呢?钻石当然好,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占有的,而且对付大笔的资金它们就不灵了。看来毕竟是名门之后,你小子够聪明,说对了,黄金。”
库图佐夫高兴地给他续了杯茶,并加上满满一大勺的奶油。他接着道:“可在我们中国,特别是本地,情况有些特别,自从中日战争暴发以来,特别是联银券发行之后,黄金的价格一直维持在一个很低的价格水平上……。”别洛佐尔反驳道:“不对,按照货币汇率,不论是法币,还是联银券,你们的金价都比国际市场高。”
“着哇,又一个聪明学生。那我问你,法币和联银券是哪种货币?”他像个年老的教授慈爱地望着敏而好学的子弟。别洛佐尔道:“我知道,那叫可兑换金本位,1法币可兑换英磅1先令2又1/4便士,1联银券可兑换1日元,日元折合黄金……。”
“回答正确。”丁少梅高声夸赞他。“但有一点,这种兑换能够实现么?不能,日本人绝不会充许你用占领区货币去兑换他们本国货币,更不会让你转兑成美元或是英磅,即使现在跟他联系汇率的德国马克也不成。国民政府倒是允许兑换,但你说的1先令2又1/4便士是发行价格,3个月前上海汇丰银行的法币牌价就跌到了1元法币兑换8便士,而昨天上海的收盘价是每元法币4又1/2便士。”
“这说明什么?”库图佐夫学习热情颇高。
“这说明一点,就是目前中国流通的各种货币,全部是高贬值纸币,也就是说,它的票面价值,远远高于实际价值。而日本人为什么要维持黄金的低价位,就是因为怕有人识破他的联银券是废纸。”
别洛佐尔问:“难道说,不管价高价低,我手里只要是抓住黄金不放,我就是赢家?”
“你这也是只知其一,”丁少梅道。“第二点,你们跟德国人应该快谈成了吧?就是合伙瓜分波兰那件事?当然了,德国人要占领波兰,这有历史原因,现在跟你们讲你们也听不懂,简单说,阿尔萨斯和洛林知道吧?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割让给法国的两个工业城市,这一次希特勒要干就会干一把大的:进攻波兰,英法两国必定会跟他宣战,他就正好得机会向法国人报仇,夺回那两座城市,结果……。”
“怎么样?”俩人一齐问。
“第二次世界大战也就该暴发了。再问你们一句,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什么东西最值钱?”
“黄金!”
“着哇!不出三个月,只要是德国人一向波兰开炮,你们手里的黄金,立时就变成了你们国家梦寐以求的硬通货,凭着这11万盎司的宝货,我得恭喜你们二位高升啦!”
丁少梅总算是摆脱了苏联人的纠缠,一进家门,发现家中早有一堆客人在等他,帕纳维诺连声道歉,说是仆人不懂事,回去立刻就把他开除;小皮埃尔也跟他很是客气了几句,话里话外暗含着恭维;宫口贤二今天有几分领导者的样子,沉稳地坐在一边,只是目光中带着些忧虑。“还有一位皮埃尔先生呢?”丁少梅明知故问。宫口贤二道;“他一会儿直接去会场。”
怎么,这就要开会么?他向几位同谋望了望。宫口贤二接着道:“方才吉格斯先生来电话通知,开会的时间提前到今天晚上。城外发了洪水,怕是明天这座城市就要变成泽国了。”
早选举早安生,为这件事,双方斗智斗勇,已经争夺了3个多月,也该到了摊牌的时候。丁少梅对此充满了信心。他向帕纳维诺望过去,意大利人大睁着眼睛向他点头。好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间谍世界向来就是简单交易。
他开出张支票,连同东方公主号的船票一同交给帕纳维诺,支票上比约定的数目还多上一点。他随口道:“我们中国人最重视远行,拿着它置几套行头,免得回去家里人说你在中国没交上朋友。”
他又转向小皮埃尔和宫口贤二,宫口忙道:“家里的来信我收到了,多谢你的关心。”看来托包有闲给宫口贤二家中带过去的钱有了回音。他便对小皮埃尔道:“也许哪天咱们合伙做点小生意?”
小皮埃尔笑得满脸褶皱:“你的华盛顿投资公司能不能再添一位董事?我很想拿出资金来跟你合作。”
“你不怕我把你的钱赔个精光?”丁少梅开怀大笑。
“这洪水一来,联银券必定跨台,你会赚得脑满肠肥。”小皮埃尔偶尔讲句中国话还挺俏皮。
这句话算是恭维到丁少梅的心眼儿中去了,什么叫运气?一个人只要干的是正义的事业,连老天爷也帮你。
小皮埃尔接着道:“就算是洪水不进城,下个月欧洲战事一开,日军也脱不了干息,到时候你还是赢家。”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像钢钉一般钉牢在小皮埃尔的脑袋上,这可是个惊人的情报。小皮埃尔自知失言,但在真人面前无法说假话,只好笑了笑:“希特勒已经命令实施消灭波兰的计划,只等与苏联的互不侵犯条约签字。就我现在得到的消息,签字仪式定在下周,里宾特洛甫亲自前往莫斯科。”
宫口贤二长叹一声,道:“天不佑吾皇,不出这个月,德苏两国就会同时进攻波兰了。”
现在看来,他的成功并不完全是运气的问题。丁少梅反躬自省,对自己很是增添了几分敬佩之意。他对欧洲形势的分析,特别是关于未来欧洲战事对亚洲影响的预测,都将一一实现,在当今这个世界,有他这样冷静的分析,并胆敢立刻投入身家性命从中取利的人,除去希特勒,大约没有几个。
“我们的情报事业又要繁荣起来啦。”帕纳维诺伯爵高声叫嚷,并伴以手舞足蹈。“来来来,让我们全体起立,为今晚新任的情报委员会主席丁少梅先生干一杯,开香槟啦!”
“在我们中国的地方,庆祝要喝中国酒。”丁少梅搬出一坛贵州茅台,把两个欧洲人吓得连打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