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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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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的一个飘雪的日子,张铁和顾永峰乘着一辆隆隆开过冬天的火车回到了故乡。当兵三年,越战一年,身为侦察兵的两人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那天,严寒刚刚侵袭过南方的大地,窗外的白雪飘飞,一个很白很纯洁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车厢里都是他们那一带的退伍兵,二十出头的年纪,战争的痕迹在他们的面容上留下了不应有的沧桑。

说不上军容多齐整,撕去了红领章的草绿色军衣象缺少了点什么。总给人一种错位的感觉,与往昔的军营相比,车厢里就少了一份肃穆,却多了一份临近社会的世故。

与其说这是一辆开往故乡的火车,不如说是开往社会的火车。

张铁嘴角叼着烟卷,他的座位在窗口,对面是微合着双眼的顾永峰。顾永峰在一次激战中叫敌人的炮弹弹片掀掉了一块头皮,后来在军区医院植了皮,竟管主刀的大夫谨慎细微经验丰富,但那一块还是成了不毛之地。于是,顾永峰索性终年光头,在一车厢的退伍兵里,顾永峰的这个光头其实并不显眼。

有车的马路不长草,有用的脑袋不长毛。这一年顾永峰开始学会了自嘲。他和张铁都分配到了一家轧钢厂。

这家轧钢厂是他们生活的哪个县的龙头企业,七十年代初就存在了。在一堆铁饭碗中就铁的没法在铁了。

两个退伍兵内心里很兴奋,与其他分配到街道办厂的战友相比,无疑是进入了天堂。

其实,天堂与地狱只是一步之遥。

身材高大的张铁成了一名轧钢工,顾永峰却意外的进了厂食堂,一群男男女女中,没技术的顾永峰开始在食堂帮厨。

说得好听一点是帮厨,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打杂。打杂也分好几类,顾永峰基本就属收拾垃圾最苦最累的那种。

顾永峰不在乎。

无论多油腻无论多劳苦他都不在乎,因为心里有盏灯,这盏灯一直温暖着他,照亮着初入社会的那些日子。

日子就象墙上的日历被一页一页又一页的翻过,同时被翻过的还有那些贮存在心底的铁与血,死亡与硝烟。

竟管还无法真正意义上的适应,但顾永峰已经开始在学着适应了。

人生的第一步已经开始,接下去就看你如何走了。

那天,第一次发工资,聚在一起,两人喝了酒。在厂后山的一个石坪台上,寒风很劲的吹,雪花飞舞,那时候已经临近年关了,空旷的厂区偶尔传来一两声燃爆,平添了几分喜庆。

两个退伍的军人大衣畅怀,面容红润,一副激情飞扬的样子。

这副激情的样子很久不见了,事实上走上社会的这些日子里已经很难再有军旅时的那种激情了。

因为酒的缘故,这日的激情就显得格外飞扬。

顾永峰说,铁子,别看哥是个打杂的,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叫许多人给我打杂。

这句话张铁听懂了,同时期参加过越战的退伍兵张铁思想很单纯,张铁家境状况不是一般的差,他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三个弟弟,一家还得靠张铁的工资贴补家用。

能成为轧钢厂的轧钢工对于思想过于单纯的张铁来说,他已经很满足了。

人的满足是在某个特定的环境里的一种无奈的说辞,当这个环境开始时过境迁的时候,欲望再次膨胀,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时的张铁没有那么大的欲望,他的眼前是时常冒着浓烟的厂房,是轧钢车间里钢水锤炼四溅的火花,脚下的土地是真实的,天空里北来的大雁也是一如既往的执着,日子在平凡里偶尔碰撞出火花。

就象眼前覆盖的白雪一样,色泽单一,却异常的干净。

张铁那天面对一遍无垠的雪原,心灵仿佛被洗涤,他没有过多的去思考顾永峰说的那些话,他始终觉得自已是个平凡的人,活在一个平凡的世界已经足够了。

一切起因是在一年后,顾永峰的第一次人生机遇,被金钱和裙带关系撕扯的支离破碎。

顾永峰一直很努力,甚至一厢情愿的认为有付出就有收获。事实上他的确是收获了一颗苦果,那颗苦果终其一生相伴,一直到死。

与张铁的平凡世界不同,进轧钢厂的这一年顾永峰就开始了转变人生的第一步,他开始自学。那时候,自学的还凤毛麟角,顾永峰每天晚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趴在桌前听收音机,红灯牌的收音机总是在这个时间段把知识传输给他。这时候,顾永峰也觉得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通过战友,通过亲朋好友弄来了大量的书籍,他几乎把所有的钱用在了对知识的索取上。

知识能改变一个人,顾永峰开始被人关注,在轧钢厂顾永峰的才华也逐渐被人认同。

一个改变顾永峰一生的机遇终于来临了。那天的午饭后,西北风呼啸而过,萧瑟里顾永峰依然任劳任怨的在清理食堂的卫生。

这时候的顾永峰身材还没有象后来那样横竖不分,一个身影在空旷的大厅里寂寥无比。

耳畔传来一阵阵哒哒的铁掌踏地声,顾永峰没有回头,他已经习惯了默默地做,默默地在清扫中重复哪些脑海里的知识。

未成想到,那一阵哒哒的铁掌踏地声是改变他命运的福音。

这天,他接到了厂劳资科的一纸调令,那个戴眼镜的劳资科干事接过顾永峰的烟后,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有时间你请保卫科科长喝顿酒,科长很看重你知道吗?干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其实他不近视,戴眼镜纯粹是为了装比,那时候,很多这样充文化的人。

干事走了。

空荡荡的饭厅里顾永峰如遭雷击,两耳布鼓不闻,一切都突如其来,一切都真实到如假包换的叫人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被压抑被不被认同的那种情绪犹如山洪暴发般急泻而出,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同样工种的打杂只是分工不同,但对于心高气傲的顾永峰来说则是一种耻辱,一直以来这种耻辱被很谨慎的隐藏了。

那天,头能顶天脚能立地的顾永峰蹲在空阔的饭厅正中央,耳旁是窗外北风过境的呼啸声,一个人的世界无法平静。顾永峰内心酸涩,俯下身双手掩面呜呜而泣。

有泪水滑过十指的缝隙,滴落。这一年有太多太多的心酸和委屈,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已是如何的脆弱。他根本无法存受这份巨大的喜悦。

一年多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更重要的一点是从此他远离了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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