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直到再一次面对五棵松山麓里那上百座坟茔时,两个少年军人思绪远去,远入那些不堪回首的异国逃亡的日子里。
时光仿佛倒转,那两个月里发生的一切,开始一幕幕清晰,一幕幕如灯影里的幻灯片一样被翻过。
那些日子里,活下去是唯一理由。
在那段记忆里,血性有很多残缺,他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少次,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昏迷中苏醒的,唯一的他只知道只要一苏醒他面前就有一张熟悉的脸,兄弟白结巴的脸。
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后来是生死与共,不弃不离。
回忆一场流年的殇,就是把伤口再一次撕裂,让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从新鲜血淋漓起来。
这个余晖再次涂满天空的旁晚,五棵松山麓里的风就象是那夜白结巴记忆的河床里,一线奔腾而至的水际扑天盖地……
白结巴不知道引发山洪的不是这夜的大雨,也不是数小时之前摧毁山寨的那场爆炸,而是他的队友,那些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他俩活下去的特种作战队员们。
一切的起因源自于两山间的一座雄伟大坝。
那座大坝是真的太雄伟了,以至于从坝上急速穿过时,大土匪一班长的脑海一阵晕虚,他脚软了。
不远的黑暗中传来龙猛低沉地催促声,快!再快点,跟紧了,千万不要掉队。
不过已经落后了四五米的一班长没有听见,他晕虚的大脑中都是一线水际自大坝的出水口飞落的景象,那个景象何止银河落九天,即便是十天,此时的一班长也觉得耗不夸张。
一班长!你他妈的搞什么鬼!不知什么时候,队列最前的龙猛转换到了队尾,龙猛很生气,比今夜任何时候都生气。这一夜,龙猛的气也不是第一次了。
从最早的火箭弹爆炸引发的强攻,到毁灭山寨前撤离前两个小兵的缺失,直至现在性命攸关时一班长的掉链子,龙猛这一夜的气可谓接二连三。
大队长,我有恐高症。
啥?恐高症!龙猛几乎抓狂了,他不明白经过集训队三个月考验的大土匪一班长怎能够不被刷下去,而且成了三小队的队长。
我的这个恐高不太明显,二三十米的高度没问题,再高了就不行了。
草!轻易不出脏口的龙猛差点破口大骂起来。
等龙猛搀扶着一班长穿过大坝时,不明的月光下二土匪老黑已经把收集起来的十几颗手雷扎成了一团,龙猛额头汗水淋漓的说,动手,从边缘处炸。
明白!二土匪老黑答应一声,身子一矮,消失在一班长的视野里。
此时的一班长也是满头大汗,其实,第一眼见到大坝时一班长就动了炸毁的心,如果不是恐高,一班长想这个大坝怎么也轮不到二土匪老黑。
大坝不但雄伟,而且充满了诱惑。
一贯刁民的大土匪一班长又怎么能想不到炸大坝带来的好处,不说阻拦追兵,就是这种破坏都足以诱惑的让人无比兴奋了。
从竹林的积水中站起的白结巴被身侧巨大的轰鸣声震的几乎又摔到了,大雨中白结巴转身望去,河岸崩塌,一线明亮的水际卷起数米高,滚滚奔腾,势不可挡。
草!白结巴低吼一声,拼尽余力扑向数步之遥的血性,此刻,那数步之遥宛如天涯。而急速奔腾的河水已经漫过了膝盖,且不断的在漫涨,那一线明亮也转瞬即至,白结巴扑了过去,浑身的力量都聚集到脚底,猛地一蹬,朝前扑了过去……
……
……
黎明后的水面终于趋于平静了。
四面都是水,那遍遮天避地的竹林也从目光里永远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水际苍茫,除了远处若隐若现的峰峦,一切都成了泽国。
一根海碗口粗的青竹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沉沉浮浮,随波流淌。
白结巴的记忆有段真空,他只记得当手触碰到那个身体时,意识里就紧紧抱紧,紧得跟生命连成一体,此后不可分割。
然后,下一刻,明亮及身。
白结巴也不知吞食了多少口水,当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浮出了水面,一根夹杂着水势的青竹横撞在他的身体右侧,白结巴再次呛了两口水,意识模糊前,他抬手扎了下去,一直紧握的枪刺穿过竹身直没至柄……
……
……
此后,白结巴不在有记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黎明来临,直到水面趋于平静后,白结巴才再次有了记忆。
这个记忆里,他和血性的拯救源自一根青竹。
白结巴很是有点动情,在青竹的沉浮里他对上苍充满了感激,他想老天是仁慈公平的,既然老天都不想我和我兄弟死,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
这个信念,此后一直支撑着白结巴度过了无数艰难困苦,有很多次,离死亡很近,近的仿佛只有一捻香的距离,可白结巴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相信老天不会让他死,他和血性就一定不会死。
活着。活下去。是唯一信念。
不知道在水中漂浮了多久,然后搁浅了,青竹被卡在了两棵树桩间,水不在深,水下是坚实的山地。
白结巴的头很沉,眼皮也很沉,许多时候他都想合上双眼睡过去,可他不敢,此时的水无论深浅对于虚弱的他和血性来说,都非常致命。
头枕着青竹杆在水面平躺了足够长的时间,让手脚及身体里的那些痉挛及麻木开始缓解后,白结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血性拖离了水面。
这一次,白结巴几乎再次虚脱,浑身上下从骨子里都泛出了酸痛。一股强烈到无法自制的疲惫再次袭来,眼皮千万斤沉重,没来得及扫视这遍山地一眼,白结巴整个身子稀软如泥。
他昏睡过去了,昏睡中的白结巴手脚依然不时的抽索痉挛……
白结巴不知道就在他身旁的血性一直都在昏迷中高烧不止,此时,这个孱弱伤重的少年军人离死亡也仅仅是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