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惆怅人间万世违,两人同去一人归
昔日所云我,而今却是伊。不知今日我,又属后来谁。
餐厅里温暖的罩灯,光芒映在脸上,像是沐浴在流光中。桌上花瓶中一支白色的月季斜斜靠在瓶口、和缓的轻音乐、整洁而宁静的布局,使人舒心。卓尧和黎回并排坐在沙发上,曼君则独自坐在他们对面。
她爱吃寿司,不过此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黎回大快朵颐,她温柔的目光凝视着黎回,真快啊,转眼都三年多了,孩子也这么大了。若要是静静坐下,细谈以往的种种故事,大概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道不尽。
他注视着她的脸庞,没有妆容,她的眼眸在黎回的身上渐渐柔软。
“怎么不吃?不喜欢这边的口味吗?那下次我们换别家。我不过是觉得这里客人少,比较安静,不会被打扰。”他轻声地说。
“没有胃口。过去爱吃的东西,不代表现在、将来我还会爱吃。人也是一样。”她说着,面不改色地伸手拿纸巾给黎回擦擦嘴,“黎回,你吃慢点儿,你看你嘴里包满了,还往里塞。”
“嘿嘿……好久好久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出来吃东西了,我要吃好多好多,这样你们下次还会一起吃饭了。对吧,爸爸,咱们以后天天和妈妈一起吃饭,我每餐都不挑食。”黎回仰着头,对爸爸说。
他微笑,手掌抚了抚黎回的脑袋:“那你问妈妈愿不愿意呀。你这么听话,妈妈肯定高兴。”
“妈妈……明天我还要和你一起吃饭,行吗?”黎回漆亮的眼睛露出渴求的目光。
他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忍不住笑了,以手背掩住脸,只因他们父子俩的表情太过相似,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种感觉,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棉花糖里,再多的懊恼和贪嗔,都显得微不足道。这两张脸,是如此可爱。
共你乾杯再举箸,突然间相看莞尔。
她于心不忍道:“明天妈妈不敢保证,因为爸爸妈妈之间的事需要时间来化解,你要给妈妈足够的时间,也许你现在小根本听不懂,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但妈妈保证,只要有空,就陪你和妹妹。好不好?”
黎回乖巧点头:“那好吧,只有这样了,我会听妈妈的话。妈妈要快一点,我不想等太久。”
他满意地笑。她察觉到他的那点小心思,他在以孩子的名义慢慢靠近她。
“对了,何喜嘉今天来文略应聘主任秘书一职,你猜,我有没有留下她?”曼君问他。
“我不希望你把她留在你身边,可从你的语气里我听出来了,你已经把她留在文略了。”他说。
“你是有多了解我,这么肯定?是,我确实留下她在文略,还是我的秘书。我就是想搞清楚,她一而再再而三回到我身边,到底是什么目的。也包括,你们俩的关系,我很好奇,当然,这是因为我们的婚姻还在是存属期间,你可不要误以为我对你还抱有幻想。”
他听了,面露担忧:“你还不信我,难道真不是你和她联手演的一幕?你认为以我的水准,她能入得了我的眼吗?”
“也许是你自降水准。”
“就算你对我没有幻想,可我当你真的放弃我,离开我。很长一段日子里,我特想对你说,别闹了,回来。然后幻想你真的就乖乖和我一起回家,过我们原本的生活。”
“你的想象力有增无减。”她轻轻嘲讽。
“自从你离开我,我就变得很爱幻想,否则,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全世界也只有你,也只有你能让我在气得要死之后,第二天还厚着脸皮来找你。”他温情款款地低语,听起来像是在表白。
她并不领情:“在我们之前的问题没有弄清楚解并且决完毕之前,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放弃离婚诉讼。”
“啊……不要,妈妈,不要和爸爸离婚……”黎回瘪着嘴,快要哭了。
“小孩子听爸爸妈妈说话做什么,不管爸爸妈妈在不在一起,都改变不了我们共同爱你的心。”她说着,把黎回搂在怀里。她瞟见卓尧的脸颊瘦了很多,五官显得更英俊立体,可更多的是疲惫和忧郁。
“不忍直视”。这个最近流行起来带有幽默色彩的词汇,用在此时,有些悲伤。她不敢再望向他的脸,更不敢和他四目相对,她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坚硬下来的心会一下子软下来。
他开车送她到停车场,她的车停在这里,她执意要自己开车回家。从他的车上下来时,黎回已经歪着小脑袋在安全座椅里睡着了,穿着牛仔裤牛仔衬衫、领口系着印花三角巾的黎回,真是个小潮男呀。这一眼,差点要她眼泪掉落,她坚决不再看黎回,扭头开车门,钻进自己的车里。卓尧的车没有发动,静静等着她先行驶出停车场。
在车水马龙、灯火明灭的路中央,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车就在后面。
她拨通他的手机号码,透过蓝牙耳机听到他的声音。
“我就在你身后,送你回家。”他的声音依旧温柔。
“我看见了。黎回都睡着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不用你送。”她冷淡地说。
“那……你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明天早上多睡会儿。”他温和地叮嘱,如从前一般。
“知道了。”她快速挂断电话,生怕自己会不舍,会留恋。
走出电梯,曼君低头从包里翻找门钥匙,一抬头,撞见一脸怒气的林璐云,吓了一跳。几秒后,她打开门,对身后的林璐云说:“有话进来说吧。”
她已清楚接下来会是怎样一场狂风暴雨,那一刻她真想打电话给他,对他大吼:把你妈带走!
可冷静想想,她还是以礼相待,毕竟林璐云是黎回黎声的奶奶,两个孩子都在其身边生活。她请林璐云在沙发上坐下,说:“我不想和你吵架,谢谢你照顾两个孩子。我的孩子,是你的孙子,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关系。”
“我的儿子,是不是你的丈夫呢?”林璐云冷笑着问,那表情倒仿佛也是在努力遏制着自己的火气。
“从法律上看,我和他是合法夫妻。”曼君镇定地答。
林璐云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在曼君面前晃晃:“这是你们的离婚协议书,你别忘了,你们都在这上面签字了!难道你想反悔,你别痴心妄想再回到我儿子身边,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让你再踏进佟家的门!你是灾星,我的儿子孙子孙女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倒霉,就会不幸,就会大难临头!”
“你太偏激了,放心,我会走诉讼程序,进行第二次离婚诉讼,不同意离婚的是你的儿子,不是我。你还是回去好好说说你儿子,而不是在这里教育我。”曼君回敬。
“我忘了,你这种年少克死父母,嫁人后克夫又克子的不祥女人,缺乏家教,我就替你死去的父母教育你什么是三从四德、为夫是从,不过你没有机会了。”林璐云句句带刺。
连她的父母都被牵扯进来,她忍无可忍,冲着林璐云喊:“你没有资格说我已故的父母。这是我的家,请你出去!”她重重拉开门,毫不客气地说。
“怎么,赶我走?别忘了这栋大厦是我们佟氏的财产。他为了你,买了这栋毫无意义的旧大厦,我看再和你做夫妻下去,他会彻底被你毁得破产!名誉扫地!今天我的孙子就是为了找你,差点出事,要是他有半点损伤,我饶不了你!离婚协议上,双方不都签字了吗?怎么还不算离婚,为什么你还来纠缠我的儿子,阴魂不散……”林璐云泼妇般喊着,肆无忌惮地嚷闹,贵妇姿态荡然无存。
“好,我来告诉你,想要解除婚姻关系,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去婚姻登记机关进行离婚登记,二是法院裁判。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不能表示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你明白了吗?这次咨询算你免费,不送!”她有力还击,并不退让。
“请你自爱,不要忘记,离婚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既然敢离就要敢当!我也不想来你住的这种地方。”林璐云说完,仰起高贵的头,迈着贵妇的步伐,摔门而去。
曼君关上门,全身无力,坐在沙发上,内心尚燃起的一息残念被浇灭,如同当头一棒将她打回原形。Y楼的官司,彻底激怒了林璐云,她和他竟也逃不出天底下大多数家庭的婚后面临的婆媳矛盾。
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富贵人家,大抵皆是这样,婆婆永远都不会是妈。
林璐云的眼中,只要曼君和卓尧和好如初了,她就会失去女主人的地位,就会失去儿子和孙子、孙女。,她有没有想过,正因为她的插手,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都过得不快乐,也包括她自己,何尝又因曼君的离开而舒坦过一天。只是林璐云将这一切的不幸都归结于曼君当初因Y楼而和卓尧对簿公堂的“背叛”行为。
曼君用手捶打着头,只觉头痛欲裂,原有的好心情被林璐云破坏得一点也不剩。心中生出莫大的悲凉,再美的童话也有面对现实的一天,他和她难以复合。她一遍遍默默对自己说:不要心存侥幸,不要再弥足深陷,不要再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长痛不如短痛,要冷漠冷酷冷血无情,再也不要被他打动,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要再心动,都不要再奢望。
只是对不起黎回黎声。
巴黎的歌声,是爱的回声。
一双儿女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他曾在纸上写下的那句话:小漫画,如果巴黎不快乐,不如回到我身边,只要我还活着,那我此生都不再离开你,不再把你一个人丢下。
只要他活着,此生都不再离开。
卓尧,原非情话不动人。
曾想过用千百般的好来待他,如今都成空。可能从她参与Y楼坍塌事故的官司之后,他们就注定渐行渐远。在她当时看来,那是对他的救赎,可他视为背叛。甚至这半年的隐忍付出,他又何来知晓。他是那样骄傲的男子,她更不会让他知道。
她从包里翻出随身带了两年的工作簿,翻开第一页,上面就有一段她写的话:
倘若你真的爱一个人,那就不要去试图掌控他,不要查他的手机,不要在他工作或和朋友吃饭时打轰炸电话,不要数落他的家人,不要在旁人的面前抱怨他。他喝醉回家,不要骂他,给他端一杯蜂蜜牛奶。有时我们认为对方不坦诚,其实他曾经坦诚过,只是你没有包容。在感情里,如果能做到温柔不失独立,或许,很多恋人就不会走到分开的一步。
这句话,她还送给了多多,那时候她约莫还坚信自己是一个懂得经营婚姻,懂得体贴丈夫的好女人。
现在读起来,真像自己两年前提前给自己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翻开第二页,有凌乱的一页漫画草稿,这大概是他原来拿着在手里用铅笔随意画的,是她的笑颜,下面还写着:小漫画,你笑的样子,越来越像我了,以至于我想你的时候,就对着镜子抿抿嘴唇,嗯,就当吻过你了。
再往下翻,一页页地翻,这本看似是工作簿的笔记本里,每一页都记录了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和凌乱的感悟。
她看到下面这一段:
对于食物而言,最遗憾的是,某天忽然饿了,你兴冲冲地想起还有一样吃的,打开一看,却发现已经过了保质期。曾经捧着一盒过期的酸奶痛哭,还是酸的,可变了味。你以为他会一直等你,直到有天,他神情淡漠,爱已过期。我真希望有一份情感,可以没有期限,可以到老来仍能够相对微笑,终生温柔。
下面还画着一盒酸奶,还画着一张她哭泣的脸,旁边是他漂亮的钢笔字,写着评语:一盒过期的酸奶,我们小漫画都能写出这么经典的感悟,大律师越来越像大文豪了。就像以后我每天都买酸奶给你喝,不哭,我亲爱的小漫画。
多甜腻的一幕幕啊。
还有一页,估计是工作上受了气,她现在都忘记是谁惹她生了那么大的气,写了一堆吐槽职场人心叵测、人情淡薄的丧气之话,并在纸上画了很多的乱七八糟的图案。
之后,他竟在后面的一页,回复两段令她受益匪浅的话。
——与人相处,只要对方无害你的心,你就该知足,不应有更多奢求。有时我们会悲伤,认为那些原本亲密的人应该待我们好些,心凉过后,就想想他们大概是没有半点害我的心,只是人与人之间本就是淡漠的,所以我们依旧该保留和感激这份纯良无害的情感。
——即使别人眼里你是差劲的,你自己也一定要认为你是优秀的。这个世界上,你无法阻止任何人对你作出差的评价,而你,要给予自己多一点点的温情。最可怕的不是他们都不爱你,而是你自己不爱你。早上洗脸的时候,看着镜子,这样的自己跟着我竟受了这么多罪,对不起,多少年来一直被我折磨的自己。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看到这两段话,还捏着他的鼻尖嘲弄他是在哪里摘抄来的治愈且励志的名人名言,他倒说是他自己处世的心得。他还配了一幅漫画,画中的女子在黑暗中抱膝坐着哭泣,头顶上是星空,背后有一轮明月,侧身还有一个灿烂的太阳对着她。
画底下还有一小行文字:
“就算身在黑夜,也要知道,星空、太阳、月亮,始终都未曾离开。
我们看不见光明,但光明一直都存在。
致我心中最美好的女子。”
曾几何时,那光明,就是他啊。
卓尧,世上如侬有几人。
这个夜晚,她睡得出奇安宁。
也许是过去的那些心灵鸡汤文字让她释然些许,也可能是她真的可以做到放下。
只是凌晨时分,她做了一个悲伤的梦。梦中她抽泣不止,醒来记起那个梦的内容,想来更觉得悲伤,索性哭出了声。梦里,他们真的分开了,站在民政局门口,各朝南北,手中的离婚证被她贴在胸口,心疼得在抽。
我们总嚷着要分开,图口舌之快,忽略了心的疼痛。
她的床上,仍是两个枕头,夜里还是会不自觉地伸出手臂,在旁边的枕头上闭眼摸索会儿。这么久都没在一张床上,可偏偏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犯了迷糊,他还在她身边,从未起身,从未走远。
梦是个奇怪的东西。
在梦里,我们相亲相爱,还能感觉到真实的幸福。
早上第一次在闹铃响之前起床,她进厨房给自己做了一份早餐,一不小心,多做出了一份,她装在盘中,连同自己的那一份一起端到了桌子上,她握着筷子,吃着吃着就心酸。日子这样下去,可没法过。
她需要一个共同过日子的小伙伴,来占据她的时间。
不那么孤单的话,就不用那么思念。
多多居然在电话嘟声响起一秒之后就迅速接通了电话,声音矫健如初:“我说孩子他妈,你终于恢复使用这个号码了,在英国逍遥半年,你居然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你就不想我啊,什么混账姐妹!我这次可真生你气啦,没有三十只大闸蟹你别想博我一笑。”
“行行,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过来,别说三十只大闸蟹,三百只都没问题,只要你吃不厌,咱天天吃大闸蟹。”她是万事好商量的语气。
“我就在上海啊,你在哪呢?我现在在乡下的果园,现在忙得差不多了,我过两天就去找你。”多多说得倒像是有板有眼,把曼君给惊呆了,果园?难不成多多这么多天来一直都没离开上海,而是在郊外的果园里?她问:“你不是要环游世界吗?你跑谁家果园去了呢?”说完又补了一句取笑多多,“这下子人家园子里的果子可就要遭殃了,可不是孙悟空进了蟠桃林,一个果子也不剩。”
多多神神秘秘地说:“见面细说,我这大半年,过得太惊天动地了,是我完全没想过的生活,还有一个更爆炸性的消息,我必须当面告诉你,好接住你惊得要掉下来的下巴。”
“不带你这样吊人胃口的,快说快说。”曼君急不可待。
“谁叫你去英国回来至今,这么久才联系我,亏我还牵挂着你,刚一看你打电话过来,春宵一刻都晾一边了,立马接你的电话。”多多够意思地说。
“春宵一刻……这大早上的……秋天到了,何来春宵……”曼君慢吞吞地说,难以理解。
“你和佟少还僵持着呀,不是吧,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半年没有卿卿我我……”多多的脑子里,永远都是“色”字排第一。
“李多多小姐,色字头上一把刀,你纵欲过度,要保重身体。”她没好气地说,不过两个女人之间,好到什么程度似乎就看聊天的话题猥琐到什么程度。
“那他呢!他不可能这么久都不碰女人吧,佟少可不是那么清心寡欲的男人。”多多一副自以为比谁都清楚的口气。
她笑:“你怎么还是这么色这么猥琐,果园的空气不应该净化一下你肮脏龌龊的心灵吗?”
“你看短短几年啊,你们都有一儿一女了,就凭这造人的速度,他还清心寡欲。我看,你在英国的这段时间,他是倚马立桥头,满楼红袖招。”多多嘴巴像放鞭炮一样说个不停,“我跟你讲,这么好的男人,你一手调教出来,你甘心就这么放弃,拱手让给别人坐享其成?他以前那么不可一世,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慢慢变得温润如玉,深情体贴。那个小丫头片子,哪点比得上你?”
“何喜嘉?你怎么听说这些的?”曼君好奇。
“有一次我去佟家,打算看看我干儿子干女儿啊,我可牵挂黎回黎声这两个熊孩子了。谁知我居然看见何喜嘉也在佟家,看样子住在那,我一气之下,差点冲动进去臭骂她一顿,不过……没有邀请,我根本进不去,这些也是我爬上院外的树枝,才偷看到的。”
“中国好闺蜜!这些我后来也都知道了,算了,我和他有没有第三者存在都不重要,这不是我们分开的原因,至少,不是重要的因素。”说着,曼君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忙说,“见面再说,我得赶时间上班,抢停车位,挂了。”
曼君匆匆喝下一大杯白开水,拿起一件咖啡色薄针织衫,就往外赶。初秋的清晨,微凉,车里的电台在放些什么,她没有听得进去,只想能够像昨天一样抢到最近的停车位就好了,那个偏远的地下停车场,实在是太可怕了。可能是这些年看到太多地下停车场发生的案件,导致她有点被害妄想症。像那种灯光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封闭的电梯,都是可以让她心里害怕的地方。
能够避免去那个停车场的话,就尽量避免。但愿今天还会有好运气,和之前一样刚巧就有车开走,腾出个停车位。
她远远瞄着大厦楼下的停车位,俨然停得满满当当,唉,这些人难道都不用睡觉吗?永远都能够抢到停车位。正当她满是沮丧准备开出停车场时,她忽然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好像还是之前的那辆车,正缓缓地往后倒,打着方向灯。她赶紧做好准备,等那辆车一走,她立刻用娴熟的车技将车停了进去。
她将头伸出车窗,望着那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车流中。
“怎么这么好的运气,每次都会碰到这辆车。真巧,估计这个开车人和我的工作时间正好相反,我上班,他下班。但愿无视常相见。”她心情渐佳。何必愁眉苦脸,想想一早拥有个好停车位,就该快乐一点呀。生活原本就是这些点滴的小事情组成,那些一往情深撕心裂肺的爱情啊,都统统抛远一些吧。
何喜嘉一早准时出现在她的办公室,作为她的秘书,何喜嘉很是尽职尽责,将一天和一周的工作计划递交给她,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连午餐时间包括在内都一一安排妥当,要会见的人也都按照预约时间排好。
单就这个工作态度和效率,她很满意。
曼君看了一眼何喜嘉黑眼圈严重的脸,心软,关心地问:“这些都是你昨晚熬夜写出来的吧,不用这样拼,以后就在你的上班时间做事情,该休息的时间还是要休息好。”
“师父,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也就是说,你不生我的气啦?!”何喜嘉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这不是正清,在这儿,你得叫我主任,至少上班时间你要这样叫。”她严肃的脸上有些笑意。也许是心情还不错,也许是看这个曾伤害她的徒弟似乎有了悔意,她脸上露出了些许关切的神色。
善良的人都是如此,不论再气再恼,对方给予一点点的温暖,立马就会心软,恨不得千好万好回赠过去。
正因如此,她才会陷入反复对他失望又怀有希望的怪圈中。一下想到昨夜林璐云的来访,她揉了揉额角,喝一口何喜嘉泡上来的热茶,沁人心脾。她不禁说:“这茶叶真好,不是公费的吧,你自己买的?”
“今年的新茶,我从杭州买回来的,你要是觉得好喝,我每天都给你泡一杯,提提神,这秋天干燥,以后再加一朵白菊在里面,好不好?免得上火。”何喜嘉圆圆的脸庞,眼神纯净得像冲洗过的玛瑙石。
“好,谢谢你。”曼君抿一口茶,低头开始工作。
等何喜嘉走出办公室,她抬头,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我多疑了,她看起来是多单纯的小女孩,就算之前和卓尧的那些事,也是她少不经事,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大了,总把人往坏处想。”
她说着,盯着桌上那一杯茶,绿色的叶尖整整齐齐地冒在面上,很是好看,她想到了一句诗:平生于物之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
她的工作也就是管理律师和律师事务所的日常工作,以及参加重要的民事活动,这也包括接大Case和重要案件时不可避免的社交活动。比方说,严天再一次走进她的办公室,说:“阮主任,别忘了咱们今晚的事,下班后直接去会所,我们都开车过去,你跟在我后面就好了,颐美公司的总裁今晚会到,我事先和你打招呼,衣服穿严实点,你这样就可以,这个颐美老总贪恋美色是出了名的。”
“那你还把我往火坑里带!”曼君惊呼。
严天赔笑:“应酬应酬,走走过场,为了咱律师事务所的收益,你这个新主任稍稍牺牲一点色相,就当是英勇殉职。”
“你这比喻,不恰当。不过我想我懂得分寸的,晚上见。”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唯有小心谨慎圆滑处之。
另一处的卓尧浑然不知,坐在办公室里,破天荒地心情好,走在公司里,还对几个职员微笑,以至于有胆大的好事者跑去问秘书长季东:“秘书长,董事长是不是和太太复合了,我看咱们董事长今天居然笑了,太难得一见,比昙花一现还珍贵。”
“上班时间背后议论公司高层的私事,当心扣你的奖金——不过,今天确实难得,就饶你这次。”季东笑道,望着董事长办公室,陷入了沉思。这时,季东的手机跳出短信一条,翻看过后,立刻走出办公室。
卓尧还沉浸在头一天晚上一家三口吃饭的美好情绪里,总想这大约就是他们开始要破镜重圆的开端吧。
季东敲门进来,不忍心破坏他的好情绪,欲言又止。
“说,什么事?”他干脆清朗地说问。
“也是我朋友对我说的,他是颐美公司高层身边的人,说晚上颐美总裁会见两个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和律师,一个是正清,一个是文略,正清那边是江照愿,文略这边是……”季东知趣地不说话了。
“不可能,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答应去的。你问清楚了吗?”他将信将疑。
“问清楚了,他亲耳听到颐美总裁说的,原话都发我了。那个易竞,出了名的骗子加色鬼,找几个大学生搞生物美白研究,被消费者告了,都到这份上了,还想垂涎律师的美色。”季东忿忿不平。
“原话怎么说的?”他眉头拧起问。
季东把手机递给他。
卓尧看到易竞说的那番话的文字记录:
今晚我可忙活不过来了,那个江律师,出了名的美人,又辣又带劲,而那个阮主任,还是佟少的太太,听闻是个清冷高贵的美人儿,没想到她会赴我的约。这再冷的女人啊,长期没有了男人的滋润,也按捺不住寂寞,这就叫少妇的空窗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