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坏的速度很快,嗖的声从程青他两人的身旁冲了过去。
阴坏跑疯了,他根本没看清楚程青两个。他只知道跑,不跑,小命得完了完。
从造船厂的家里来到站前广场,阴坏完全走了一条与往日不同的路,他从小雨街绕了一圈,先到火车站,然后往回走。
仿佛天生的有种预感,阴坏再次把个人的秉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完全出人预料,阴坏才抢了先机。
不过阴坏还是没有逃过东城一伙的十几双眼睛,东城一伙是有备而来,阴坏也不怂,这个先机一旦形成,对逃跑极为心得的阴坏来说,优势就明显了。
这不是阴坏吗?
在第一时间里,程青的诧异远远大于猝然偶遇的喜悦,内心里的那种不安感觉终于找到了来源,程青不知道,这个来源对于今天的他来说非常的致命。
夏侯也不知道,这一天,他终身难忘,一个美好而青春的少年离他而去。
这一年,程青十八。夏侯十六。
这个冬天的雨和雪都没有落下来……
阴坏冲出去三四十米,待速度达到巅峰时,他突然一个急转,冲上了人行道。
人行道上人群里有个空挡,阴坏穿插过去的时候还是把一个年青的壮汉撞了个趔趄,那个壮汉脚长手长,反应速度极为迅捷,阴坏几乎坏在了他的手上。
刺啦一声,半幅衣袖从阴坏身上离去,阴坏没有丝毫的停顿,一个健步阴坏上了台坎,然后双手一攀护栏,从一溜栅栏顶,阴坏翻了过去。
此时,阴坏的身后,人行道上已经翻开了锅。
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程青和夏侯都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跟本没时间考虑,也没时间审时度势,程青斜插过去,他扑倒了最先一辆冲上人行道的自行车。此时,夏侯扑倒了另一辆。
接二连三的连锁反应,随后是接踵而至的咣咣撞击声,人群中东城狂吼了一声,他认出了夏侯和程青。
跑!程青咣的一肘砸在了大宽的颈脖后,一跃而起,在吼出跑之前,程青拽了夏侯一把,他俩反身朝来时的站前广场跑去。
人行道上的人潮消减了双方的速度,但部分未撞在一起的二八大卡转了个方向,从马路逆向行驶兜了上来。
进巷!程青喊,声音嘶哑,他知道一旦被对方合围,在无逃脱的可能。
这片弄巷程青很熟悉,相对来说弄巷里也冷清,速度能起来。但程青不知道,这片弄巷东城一伙同样也很熟悉,或许比程青更熟悉。
等程青反应过来时,他俩已经被堵在了一个拆迁院落里。这里原先是个汽水厂,搬迁后,拆了近一半,屋顶望天,四面比人高的半扇墙。
哥。没路了。夏侯说,拼了吧,青哥。
从墙角的废弃物里夏侯操起一根棍子,棍子有碗口粗,杉木的,是根屋椽子。角落里这样的棍子不少,还有些破裂的木板。
程青没有动,从墙角处抬起头,发梢上的汗珠连珠缀线的滴落。
院落里的一方天空依然是那种灰暗的景象,风不紧不慢的覆盖过墙头屋脊,把心底的那些记忆扬起。
这个冬天的雪还未下……
夏侯躺倒了,程青也躺倒了。
十几个轮番而上,一顿棍棒后,两个少年血流披面。
妈的,你丫的服不服。一个东城的兄弟猛地揪紧了程青的衣领,拽的猛了,刺啦一声程青的衣领撕裂。随着这声撕裂程青被从地面上拽起,他的脖颈处一阵剧痛,整个人有了窒息的感觉。
草泥马的!东城开了口,这他妈的能是服不服的事吗?
这句话说完,东城一脚兜在了程青胸口。很突然,很用力,程青仰面翻到,头重重地磕在了砖墙上,撞落尘灰一片。
来呀!草泥马的,有本事朝老子来!夏侯吼,从尘灰中缓缓起身,很努力的挺起胸膛。
东城转过脸来,似乎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个弱显稚气的少年存在。也似乎此刻他才记起臀部的两道伤痕。
草!东城眉峰挤成了一团,顿时臀部痉挛疼痛起来。这种痛,隐隐有了种快意。
妈的。东城说,老子本来就是冲你来的,你丫的,还记得那两刀吗?
夏侯不能忘记,那是他第一次动刀,刀很锋利,刀锋也很狭长。
程青也记忆犹新,他记得那把刀被国庆抛入了江水,那是夏天的江水,也是夏天的记忆。
如今冬天了,这个冬天的雪还未下……
国庆是三天后的这个夜晚去的石头岭,一玄月下的石头岭遍野荒坟,极目苍茫处,风吹草动,有座黄土新筑的坟茔,不见寸草。
那座坟茔前,有个少年。很静。
即便是国庆四个来到坟前,那个少年依然很静。比大多数时候都静。
阴坏也很静,看着这丘黄土,看着这不及三尺的墓碑,阴坏已经迈不动双腿,而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在真实起来,那个比好孩子还要律己的少年去了哪里?那个碎雪冬天双刀起落极为血性的少年又去了哪里?
阴坏哭了。
这个全世界上唯一没有看不起自己的人就这样去了,三尺黄土,掩却了多少青春年少。
易小剑也哭了,易小剑一直跟自己说,我不哭,青哥,咱们爷们流血流汗,不流泪。我不哭,我要叫大宽、东城那些王八蛋哭一辈子。
可易小剑看见黄土的坟茔时,就在也没忍住,酸楚的泪水汩汩而起,易小剑说,你麻痹的,你咋说走就走了哩!青哥,我没用,我想忍,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我就是忍不住。
没忍住的还有小六子。小六子一直想不明白,怎么那么一板子就要了程青的命呢?
人的命,天注定。
那天,夏侯又倒了下去,额顶上的血遮挡了视线。
东城说,起来呀!麻痹的,你他妈的倒是起来呀!小比养的,老子倒要看看有没有刀子攮不进的肉。
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匕首,匕首柄裹着一层层红绸,锋刃如水。
东城盯着少年嘴角有了一丝嘲讽,他很奇怪为啥到这种时候了,这个叫夏侯的少年依然显得很平静。
这种平静很是叫东城内心不爽,麻痹的,没理由呀!东城想,这小比崽子,八成是脑子坏死了。
可下一刻,东城知道自己错了,撑着墙,少年竟然一点一点的又站了起来。
来!冲我来。有本事,弄死我!
草!我他妈的杀了你。被激怒了的东城终于狂暴了,两根红绸随匕首的去势飘起,凄艳如血。
那柄匕首没有扎上少年夏侯。斜刺里,倒在血泊里的程青突然豹子一样窜起,程青很迅猛,为这一刻程青忍的几乎用尽了吃奶的气力。
一生中,唯有此时此刻竭尽全力。
很是突然,很是窒息。东城脖颈一紧,整个身子都被箍的向后仰倒了起来,那根手臂宛如铁箍,不断的一分接一分的锁紧。
东城很想叫,救我。可他喊不出声,瞬间的窒息叫他大脑混沌,下一刻,身体稀软如泥。
走呀!你他妈的走呀!程青狂吼,头顶的创口再次挣裂,更多血叠加在了一起。程青是真的豁了出去。
夏侯不想走!甚至于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走,在心底他早把程青当成了亲哥哥。
夏侯还没有学会抛开兄弟独自走。
许多事永远不是主动,是被迫。
许多种情绪在冲动和惩罚面前不是热血,是无奈。这一天,这一刻,夏侯的确很无奈。
人的活着,就是要不断的在选择和被选择,不是你选择了命运,就是被命运所选择。
夏侯没来的赢走,陡然之间,时光静止,一块木板横起重重地拍在了程青的后脑上。
那个横挥木板的人是大宽,这样的木板在墙角里有很多,这一块离大宽最近,近的几乎伸手可及。
木板不致命,致命的是木板上的一枚铁钉。
人的命,天注定。
那夜,后来很冷的风从遥远的天地间覆盖下来,把整个石头岭吹得枯茎草飞。
一玄清辉里国庆仰起头,大盆子脸上两行清泪滚落,国庆知道,这个冬天他们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