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山软水繁星万千,不及你眉眼半分
安安静静结束你我之间过去的缠绵,你知道吗?不吵不闹,放你走,是我给你最后的温柔。
一天夜里,荷姐急促地敲着他的房门,慌张地说:“佟少,赶紧来看看黎回,这孩子高烧不退,都烧到39.5°了。”
他随手套着一件大衣就跟着荷姐去黎回的房间。他清楚,能够让有着多年育儿经验的荷姐如此慌乱,一定不是简单的小病,他的心被拉得紧紧的。千万不要有事,黎回还那么小,怎么承受得了。
房间里,黎回静静地躺在床上,小脸蛋烧得通红,眼睛闭着,额头上贴着退热贴,看来荷姐已经给黎回物理降温了。他心疼得不得了,宁愿这病在自己身上,哪怕是严重十倍,他不愿黎回的小身体被折磨。
“荷姐,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该送医院?”他抱起黎回,搂在怀里,用下巴贴着黎回的头。
荷姐拿起桌上自己24小时之内记录的黎回发烧状况,说:“照目前看,物理降温起不了作用,我怀疑是小儿肺炎,还是去医院治疗最好。”
肺炎,在他听起来,是很吓人的,因为从出生到现在,黎回一直都健康。他抱着儿子就往外走,荷姐拿着黎回的盖毯,跟在他身后,匆匆上车,往医院疾驰而去。
到了医院,挂急诊,怀里的黎回仍是高烧昏睡中,医生检查之后,做出的诊断和荷姐是一样的,急性肺炎,必须立刻入院治疗。
躺在病床上的黎回,穿着小小的病号服,紧紧握着爸爸的手,嘴里不停地在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这使他心如刀割,儿子病了,她再忙也总该回来吧。他想起崔师傅上次有偷偷和曼君联系,于是立刻让倪管家去找崔师傅要曼君的号码,大半夜里折腾了一番过后,崔师傅风风火火赶来医院,带来的消息竟让他的心落到了谷底。
“对不起佟少,太太之前确实有打过电话回来,不过那个号码是公用号码,她也只打过两次,问我两个孩子的情况,我是如实相告,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崔师傅紧张得满头大汗。
他沉默片刻后,说:“很晚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
荷姐握着手机说:“林总说她一会儿过来。”
“不用了,你告诉她,孩子需要的不是一个充满控制欲的奶奶,而是自己的妈妈。”他说完,眼睛看着黎回,再也没说话。
他守在病床边,每隔几分钟就把湿毛巾放在水中重新揉一遍,再搭在黎回的额前,一夜就这么重复着,直到护士告诉他,已经从高烧降到了低烧,他才稍放心。至少要住院一周,这期间,他想放下一切事务,好好在医院陪着黎回。
清晨的阳光照在黎回的脸上,他坐在一旁看着,有些困倦,但意识里没有一点想睡的念头。这一夜,黎回不知道迷迷糊糊喊了多少声妈妈,他想,如果曼君能够出现在病房里,那该有多好。不管是黎回还是他,都会万分欢喜和雀跃吧。
她却这样执著地走了,杳无音讯。
他握着手机,查看通讯录,想着谁会有她联系方式的呢?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李多多,马上打电话过去,传来的却是用户已停机。翻来覆去,他突然发现,原来他和她的交集并不多,他深爱着她,却没有真正走入她的世界。与她有关的人那么多,他竟然也只有李多多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最后他不得不一大早就打扰程肃清的美梦了。
他在电话里歉意地说:“程伯父,还在休息吧,打扰了。我想问问正清派去英国进修的大学那边的联系方式,方便给我吗?”
一直以来,他都是非常敬重程肃清的。
“好好,没事,不打扰,我一会儿去律师楼,把号码发给你。哦,对了,曼君在英国生活得还习惯吗?”电话中的程肃清声音还是那样朗朗有力,看来是晨练中。
“习惯,就是有些想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满是幻想地回答。可能是不想被人知道他被她甩开了,甚至连个电话和招呼都不曾有。
是啊,他差点都要忘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在焦急中,等到了程肃清发来的一串号码。他先给醒来的黎回洗脸、换干净衣服,喂了水和白米粥,看护士进来挂水、量体温,一切安排妥当后,黎回又渐渐睡着了,他这才轻轻合上门,站在门口拨通那串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用流利的英文简单说明了情况,当他问到要找该校一位中国来的律师阮曼君时,对方居然回应说,这个学生并没有来校报道,而是办理了退学手续,之后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他握着电话,哑口无言。心却无比焦急紧张起来,她去英国一个多月了,竟然没有在进修的大学中学习,那她去了哪里?这样音讯全无,她是不是安全的,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漫画家到底是漫画家,幻想无边,脑子里很快就闪过好几个惨不忍睹的画面。
他紧张得要命,站在病房门口,从未有过这样的六神无主,即使公司面临那么大的问题,他也没这么慌乱。她太坏了,无情地走了,还留给他这样大的恐慌和担忧。
是要立刻去英国找她,还是怎么办?联系驻英大使馆?他想着对策,看似条理清晰,实际一片混乱。
“佟董,你好,一大早你怎么在这儿?”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他循声望去,是曼君非常喜欢的徒弟何喜嘉。
可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他深爱的曼君很喜欢的人。他也就对她生出了些好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我的孩子病了在这边住院,你呢,来看医生吗?”
“啊!孩子病了?是黎回还是黎声?怎么样?不严重吧?”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过于热情了,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接着说:“我参加了福利院的志愿者,负责照顾的一个孤儿得了肠炎,所以我就陪着来医院了。”
他点头赞许地说:“我太太果然没看错人,你是个热心肠。黎回没事,烧退了,轻微肺炎,住院观察一下。”
“需要我帮着照看黎回吗?我和师父在一起时,和黎回见过几次面,他很可爱,我喜欢他。”何喜嘉热情地说。
“不用了,我在医院陪着他,只是,他很想他妈妈——我忘带手机了,你能打电话给你师父,让她回国来看黎回吗?她那么喜欢你,不可能没给你电话。”他撒了谎,因为他不希望任何外人知道他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方法很奏效,何喜嘉轻松地拿出手机,说:“好的,我来打,这时候英国应该是凌晨吧,师父肯定还在睡梦中。”
他努力掩饰着激动的心情,静静等待电话的接通。
“通了通了。”何喜嘉做出一个“OK”的手势,甜甜地笑了。
“喂,师父,你在英国好吗?还在睡觉啊,我很好,主任没刁难我,我转正了呢。嗯……嗯,我会努力的。呃……师父,是这样的,你方便回来一趟吗?我听说,黎回生病了……不严重不严重,你放心,就是黎回很想妈妈,他想见你……你没时间啊,那只有这样了,下次吧……”何喜嘉沮丧地说着,朝佟卓尧望了一眼。
佟卓尧忙指着自己,意思是他要听电话,亲自和曼君说。
“师父你等一下,佟董有话要和你说。”何喜嘉说着,几秒后,放下电话,失落地说:“师父一听你要接电话,就挂了。”
他拿出手机,说:“把号码报给我,我来打电话给她。”
何喜嘉翻动着手机,糟糕的是,手机居然不早不晚黑屏了,任凭她怎么按,就是毫无反应,她都快要急哭了,说:“这个破手机也太不争气了,偏偏这时候坏了。怎么办,号码还是朋友给我办的,他人在国外,我也查不了电话单。”
“你能不能想起一点她号码的数字,哪怕是尾号几位?”他焦急地说。
何喜嘉使劲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就算了。”他心中的滋味,无法言喻,他不敢相信曼君怎么会变成一个连孩子病了都置之不理的冷血之人。
这时手机响了,是季东的电话。他接听:“季东,我在医院有些事,公司那边你先看着。”
“佟少,这次无论如何你都要来公司签合同,任总答应无条件给我们资金了,并且比银行的利息还低,真是雪中送炭。你快来,合同一分钟没签,都会有变动的可能。”季东兴奋地说。
他难以置信,问:“你没发烧吧,怎么可能。”
“是真的,佟少你赶紧过来吧,任总在贵宾室等着你,我先招待下。”
看样子是真的,不过他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向来难以捉摸的任临树,不能轻易看表面。不过此时必须他必须要先赶回公司了。可黎回还在打吊针,现在临时通知荷姐来医院似乎有些来不及了,他看向了何喜嘉。
“能帮我照看黎回吗?就上午这会儿,等会儿黎回的育婴师就会过来的。”他说。
“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好了,你去忙你的。”何喜嘉笑着说,还有些羞涩,低着头不再看他。
“那就拜托了,谢谢你。”他从病房窗户看了黎回一眼,便匆忙往公司赶了。
他在开车时,才想起自己刚刚有多糗,他一面装得很酷说自己手机没带所以打不了电话,而不久之后又拿出手机问何喜嘉曼君的电话号码,真尴尬。
这个何喜嘉,难怪曼君会如此喜欢,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居然没有拆穿他,不露声色就当什么都没察觉。
他在内心称赞——我的小漫画啊,还是那么有眼光,她喜欢的人,从来都没有错的。
瞬间,他又想到她竟然不回来看黎回,一副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也没透露在英国哪里,为什么没有如约去大学报道,种种疑团,这时候都来不及想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弄清楚任临树的目的。只要能够合作,签好合同,Y楼就能顺利开工了。
爱使人矛盾,使人在悲与欢间游离。
如果你恨了一个人很久,听到了有关这个人的消息,还是会欣喜若狂,那是因为,所有的恨,不过是掩埋爱的一层薄沙,风一过,深爱就会显露出来。恨是因为对方的不联系不来往,一旦对方伸来手,我们就会立刻忘了曾经的痛心疾首。
办公室里,缭绕着任临树抽的香烟烟雾。
佟卓尧审视着合约,作为乙方,按照合约上看,几乎没什么苛刻条件就能让乙方获得甲方的资金,甚至那点利息低得可以算是零利息了。这反倒让他不敢轻易签合同了,便问:“任总,之前在北京,我们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现在你主动提出这么低利息来资金注入,太便宜我了吧?我无法理解,所以不能签这份协议。”
“无功不受禄,是不是?果然是了解你的人,猜到你会有警惕之心,好吧,坦白地说,那次北京见面之后,我想了很久,觉得佟少你非常有趣,而我恰好对Y楼也很感兴趣,所以,就当作交你这个朋友。日后,Y楼也会入驻我们千树的专柜。我相信,这次只是我们合作的开始,未必以后我就不是赢家。再说,以我对佟少能力的了解,Y楼肯定能找到投资人,与其让他人有份,倒不如我来。我的解释,佟少还满意吗?”任临树摁灭烟头,起身走到卓尧的办公桌边,双手撑在桌上,弯着腰,双眼直视着他。
面对任临树的解释,佟卓尧仍心存疑虑,收下合同,说:“这样吧,合作是长久的,等我们法务看过合同后,我们再约个时间签约,怎么样?”
“好,那下周一,我等的你回复。”任临树洒脱地说,站起身,拍拍衣袖,蓦地说了一句:“佟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嗯?”佟卓尧有些不明所以。
任临树爽朗笑道:“没事没事,突然兴起念首诗。”
果然名不虚传,商界怪才任临树,传闻中七年前被初恋女友甩了,自此后就变得冷酷无情,情场失意,商场得意,一朝崛起,千树集团成为可以和佟氏集团鼎立抗衡的企业。若能强强联手,那自然是商界一次双赢的夺目之举。既是对手,也是伙伴。
卓尧陷入了沉思,捉摸不透任临树的用意,究竟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呢。
季东倒认为是他多虑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马上让法务过合同,签合约,任总是个变化多端的人,非常个人主义,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看……”
他抬手打断,说:“不不……季东,正因为他变化多端,我们才要观望一下,听起来任总的解释是合情合理,但我总是能察觉到他有些神秘,他不止是对Y楼的股份觊觎,似乎还有对我更重要的东西,我也说不清楚。”他手掌撑着额头,思忖。
“可我们没有退路了,Y楼我们已经砸进去了很多钱了,现在就缺这些钱就能竣工开业,商场早一天开业,我们获得的利益就越大。再往后拖,媒体就会对Y楼有更多的猜疑,现在已经有八卦说我们Y楼闹鬼了,再加上拆迁户们三番五次阻挠,我们没有机会再等银行那边的贷款了。”季东分析着眼下的境况。
他对季东的分析并不是否定,只是眼下是没有一步路可以错了,余地不多,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林总交待,尽快签约。”季东说。
他一听到有关母亲插手公司的事,就很不舒服:“够了,我和她母子一场,她做的事,说的话,最后没有几件事是正确的。我还要去医院,黎回得了肺炎,我得去医院陪陪他,你把合同交给法务。”
“肺炎?要不我也去医院,你有打电话给……”季东欲言又止。
“她不回来。”他叹息一声接着说,“或许英国有对她更重要的事吧,随她。”
“哦,那合同要不要给江律师过一眼?”
他摆了摆手:“不必了,这种商业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还不足够让我信任。”
从公司出来后,驱车赶回医院,一进病房,只见何喜嘉坐在病床边,给躺在病床上的黎回讲童话故事,精神状况好了很多的黎回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不忍打扰,轻轻地在沙发上坐下。
“公主在花园里玩,她的玻璃球不小心掉进了水井里。这时一只青蛙说,‘公主,如果我帮你捡了那个玻璃球,你就要带我回城堡’……”何喜嘉声情并茂地给黎回讲着故事。
黎回咯咯笑,不经意扭头,看见了他,大声喊:“爸爸爸爸!”话音刚落,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你看你咳的,乖乖听故事,不许在何阿姨面前淘气。”他笑着下命令,见黎回恢复了精神,他心情顿时好转。
何喜嘉站起来,憨厚地笑:“佟董,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爸爸,我要阿姨陪我,要阿姨陪我……”黎回索性撒娇起来,拉着何喜嘉的手,不要她走。
何喜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任由黎回拉扯着。
卓尧轻咳一声:“乖,你已经生病了,还不听话吗?何阿姨也需要休息。”
黎回只要低下头,嘴里嘟囔着说:“何阿姨认识我妈妈,我想妈妈……”
他这才明白,原来黎回这么快就依赖起了何喜嘉,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妈妈的朋友。想到这里,他就更加不解为什么曼君得知孩子病了还不回国,她把孩子看做是自己的命,她怎么能够不管不问,难道不想见他,就连对待孩子也一同冷漠了吗。
在何喜嘉等电梯的时候,他追了出来,客气地说:“何小姐,方便把你的手机给我吗?我想拿过去修一下,看我朋友能不能修好,我想通过手机的通话记录,找到我太太的联系方式。”
他难得对不熟悉的女孩如此客气,自从曼君不告而别,他在公司就变成了一个脾气很坏的人。尽管在认识曼君之前,他也是不善言笑的。
那时曼君挽着他的胳膊,走在黄昏的路上,说:“我发现你最近脾气好了很多,也不会无缘无故对着女下属发火了,怎么心情这么好。”
“我哪有那么多的好脾气,我的好脾气不都是因为你。”他说着,抽开被她挽着的手,紧紧拥住她。
过去的一幕幕,令她难以忘怀,而现在曼君的所作所为,令他陌生。
“佟董?佟董……你在想什么呢,给你,我的手机。”何喜嘉拿着手机在他眼前晃晃,打断了他的浮想。
他接过手机,简单地说了句:“改天还你。”说完,转身便走,脑海里,还是绕不开曼君的身影。
为什么还要去想她,是本能的习惯吗?这该死的习惯,要不要改一改。
白天在公司,晚上要彻夜守在医院,在他看来,反正在家也是失眠,都一样的。任临树的那份合同,他反复看了很多遍,也没有看出任何不妥,现在也就差法务那边了,如果没有问题,周一就能顺利签约。
季东把何喜嘉的手机送去修,尽管尽力修复,手机还是无法开机,内存恢复过后,也没有找到一个国际长途号码,可能是手机本身的存储功能就有很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