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4个来查帐的日本人,倒是没让丁少梅费多大力气,喝酒、吃饭、洗澡,然后让包有闲带他们往俄国蓝扇子妓院逛上一圈,4张满是菜色的脸终于被染上了一抹春意。
跟司令官的生意嘛,大大的有!500万投资,够买你们半个东京的。要钱嘛,可以,司令官本人出面地干活,没有他,钱的没有。喝酒、吃菜、玩女人,我地开销,心交大大的,要司令官的钱,困难大大的。
直到对方亮出4把手枪来,丁少梅这才老大不情愿地交出早便准备好的假单据和假帐目,500万也只剩下325万。“司令官运气大大的坏啦,赔钱大大的,脑袋地木头,不听劝……。”
送走那几个小子,他知道他们还会再来找他纠缠,这一点他心中清楚得很。幸好有租界在,只要日本兵没有攻进租界,他们就不好拿他怎么样。
现在他最要紧的工作只有两件,一个是黄金,另一个是情报市场委员会。吉格斯老小子,我马上就能腾出手来,咱们好好练练。
早餐之前,丁少梅就来砸德川信雄的门。
“老德,给我弄笔大钱进来。”用中国话对白,丁少梅给他改了称呼。
德川信雄一脸苦笑:“你硬吞下司令官的两千多万,还嫌不够?”
“这不用我说,你当然知道不够。打垮一种货币可不是吹气冒泡那么简单。”
“那就办抵押贷款吧,周一我让银行替你办手续。”
“横滨正金银行会贷给我么?不可能,他们恨不得我马上垮台。而别的银行怕是没有这么多的联银券。”丁少梅不喜欢这个办法,把套购出来的黄金再存进日本银行的金库,这绝不是好主意。
“军部昨天给银行下了死命令,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维持联银券的信誉。”德川信雄从收文篮中拿出命令的副本,递给他。“你面临的是一场艰苦的商战,也许会赔钱。”
丁少梅脸色一变,道:“什么商战?我这是抗日。”
“不管你是抗日也好,还是卖国也好,那是你个人的想法,现在你最需要的大约就是运气,一个好运,一个天赐良机。”
“你不相信我有好运么?”苏联人与德国人单独媾和,就是我的天赐良机。
“你的运气是不错,但我不希望你使用大皮埃尔给你的情报,那会给大日本帝国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德川信雄正色道。
“少跟我废话,那情报我用定了。只要是能打击日本帝国主义,让我当男妓都干。”跟杀父仇人合作,真他妈的别扭。
“我一定会阻止你。”
“晚啦。”丁少梅告辞。
德川信雄大惊:“你该不会已经把那情报公布出去了吧?”
这时,真子捧着一叠报纸进来,每家报纸的头版都是同一条消息,这是本地一家通讯社的通稿——《俄国人要重演“和平”剧》。
德川信雄顿时感觉手脚冰凉,他终于明白,自己制造出来一个魔鬼,他再也控制不住这个疯狂的中国小子了。丁少梅现在不再是他的工具,而是危险的炸药,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在哪里造成破坏,更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行动。他手中掌握的大笔资金,与他那个聪明而又疯狂的脑袋联合在一起,在如今这个混乱的年代,真无法想像他会再干出些什么让人吃惊的事情。
他打电话给宫口贤二,招他立刻来见面。如果控制不住这小子,那就只能找其他人来替换他。姓包的小伙子也许不错,一脸的和气,不像丁少梅这么顽劣,打击联银券,把军队拖在华北的事情可以交给他来办。
前几日宫口贤二与他有一次长谈,话不投机。他的这位学生不肯跟随老师冒险,而且还拿什么国家、民族之类的话来教训老师。
我是什么人?我的行为有什么可指摘的么?德川信雄心底有些动怒。我确实是与政府的想法不同,但我为的是大日本帝国的利益,谁也不能说我违背了武士道精神,更不能说我不是个爱国者。打击联银券就是爱国……。
在这么个放纵欲望的年代,不管是想干什么,人们都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在心底暗笑自己多年养气的功夫毁于一旦。我哪里还会有耐心去调教丁少梅,他不适用那就换别人,再不成就除掉他,战争手段嘛,就是这个样子,简单实用,大胆而又放纵。
丁少梅昨夜睡得很晚,跟雨侬、范小青、俞长春三人研究如何充分利用那份情报。晚餐五妞让宋嫂给她蒸了一盆胡萝卜,说是那东西对胎儿大有好处,吃完便独自睡去了。对她这种自以为怀孕的幻觉,丁少梅实在没有时间来管。先随她去吧,等她多长些见识就明白了。
雨侬不赞成把情报全部公布出去,因为,那会在世界范围内造成巨大的混乱,甚至会动摇可能与德国宣战的英法两国的军心,导至他们更大的失利。她当然不希望德国人取胜,因为她手中还有第二卷胶片,那上边的情报让她触目惊心——这是德国人建议与苏联平分波兰,并共同驱逐波兰犹太人的文件。有关德国犹太人的遭遇,情报界传闻极多,虽然这与中国战场没有多大关系,但那种把犹太人赶出家园的不人道行为,却给她带来了极深刻的冲击。她自幼便失去母亲,11岁之前一直被父亲丢给一位犹太保姆照管,那个女人就像是她的母亲,所以她没有能力承受这种冲击,至少她觉得会这样。本地犹太人很多,她帮助不了他们什么,这件事只是略尽心力而矣,她想。
“这是战争,我们不能婆婆妈妈地当滥好人,别说是犹太人,就是把英国人都杀光了又关我屁事?”丁少梅大叫,对有人竟然反对他的行动大为恼火。“现在是中国人与日本人在作战,是我们的国家处在危难之中,明白吗?日本人是想把我们变成朝鲜人。”
“你用不着这么大火气,我能理解你的抗日热情,但抗日也不能胡来。”雨侬寸步不让。
“我胡来。她竟然说我是在胡来。”丁少梅在房中转来转去,突然一拳砸在餐桌上。“我用我一个人的力量,对抗所有的日本人,我会是在胡来?”
范小青拨弄着手中的咖啡,一言不发,她对争吵的内容不感兴趣,她只盼望这场争吵继续下去,一发不可收拾才好。
俞长春出来打圆场道:“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只是手段不同罢了,没必要伤和气。”
“这不是伤和气的问题,而是她一直在控制我,想要操纵我。”丁少梅冲口而出。
众人大惊,雨侬沉默了半晌方道:“不错,我一直想要把你的行为限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之内,看来我错了。”老吉格斯说得没有错,他最容易让人误解为是一名勇士,其实内心充满了疯狂,她想,同时感觉心中在滴血。
丁少梅左手按在桌上,右抚住前胸,身体前倾,用深沉的嗓音道:“当勇士把性命置之度外的时候,没有人能控制得了他,也没有人能降服他,他就像是一枚炸弹,追求的就是那轰然一声的辉煌。”
范小青热烈鼓掌,好哇,演得好,像个专业演员。
雨侬叹了一口气,也罢,从现在起,我再没有什么可顾虑,可担心的了,如果说我关心你,那就是我要继续把你的活动范围压缩到最小,我也不再会因为与你争夺情报委员会主席而有什么愧疚。
“好啦,好啦,我赞成老丁的意见,战争如同过节,越热闹越好。”俞长春表明态度。在一边伺候着的宋百万听见这话却撇了撇嘴,学生抗日,你能指望他们怎么样?
宋嫂给大家端上来冰镇的莲子羹,用的是今年的新莲子。这个时候,一碗甜食起到的绝不仅仅是和气消暑的作用,它让大家终于平静下来。
“雨姐,”丁少梅又变回到那讨人喜欢的表情。“你别生我的气,这件事,还得要你帮忙才好。”
雨侬点点头道:“我要是不看紧些,你说不定又闯出什么祸来。”
范小青有些失望。脸皮这么厚,要是我吵完这一架,就上楼收拾箱子,回家去。但她知道,要想让雨侬离开丁少梅,那可是个长期的战争,不会比抗日更容易。
话入正题,他们几个都是绝顶聪明,合伙搞一个愚弄天下人的大骗局,让他们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意,于是,就有了第二天早报上那条消息,又是俞长春的手笔。这只是第一步,先把水搅浑。
“世间最有想象力的不是作家,而是骗子。”俞长春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奇思妙想纷至沓来。“要想把谎言编得圆,就像酿好酒要多下粮食一样,那里边得多加真话。”
丁少梅一手拉着雨侬,一手拉住范小青,三人挤到一张沙发上。他笑道:“民众都是聪明的笨人,要想让他们相信什么,首先得教会他们怀疑,这跟剧作家的办法一样,一旦民众怀疑它,就会集中精神关注它,对后边渗透进来的谎言也就越发地信任。”
“那时不用我们去做说服工作,他们自己就会找出无数的理由,来批驳对此事的任何不信任。”俞长春接着道。
“希特勒就是这么做的。”面对这些家伙的兴高采烈,雨侬又能怎么办。
“历史上任何一个成功的君主,任何一个取得不世之功的统帅,都有这么一手,这叫策略。”丁少梅一笑。
“这是纵横之术……。”俞长春帮腔接下句。
“杀敌于无形……。”
“乱敌于帷幄……。”
雨侬正色道:“你们这是在毁掉一场正义的战争。”
“妇人之仁。”两人异口同声。范小青忍不住纵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