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我问罗罗,给不给他机会。罗罗说,关键不是给不给他机会,关键是你给不给自己机会,如果你想开始一段恋情的话。是啊,给他机会的其实就是给自己机会,与其被那两个魔鬼追杀,我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呢?但我所理解的“开始”并不是指开始一段新恋情,而是指我想换种方式生活,这个生活里没有爱情。我早已过了随心所欲谈恋爱的年纪,而且爱情这东西太费神,我现在只想单纯地生活,不想因为所谓的“爱情”又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回到长沙的那天下起了雨,当我们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从豪华大巴走下来的时候,受到了有关部门的热烈欢迎,头头们纷纷给我们握手,好象我们是刚下战场的英雄一样。就在我握手握得两眼昏花的时候,猛然发现火车站广场的一角树了一块崭新的广告牌,是一副巨大的人物肖像,一个身着碎花短袖衫的长发女子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排吊脚楼前仰望天空,画面好象正在下着雨,那女子整张脸都被雨雾笼罩,湿润鲜活得象刚从水里捞起来的,而让我目瞪口呆的是,画面中的女子正是我!这张照片是刚到湘西时高澎为我拍的,怎么会弄到火车站来了,而且画面下方的那行白色艺术字更醒目: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湘西欢迎您。很明显这是一副旅游观光的广告牌,从其画面的清晰度来看,显然是刚制作完成的,高澎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我们人还在湘西,他就可以遥控指挥在长沙制作出这样一副超大的广告牌。我马上在人群里寻找高澎,人来人往中,他正操着手眯着一双小眼睛朝我笑呢。
其他同行的人也看到了那广告牌,一片惊叫。
我看着高澎,除了感动,还能说什么呢?我也笑了,笑着朝他点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高澎通过电脑将照片传给长沙工作室的朋友后,他的那帮哥们就连夜加班加点制作成了这幅广告牌,并无偿地换下了火车站原来那幅旧广告,他的用心良苦让我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的事很快传遍了电台,不传遍都不行,那么一幅巨大的广告牌树在那里谁会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拿我开涮,说我的湘西之行实在物超所值,而高澎又老是到电台晃悠,于是就少不了被那帮家伙宰,又是吃饭,又是玩,那阵子没少让高澎破费,除了上班就是应酬,我忙得不可开交。但我感觉得出来高澎很兴奋,不仅应酬我的同事和朋友,也隔三差五的带着我到他那帮狐朋狗友面前显摆,因为在他的朋友们中只有他的女朋友是良家女子,这让他觉得很骄傲。
“总算找了个正经女人过日子了……”这是他对朋友见面必说的话。
每当这时我只会静静地微笑,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对外界所宣称的我们的关系,说不清为什么,我觉得高澎看上去没心没肺,实则很敏感自卑,让我很不忍心打击他跟我在一起时真心流露出来的兴奋。我很清楚高澎兴奋的原因,他是真的想改变了,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他对正常生活的渴望超乎我的想象,有一种拥有后又患得患失的惊喜和迷茫,其实我跟他在一起并没有多么的不同寻常,也就是一起吃吃饭、逛逛街、看看电影、或者到南门口吃一顿辛辣无比的口味虾等等,当然也喝酒,有时侯喝醉了也谈谈心,不过第二天一睁眼什么都忘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我过得很麻醉,什么事情都懒得想了,人反而轻松了许多。虽然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解脱了,但我可以肯定我过得很快·活,高澎天生就是个玩乐的高手,一周内他总能想到不同的方式去消遣,郊游、钓鱼、滑冰、游泳、去乡下度周末等等,顺便说一下,他在乡下也有个工作室,是租的一个农民的房子,土墙泥瓦,高澎很喜欢那里,房子里挂满了他的作品。他在摄影上确实很有天赋,拍出来的东西总能捕捉到画面的灵魂,我喜欢他的作品,也很欣赏他对艺术的洒脱,他从不为拍东西而拍东西,他可以一周内甚至一个月内不拍一张照片,也可以在一天内的某个时刻拍完整卷胶卷。他真是个很随性的人,有时候甚至象个孩子,透明得不带一点杂质。跟他在一起根本不用费劲去想事情,他也根本不让我有时间去想,每天我都感觉被他抬在云上,轻飘飘的,无所牵挂得仿佛已将整个世界遗忘。
高澎还很喜欢泡,一周有三四个晚上都在酒里度过,我当然也跟着他泡,使我感兴趣的是周围每个人对他的阐述都不一样,有说他破过产的,有说他进过号子的,有人说他吸过毒,还有人说他贩过盗版书,甚至还有人说他开过地下赌场……就是没有一个人说他是搞艺术的,在那些人的描述里高澎简直就是五毒俱全无恶不作,对此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信半疑,只有可以确认,那就是他的**手段的确名不虚传,可以断定,他确实是从女人堆里爬过来的,在湘西时跟我说的那些话一点也没有夸张。这也使我理解到他为什么如此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居然成为了将他从混乱中解救出来的女人,我真是诚惶诚恐,一点也不介意他过去做过什么样的荒唐事了。
而让我欣慰的是高澎也不介意我的过去,他知道我跟耿墨池的事,也认识耿墨池,都是文艺圈的名人,不可能不认识。我感觉得出来,他好象还很欣赏耿墨池,对他的艺术造诣赞叹有加,但也直言不太喜欢他的个性,说他有点傲,不好接近。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有话就说,不兜圈子。至于我们在一起时有没有爱情,有没有结果,我想都没想那回事,他肯定也没想,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没爱岂不更好,即使分手也不会有肝肠寸断的痛苦。
我好象什么样都放开了,都无所谓了,以至于对米兰的自杀和祁树礼可能在911中遇难的事都表现得很淡泊,生死有命,世界本来就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秒会遭遇什么,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呢。
米兰自杀的事还是樱之透露给我的,好象是耿墨池不知为什么事跟她提出分手,米兰不肯,受了很大的刺激,就吞了整瓶安眠药,但吞下去后又后悔,自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她本以为耿墨池会因此而放弃分手的想法,没想到他只去医院看了下她就整个消失了,米兰还没出院他就搬出了自己的公寓,现在人在哪,是在长沙还是上海,连米兰都不知道。
我觉得好笑,米兰太不了解耿墨池了,他可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如果用自杀就可以让他臣服,我恐怕死了一百次都不止。听樱之说,耿墨池还给了米兰一大笔钱,可她就是不愿分手,到现在还在到处找耿墨池的人呢。
樱之试探性的问我知不知道耿墨池住哪。我莫名其妙,说我怎么他住哪,我跟他已没任何关系。樱之只好说,是米兰要她打听的。我冷笑着说,自己的男人没看住,还好意思找别人。我真是看不起米兰。樱之也说看不起,人家都不要你了,还死缠着对方,真没骨气。不过她也挺可怜的。樱之又补充说。
可怜的人多了,还轮不到她。我当时是这么回击樱之的。
我说的是实话,这个世界比她可怜的人一大把,比如祁树礼。他至今杳无音信,这边的人也大都对他不抱希望了,他在国内的这家公司也已基本停止运转,国庆长假的时候我碰到小林,问起她公司的事,她说现在公司只留了几个骨干,其他的员工都暂时回家等候消息了,说等候消息其实差不多就是解散了,只是美国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祁树礼是死是活没人能确定。
他在彼岸春天的那栋近水楼台也差不多是空着的,两个保姆都跑了,每天晚上我站在书房的窗口看那边的阳台,黑灯瞎火的,感觉不到一点活的气息,有点凄凉,也有点恐怖。想想曾经那么呼风唤雨的人转瞬间就生死不明,不由得感叹人世的变化无常,我觉得自己很奇怪,平常在身边的时候总想避开他,当他真的消失了,又忍不住念起他,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是祁树杰的哥哥,对我也一直很客气,虽然从一开始他就对我心怀叵测,但我也没有理由完全否定一个人,何况他的见地、他的魄力和他的睿智也都是否定不了的。
我又想,如果他真的在那场旷世的灾难中遭遇不测,他的身后事谁来处理呢?他的母亲吗?还是他的手下?
其实到了这份上,我才真的理解祁树礼是有些可怜,正如他自己说的,除了一个不愿面对的母亲,他没有一个可以留恋的亲人。纵然家财万贯又如何呢,那些财富都带不走的,他在另一个世界又恢复了从前的一无所有。所以那些天我的情绪很低落,我同情他,尽管我同情的极有可能是一个真正的魔鬼。尤其去了一趟祁树杰的墓地后,想到他们祁家两年间就去了两个人,我更做不到无动于衷,为祁树礼的突遭不测伤怀不已。
从墓地回来的那天,高澎约我到火宫殿吃闻名遐尔的臭豆腐,我吃过很多次了,觉得没什么胃口。吃完后,我没有跟高澎去酒,也拒绝他到我这边来,我说我想单独待会,高澎问为什么,我说心情不太好。
“你总是太忧郁,我已经很努力的要医治你的忧郁了,可你自己不努力,我也没办法。”高澎对于我反复无常的情绪很有意见。他一直就说我太忧郁,说我这个样子迟早会把自己困死。我说任何事情总有一个过程,我希望他能给我时间。高澎对此不置可否,只说他不喜欢忧郁的女人,他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改造一个人,他试过了,太吃力,自己都改造不了自己更没有办法去改造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