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
康学士看着坐回自己位置的方哲,两只眼睛差点从眼眶中凸出来。
他在翰林院二十余年,与方哲共事十四年,每天的问好已成习惯,也习惯对方的没有回应。
这位方大人的古怪性格,不只是他,翰林院的诸多同僚,也早已习惯。
方哲不按常理的一声“早”,让他呆立原地,心中大为惊疑,莫非方大人今日是被鬼上了身?
他心中诸般念头一一闪过,然后才发觉大腿上有些烫,低头看着湿了一片的衣襟,以及地上碎成几瓣的茶杯,嘴角抽了抽,脸上露出极度肉疼之色。
肉疼之余,又有些清醒,紫砂杯虽然碎了,但家中还有几只,幸好紫砂壶还在……
翰林院今日出了两件怪事。
其中一件是侍读学士康大人疑似尿了裤子,衣襟下摆湿了一片,引得翰林院诸官员四下里小声议论。
第二件则更加匪夷所思,甚至是耸人听闻。
有人在拜见康学士的时候,居然看到方哲方学士笑了,翰林院官员数十名,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方学士露过笑脸,见到的永远都是他那一副浑浑噩噩没睡醒的样子,方学士的笑脸,便如同千年铁树开花一般罕见。
值房里另外两名翰林修撰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彼时唐宁正在吃饭,饭菜是小如和小意一早为他做好带过来的。
方哲那种死人脸竟然也会笑,唐宁想象不到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方新月从外面蹦蹦跳跳的进来,说道:“唐宁哥,我做了什锦砂锅,你要不要吃点?”
看着她端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碗,唐宁诧异道:“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他早上带的饭,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凉了,没理由方小月带的饭还冒着腾腾热气。
“我让赵圆带我去御膳房做的。”方新月看着他,笑嘻嘻地说道:“我以后每天中午都来给爹送饭,也顺便给唐宁哥做一份吧。”
唐宁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问道:“给你爹送饭?”
方新月点头道:“嗯,我们中午下课早,反正我也不想吃御膳房的饭菜,就多做一些,给你们送过来。”
御膳房的工作餐唐宁无力吐槽,翰林院里,和他一样带饭的官员不少,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方小月和方哲的关系,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难道他昨天的威胁真的起了作用?
还是方哲浑浑噩噩十四年,被他几拳头就打醒了?
唐宁看着方小月跑出去的欢快背影,心道有些人还真是不打不知道醒悟,不挨揍就不舒服,有时候,光动嘴是没用的,暴力才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法。
……
康学士好不容易晾干了衣襟,抱着紫砂壶,心中还在肉疼早上碎掉的那一只紫砂杯。
一名官员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康兄,本官家中出了些急事,此刻要回家一趟,若是学士大人问起,麻烦康兄告知学士大人一番。”
康学士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先回去吧,我到时候告诉学士大人一声就行。”
翰林院的官员平日里还是比较清闲的,无非是给皇子们讲讲经,授授课,在陛下有召见时,侍奉左右,拟旨应策,此外便几乎没有别的事务了。
杨大人离开不久,他便起身收拾一番,准备去为诸位皇子以及王公贵族的子弟授课。
便在这时,一位宦官从外面走进来,说道:“陛下有旨,命翰林院出一位学士,去御书房候着。”
天子在批阅奏章之时,身边往往要有官员随时候着,担任拟旨或顾问的职责。
这个人有时候是中书舍人,有时候是东台舍人,有时候则是翰林院侍读试讲。
翰林院有翰林学士一人,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各两人,今两位侍讲学士,一人前两日便告病,一人刚刚离开,作为侍读学士的他又立刻要去为皇子授课,学士之下的官员,又没有侍奉陛下左右的资格,康学士心中立刻犯了难。
“我去吧。”一道声音从康学士身旁传来。
康学士转过头,看着方哲,惊讶的嘴巴微张。
翰林院名义上是有两位侍读学士,其实只有他一位。
方哲这十四年来,就是来翰林院睡觉的,从来都不管事,更别说顾问应对。
难道他今天,真的是鬼上身了?
他怔了一瞬之后,就立刻回过神,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说道:“那……那就有劳方大人了。”
御书房,陈皇翻看着奏章,一名宦官悄无声息的领着一人进来,站在下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魏间随意的瞥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怔。
他看着站在角落里的那人,拧了自己手腕一下,再看去时,脸上的意外便再也挥散不去了。
“水部此次倒是做了几件大实事,接下来几年,朝廷便不用再花费大量的银子在治理水患之上了。”陈皇满意的合上一封奏章,说道:“只要能解决水患,再拨五万两银子又如何,朕再给他们十万两。”
他重新拿起一封奏章,随口道:“拟旨,命户部再给水部拨款十万两。”
“遵旨。”
陈皇翻开新的奏章,看了两行之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一顿。
翰林院三位学士经常侍奉在他的左右,他对这几人的声音自然熟悉,可刚才的声音,绝对不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位。
他抬起头,望向下方。
刺啦!
他脸上的表情极度意外,手中的奏章,被他撕成两半。
不多时,淑秀宫中,陈皇脸上满是不解之色,喃喃道:“莫非,他真的是被唐宁给打醒了?”
方淑妃的脸上也满是喜色,问道:“陛下,他真的醒悟了?”
“朕等了他足足十四年啊……”陈皇脸上的表情有些郁闷,说道:“早知道揍他一顿就能让他醒悟,朕就一天让人揍他八回!”
科举每三年才一次,大多数状元,在十几数十年后,都是朝廷的顶梁柱,更何况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三甲状元。
曾经他对方哲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方哲在翰林院蹉跎十四年,他对其早就死心了。
但没想到的是,十四年后,以前的那个方哲,居然又回来了。
他走出淑秀宫时,问道:“吏部最后举荐的户部侍郎是谁?”
户部侍郎之位空缺已久,早在两月之前,吏部便举荐了不少人上来,但直到今日,也没有最终定下。
魏间想了想,说道:“是工部黄侍郎。”
陈皇摇了摇头,说道:“从工部到户部,跨度未免大了一些,户部侍郎,暂时让方哲兼着吧。”
魏间低头道:“遵旨。”
他心中暗叹,虽说从工部到户部,跨度是大了一些,可从翰林院到户部,跨度难道就不大吗?
更何况,工部侍郎即便是没有户部侍郎重要,但两者好歹也是同级,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到正四品的户部侍郎,这中间,可是差着好多级呢!
陈皇瞥了魏间一眼,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魏间想了想,躬身道:“陛下不顾朝臣举荐,破格提拔方大人,朝中的诸位大人,怕是会有意见……”
“谁有意见?”陈皇挥了挥手,说道:“他们若是能给朕考一个三甲状元,这户部侍郎的位置,让给他们坐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