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海,没有水,却有的是草,无边无际苍茫一线的蒿草。
看着这遍蒿草,看着这齐人高的蒿草边缘雷区响过后的狼藉,龙猛眼神里有了一股子狠意。
许多年前,这遍死海就存在,许多年后,这遍死海依然没能改变。
还有没有选择?问这话的是四小队队副,因为身上有枪伤,队副一直都待在队尾的五小队,赵连城和另一名原尖刀班成员都很照顾他,事实上队副的伤也很需要人照顾。
不过队副也是一个骄傲的人,能进特种作战大队的人都很骄傲。所以,队副也没能例外。
这一次他非但没有留在五小队,而且跟紧了龙猛。
龙猛很了解象队副这样的老兵,就象了解自己左右手一样,其实,大家的根骨里都流淌着一种叫不屈的血液,这种血液很多时候就叫骄傲,也很多时候叫血性。
龙猛没有回答队副,眼神依然停留在草海的尽头。
你能看出点啥吗?二土匪老黑问一班长,一班长的目光在草海的尽头停留的时间很长,比大队长龙猛还长。
不肯定。一班长用那山林刁民特有的眼神撇了眼老黑,我真的不能肯定,但有一点我能肯定,有很多的雷。甚至多到咱们无法想象。
草!二土匪骂了句,内心里生出股想要打人的冲动,丫挺的,这跟没说有区别吗?
有。一班长说,必须有。
啥意思?
一班长意味深长的说,老黑,咱俩是不是兄弟,从进特种大队的第一天起,咱俩是不是就投缘。
有一毛钱关系吗?二土匪说,你能不饶圈吗?这都啥时候了,草,我是服了你这刁民了。
知道就好。一班长说,如今你那一组也不全了,前锋你得让……
打住!二土匪眼瞪溜圆了说,你打住。你是我哥,别事都好商量,这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草!丫的是想赶着投胎吗?呸呸!一班长一连煽了自己两嘴巴,一脸歉意,妈的,老黑,我真没咒你。
后一句话二土匪没听见,老黑就想,这大土匪咋跟自己也玩起了心眼哩!
副队没有等到队长龙猛的答复就知道了答案,队尾的五小队发来讯号,有大股的越南军队从身后包抄过来了。
草!一班长甩了手里的枯枝,端起了枪。
不过老黑动作更快,阻挡在了身前,老黑说,队长,你下命令吧!是过草海,还是杀回去,我老黑打前锋绝不皱眉头。
龙猛的眉头皱在了一起,明知是个局,但两样抉择都非所愿。
许多年后,在血性的记忆里那片草海就是一场如殇往事。
那一年在省城斑驳的路灯下,也是下着这样绵绵无期的雨,雨丝透明成空,自亿万米的高空而降,眼色苍茫里,没有一朵花开。
三个沉默的退伍军人,高矮不一。
城市的缄默里有股激流在身体里碰撞,那种久违了的热血一下子澎湃开。那夜,没有抉择,其实在事态的最初发展开始时,一切都决定了。
生命是一种碰撞,活着很多的时候只是一种本能。
但,那夜,三个人,齐刷刷的军靴,把城市的宁静踩碎。
有一种冲动不再叫热血,也有一种义气不再叫兄弟。
我只是想好好的活着。赵连城说,退伍后我一直想和白豫好好的活着。你说,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能吝啬成这样。兄弟,你说我过分吗?我真的只想活着,和白豫一起。
你错了。血性眼神里波澜不惊,一开始就错了,这本来就是个人吃人的社会。你不吃人,人就吃你。
赵哥!人不是这样活着的。忍让是一种美德,但过分的忍让就是一种懦弱。人活着,可以没有一切,但你不能没有尊严。这句话是白结巴说的。
尊严是一种血性,尊严是血液里的一朵澎湃的花,也曾经是一群年青军人的信念。
那夜省城的枪声里,赵连城抹开发际间的血,雨水让他清醒,他知道退伍的这几年唯有今日,自己活出了人样。
竟管两样抉择都情非所愿,但大队长龙猛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之海。
那日雨水的草海,雷声震天,血花飞溅。
我的活着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但我的死,一定是条开辟雷区的路。说这话的是队副,这个身上有枪伤却始终信念如一的军人第一个自己的身体滚出了最初的通道。
来不及擦去眼泪,也来不及感触悲壮,紧接着是另一名伤员,后来是前锋的一小队,再后来是大土匪一班长的三小队。
一名又一名队员的视死如归,让草海之路鲜花盛开。
作为全队断后的五小队没能目睹这场一生中最为震撼的生命之路,但每个队员都感受到了这条路开辟的艰辛代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个活着的人都是踩着曾经肩并肩战友的尸骨活下来的。
结巴!这就是战争。竟管这句话已经说了很多遍,多的让自己也觉得没有了说服力,但一张嘴血性依然还是这话。
可以说直至今日,直至穿过死海后,两个少年军人才真真体味到什么是悲壮,什么是心灵的震撼。
那仿佛是一场心灵的洗礼,自头顶到脚底冰雪而过。你感觉不到恐惧,甚至于惊怵,而唯一的就是震撼,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阮经天也很震撼,或许比大多数的越南军人都震撼的多。
这是什么样的一支军队啊!阮经天那天看着草海雷响过后的狼藉,独自感慨。很难用一种情绪来表达他此时的感受,很多时候他一直困惑于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支撑起这支军队的视死如归来的。
阮经天不明白。越南特工小队的小队长阿林也不明白。
与阮经天的布局相反,阿林很恨这片草海,在心里他多次开始怨怪起了武元铠。他想,如果不是这片草海,如果不是为了把中国人引入雷区,武元铠一定能活着。他甚至相信武元铠就算还有一口气在,也能活着。
他了解自己的兄弟,就象了解自己的左右手一样,这么多年来,武元铠也是能让他信服的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