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子,我成孤儿了。
冷不丁从废材嘴里蹦出这句,三人缄默了,原本有些缓解的气氛,愈发让人沉重起来。花城觉得嗓子眼堵得慌,堵得整个人有了崩溃的趋势。太他妈的伤了,也太他妈的难受了。
废材说的不错,他的确成了孤儿。
刘鸡毛的眼泪下来了。没有一丝抽泣没有一丝呜咽,这个临近黄昏的老屋里刘鸡毛无声无息地哭的稀里哗啦。
小马更是红了双眼,其实,与老西街的三个少年所处的环境相比,小马可谓天堂,小马父母都是铁路上机务段的小干部,这时的铁路员工还算高收入,福利也好,基本算旱涝保收的稳定阶层。不过后来状况也改变不大,作为无竞争行业的铁路一直有着它的优势。
但小马能理解,废材是小马第一次接触并极端深入了解的苦孩子。
和许多的老西街少年不一样,废材什么都缺,他几乎缺了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所需要的一切。
还是这个黄昏,刘鸡毛很想跟废材说,咱们是兄弟,废材,你还有我们,有我们你就能活出个人样。
也是这个黄昏,小马知道废材说这话不是不当大家兄弟,废材废,但不傻。他只是一个自小缺乏关爱,性格极其扭曲的少年,想法有些另类,却一定有他的存在的道理。
与苦孩子废材最接近的可能就是花城了,花城家兄弟姊妹多,从他爸花鸡公一人不高的收入支撑着整个家庭就可见一斑。
他哥花鸡高一了,还是穿别人家不要了的旧衣烂裤,花城家的拮据不想可知。
花城之所以堵的慌,之所以难受到了极点,是因为他看到了废材性格里的懦弱。
在废材的字典里,缺乏的不是爱,不是理解和怜惜,是战胜懦弱与谦卑的那种自信和勇气。
这个黄昏,花城有点伤。
老费死后的那段日子里,废材都没上学。
其实,大家都清楚,那都废的废材,学习也废。竟管很努力,但只要一考试废材都垫底。
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废材就是那种天生不是读书的人。再努力也白搭,天份在哪里。
不过日子一长,不上学无所事事的废材情绪出了问题。
他这个情绪,三个兄弟都看出来了。
得为废材的将来考虑了。花城问,废材,有啥打算没有。
废材没吱声,硬低了头,心里很矛盾。
花城一伙明白了,废材之所以矛盾在于选择的艰难上。对于混并不是任谁都热衷的,之前的混,废材一直很被动,非出自他本身意愿。
而事实上那都废的废材连混也不适合,即便是上学在红旗学校依然啥都不是,由此可见一斑。
知道了。花城说,要不上班吧!读书咱们都没天分,再说了整天坐飞机,不如不上了。废材,就上班好了。
废材还是没吱声,废材也知道自己能顶替死去老爸的班,但废材不知道该如何运作。与老费死的第二天相比,好似昙花一现,那个沉稳平静的少年不见了。
鸡毛,废材上班的事你来跑吧!记住,你灵清点,这关系到废材下半辈子的事。
明白。刘鸡毛眼都不带眨地说,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我办事,你放心。
原本轻而易举的事情,刘鸡毛不明白咋就过了近两个月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刘鸡毛隐隐生出了怒气。
这街道的干部也不做实事。小马说,不至于呀!我爸单位的一个铁路职工出车祸,没半月他儿子就顶替上机务段上班了。这种情况特殊,一般不为难人。
草!刘鸡毛说,我看居委会主任莲二妈就是一个吃人肉不吐骨头的狼外婆。
不会吧!废材说,每次莲二妈都挺热情的,问寒问暖,还要留咱们吃饭。
呸!刘鸡毛一口浓痰吐对面墙上去了,麻痹的,我说废材,你都啥脑子呀!那个莲二妈表里不一,纯属糊弄咱们,你看不出来呀!
不象呀!废材一脸凄惶,他是真着急了,我真没看出来。
别说没用的。花城阴沉了脸说,一个老西街的,谁不清楚谁?莲二妈那个狼外婆有名的难缠。鸡毛,下点功夫,弄明白了咱们对症下药,我不信了,一个街道大妈就能只手遮天了。
刘鸡毛这夜把几次去居委会的事从头到尾梳了一片,这一梳,刘鸡毛看出问题的结症了。
原本刘鸡毛就是个很灵光的人,这一次遭忽悠,是他小看了居委会主任莲二妈。
他记起来了,有几次和废材从居委会出来,转身的时候,莲二妈眼神里的鄙视一现即逝。
都是邻里街坊的,再说是一个老妇女,我是看走眼了。黑暗里刘鸡毛把烟抽的凶相毕露,他那个性格轻易不能罢手,刘鸡毛心生歉恶。
这次刘鸡毛学乖了,没自己出面,他找了个小弟去,小弟是废材家一个平头里弄巷的,很清爽。中午未到把消息带来了。
让刘鸡毛吃惊的是问题的一半竟然出在自己身上。
在老西街刘鸡毛小有名气,在邻里街坊里他的这个名气不如废材。
废材十二岁上就成了老西街大妈们教育孩子的典范了,比如那家孩子不乖,大人们就会说,看看人家老费家的孩子,没扫把高就知道替他爹扫大街了。看看你,啥玩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都不省心。
第一次去居委会,所以莲二妈能一眼认出了废材,这时,莲二妈是真心想帮废材,废材打小里就苦的出了名。帮废材不费力,却能落个好名声。这种何乐而不为的美事,精明的莲二妈自然乐于助人。
关键的是这天莲二妈还看见了刘鸡毛,刘鸡毛叼着烟卷,长发吊腰牛仔衣,一步三摇晃,典型的老西街小混混子。
小混混子没关系,有关系的是莲二妈的表外甥是粗壮男呀!
是粗壮男也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你别把人家捅进医院呀!
捅进医院也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别捅两次呀!
捅两次也没关系,关键是别把人捅废了不是?
所以,莲二妈心里生出了芥蒂。她是真不想为难废材,但她不想让刘鸡毛如了意。
莲二妈心说,废材呀废材,要怪你怪刘鸡毛好了,都说这孩子废,还真废,叫谁不好偏偏你叫了刘鸡毛。
不过莲二妈还是热情上脸,在居委会混了几十年,都成人精了,自然在表面上不能叫人看出来。
嘴上也痛快,让废材填了表。那张表一直躺她抽屉里,莲二妈想先凉着再说,这不共产党的天下吗?一个混混子能翻了天去?
这张表一躺两个月,莲二妈有些得意的忘了型,每次让刘鸡毛吃瘪内心里就有种久违了的那种舒爽感觉,跟电视里播的舒爽牌卫生巾的广告词一个意思。
妈的。花城知道这个消息后很是忿恨不已,这老女人是不是有点变态,有意见你冲我们兄弟来,难为废材,麻痹的,这还有天理吗?
你说呢?刘鸡毛说,这老骚货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真当老西街居委会是她家的了,竟然是为粗壮男那货不平。草!麻痹的,她那是老骚皮子痒,欠草了!
小弟说,鸡毛哥,别跟女人讲道理,越讲越不清。何况是莲二妈那种成精了的老女人?情况我给你打听清楚了,找的是居委会的老干事,老干事人不错,没啥坏心眼,无论如何这事不能牵扯到他,否则,小弟我没法交代,怎么说我和老干事家小崽是发小,我不多说了,你明白的。
没事,只管放一百个心。小马拍了拍小弟的肩膀说,那不待见的事,做哥哥的灵清着哩!
打发走了小弟,小马眼神里攮了一把刀。
小马说,先瞒着废材,关系到他的将来,这事不能做的太明显了。
花城点点头,花城是真生气了,换谁他不能气成这样,只因为是老实巴脚的废材。
一个人厚道也是错。还被社会歉恶,这是啥几巴社会呀!
这天花城恶相胆边生,他有了弄死莲二妈的意思。
小马反对,小马说,不为别的,为废材的将来,事不能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