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逝亦,人生没有如果。
愧疚有用吗?自责和后悔又有用吗?
其实,这个浅显的道理谁都懂,或许是太懂了,才偏偏无法走出误区。阴坏也不列外,阴坏在这个霜冻的早上把对死者的缅怀挂在了脸上,却把仇恨埋藏在了心底。
这是一个信心和心理都需要理疗的冬天,这个冬天,挥一挥手,没有带走一丝云彩。
在路口的老枫树下,上课铃响之前,阴坏和易小剑等到了夏侯。
与以往相比少年的夏侯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一身洁净的察蓝,一双很静的目光。于一路匆匆人群里鹤立孤独。
在红旗中学夏侯的孤独出类拔萃,他的这个拔萃与废材不同,废材的孤独是丢进人群默默无闻的那种,而夏侯则不然,夏侯的孤独,锋锐到不容忽视。
而今日,这个早晨,这个不容忽视却让人熟悉到陌生。
阴坏情绪纷杂,他突然觉得这个早晨来见夏侯本身就是个错误,一直以来,这个很静的少年都是程青一个影子,如今这个影子已经走进了阳光里,走出了阴影。
面对这个少年,阴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嘎很嘎的易小剑却比阴坏洒脱许多,尽管这个少年身上的变化很大,易小剑依旧是我行我素的招呼,夏侯!好久不见。
嗯!少年很静的回应,是很久没见了,剑哥。
行!易小剑对阴坏说,听见没,夏侯还是咱们兄弟!
我一直都是你们兄弟。少年夏侯说,原来是,现在依旧是,将来一辈子也不会变。
妥了。易小剑高兴地说,有这句话,大脸盆子就放心了。夏侯,庆哥想见你!要不放学后,你去造船厂。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夏侯说,不用了。
不用了。三个字让阴坏和易小剑如坠云雾,直到那个少年的背影远去,阴坏恹恹地问,啥意思?
妈的,你问我,我问谁呀!
后来,这三个字传入国庆耳朵里,大脸盆子的国庆脸上走满了阴郁,国庆说,夏侯在埋怨我哩。
草!埋怨啥?张口而出的易小剑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废,比废材还废!
其实,每个人都明白少年夏侯在埋怨啥?那是一道坎,在年青的少年心里永远无法逾越。
此后,特立独行的少年开始在红旗中学发狠,于沉静中鹤立鸡群,等国庆团伙再次回归西街时,那个少年隐隐成了红旗中学的扛把子。
少年夏侯是头一天下午得知十三中东城团伙庭审的消息,在西边的围墙外,那片松林里,少年站了很久,久的暮色开始葱茏,开始与远山接天避地。
直到隐隐有寒月升起,少年方始拖着疲惫的步履蹒跚离去。这一夜的月始终没有圆,直到后来,这一夜的月在少年的心里也一直没有圆。
还是这一日,满身疲惫的国庆步履维艰的走出了电影院,细雨从灰色的深空而落,击打着街道两旁的阔叶梧桐上,这个时节,梧桐叶才刚刚成型,远没有那种阔大生机盎然的景象。
国庆停下,掏出烟,一束星火急速燃烧起来,在极明亮处黯淡,随即被雨水熄灭。
离开了红旗电影院,国庆团伙打车去了石头岭。
料峭春寒里的石头岭已经淡淡的铺上了一层绿意,远比数月前的那个冬日生机了许多。
细雨绵绵,在众多的坟茔中,程青的那座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的黄泥坯土,一样的青石立碑。
或许唯一区别的是那尊石像。
从这个料峭寒春的早上开始,少年夏侯就把自己站成了一尊石像。
或许是经久的缘故,少年的一身察蓝湿透,雨水趟过发梢,流经面庞,把那些静洗刷的异样苍白。
就如此时少年的心境一样。
没等走近程青的坟,国庆一伙四人就看见了少年,也看见了少年一身寂寥的苍白。
国庆步履很慢,这一日来,国庆团伙一行四人都很慢。
国庆也很静,比任何时候都静。
即便是见着坟茔前的少年,国庆这一日从根骨里散发出来的静依然没有改变,甚至于情绪。
那仿佛是一场缓慢的擦肩而过,除了弱微象征意义上的额首,几乎没有任何言语的表达。
一和四。
一条缓坡,少年蹒跚而下。国庆团伙维艰而上。
时光静止……
唯有内心血流。
这个春寒里的红旗中学,最敏感的话题依然是那场与程青的死相关的庭审。
已经高二了的学儿姐看上去成熟了很多,没有了往昔的那些跋扈,很淑女的学儿姐成了红旗中学的另一道风景。
这道风景许多人没看懂。
就像另一道风景的少年夏侯一样,也有许多人没看懂。
但这一天,学儿姐在教务处看见了刘鸡毛。
已经缀学了混社会不止一年的刘鸡毛看上去很是有些爆发。
刘鸡毛面色红润,嘴角烟卷,牛仔衣敞怀,白衬衣,绕颈一根硕大的金项链。
刘鸡毛这一日是给兄弟废材请假来了,废材他老爸老费终于有了去见马克思他老人家的机会了。
对于废材这种家庭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如果硬要说点什么,或许说解脱更合适。无论是对老费还是对儿子废材。
姐,我是帮兄弟废材请假来着。刘鸡毛一脸灿烂的对学儿姐和方平说,废材他老爸早两天前去见了马克思。
刘鸡毛嘴上叫的亲热,内心里也透着股亲近。这种亲近发自肺腑。
方平说,鸡毛,废材死了爸,我咋觉得你比谁都高兴哩?你是不是废材兄弟?
是。肯定必须是。刘鸡毛边从兜里掏烟边说,你说谁家要没了个病膏子,不乐呢?不过废材不乐,可我还是得替他乐。这作兄弟的有时候也挺难。
难你个大头鬼。方平随口骂了一句。
学儿姐说,别掏了,姐如今不抽了。
不抽?刘鸡毛皱皱眉,但很快就舒展了。刘鸡毛说,不抽好。姐不抽烟就更有淑女样了。
学儿姐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