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深邃辽阔的夜空里第一丝雨落下来后,雨就没停过。
似乎有意为之,雨就这么连绵不绝的落着,不停不息,昼夜不止。
一条林荫遮蔽的水泥路,灯光里一片水渍。
四月的晚风微许凉,一个少年军人,步入雨幕。
橄榄绿的雨衣,少年军人挽着袖,赢瘦。于是,雨衣显得格外的宽大。
雨声宽厚,掩盖了营房里的歌声。
那是首《血染的风采》,许多年后唱的依然风采如故。
已经下了近半个月了。行走在雨幕中的少年军人想,在要下下去人都要霉了。
这个四月的雨水真多。少年很感慨,不知结巴怎么样了,也一样风雨无阻的训练吗?五里、十里、十五里,后来是二十里,荷枪实弹,爬山涉水,直至精疲力尽。
然后躺下,呼噜声一片。
这时候,哨声又响了。接下来是雨幕里的急行军,连排长的叱喝声,班长不断的叮嘱,跟上,某某某,赶紧别掉队了。
夜幕里很沉默的行军,除了涮涮的雨声,间或夹杂着铁器的撞击声,脚步越来越沉。一贯擅长奔跑的少年,可谓耐力无限。一连十几场的拉练,少年突然开始恐惧,所有的新兵都已经开始恐惧。
有时候,恐惧象瘟疫,也会传染。一瞬间占据心理,成群结队。
雨幕无边无际,道路绵延不绝,咫尺间秋水望穿。
老兵说,坚持,在坚持,你们是最优秀的军人,你们一定能坚持到最后。
哪里才是最后呀?已经不懂得思考也不懂得啥叫坚持的新兵们,只是凭借着本能的向前,向前,再向前!
那段时间里唱得最多的就是,我们的队伍像太阳。只是象。少年想,离了江城我一次也没见过太阳。
一个新兵抱怨说,在走下去,妈的,老子真的要成逃兵了。新兵的抱怨和他的体力一样有气无力,没有人回答,新兵们已经没有了回答的力气。
雨夜里沉重的喘息掩盖了雨声,少年从混沌里打了个寒噤,嘴张开,雨水涮进来,苦中带涩,清醒了点。
浑身的酸疼和疲累一扫而空,那种感觉很奇特,早先的如释负重感一下子消失了,脚底的胀痛也没了知觉。
那一夜的雨幕中,少年昂首挺胸,一路阔步而行。
许多的新兵掉了队,沉默的队列依稀拖拉而散乱,老兵的吆喝在麻木不仁中失效,雨幕如诉,有人一头扎倒,也有人逐渐瘫倒,稀软如泥。
队列里唯有少年超越了极限,赢瘦的身躯破开风雨,至如无人之境。
那一夜,血性不知道在新兵的眼里,甚至于老兵的眼里他都成了众视瞩目。
其实,这不是血性的一项所为,惯于低调扮猪吃老虎的少年仿佛神经错乱似的一鸣惊人。
一不小心少年成就了入伍来的头一个第一。
那夜,一遍积水蔓涨的军营里,血性站在空阔的军练场里,他身后的风雨中无数个军人还在艰难的跋涉,雨刷在钢盔的帽檐上,积水飞溅。
血性浑身尽湿。他平视着灯火明亮的军营,内心平静。
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也没有一飞冲天的那种狂喜,唯有一种从身体疲惫到心的倦意,那种倦意犹若海水般漫过双腿,然后侵蚀肉体。
接天劈地的雨中少年双膝发软,单膝拄地,意识里少年还在抗争,军人的顶天立地,有时候出自本能的存在。
仅仅是短暂的存在,此时军人的荣耀还不足以支撑起少年整个的精神世界。
刹那间少年翻到,仰面躺倒在雨水里。雨点象针刺一样扎着他麻木不仁的痛感神经,积水浸过耳畔,少年呈大字状平躺,那一刻面对雨幕里的深邃,少年说,我累了。
那是入伍后的第二个算是平安的夜,雨声寂静,军营里一片鼾声雷动。
许多裸露在薄被外的手脚,在黑暗中不时的神经质的抽索一下,一营新兵幡然酣睡。
此时一辆军车冒雨驶出了军营,车前一杆小旗,风雨中扯得笔直。车中的龙远半闭半睡,开车的是身材修长的那个军人,副驾驶上的军人面相质朴。
雨刷急速的刮摆,水迹印在车前的玻璃上叠加消去,消去叠加。循环往复。
一条街道笔直,车轮梨开积水。
龙远突然睁开眼,黑暗里目光闪闪生辉。
那个叫白结巴的有消息吗?龙远语声有力,浑厚中带着股风雷不惊的沉稳。
表现一般,差点没掉队。不过三连环境比十三连差。面相质朴的微微侧过身子说,因此训练强度也更高。这样的天气,能坚持不倒的,都有非常人的神经和体质。
龙远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你怎么看血性。
不用看了。教官。面相质朴的说,难得!一流的超常人神经,爆发力强,而且天生具备一种敏锐的知觉。不过,也有种天生的痞性,要不然不至于最后功亏于溃。
哦!龙远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少年仰面躺倒在积水中时,那时候,三人在军营的最高楼顶,雨把遮雨蓬刷成一遍惊天动地。
龙远犀利的目光穿过雨幕在少年合上眼的那一瞬间,他读懂了唇语。
少年说,我累了。
龙远极度震惊,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若不是天生的白痴,那么就是后天强悍到叫人觉得可怖的那种。
其实,在龙远最初的想法里还是希望是后一种,毕竟人才难觅呀!
尽管如此,龙远还有第三种感觉。他总觉得少年似乎天生直觉到了什么,难道少年还有所保留。如果是这样,那就不仅仅是震惊了。
是可怕。龙远很期待的想。是美玉也要雕琢的啊!再看看吧!
这一看就看了大半年,等一切都水到渠成的时候,秋叶如丹霞,暮色如歌。
血性一身滴水的进了岗亭,和赵连城换了岗。
新兵赵连成膀大腰圆,一米八的大个,说话声嗡里嗡气。
有烟吗?赵连城说话的时候,把枪递了上来,半自动的步枪,枪身被摸的铮明瓦亮。
血性接过枪支在了墙角,掏出烟一抖,两支烟顺出,赵连城捏了根在鼻息间一嗅,长长的吐口气。
血性伸烟盒到嘴边咬出另一支,赵连城擦火两人点燃了。
你清醒点,枪别老支着,连长不定下半夜查岗。赵连城人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如发,血性那个班里除他和赵连城几乎都是农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