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这个男人就是多多相中的袁正铭,她又打量了一眼,袁正铭倒不像那种大腹便便的有钱男人,看起来满是书生之气,脸面生得清俊,站在多多身边,倒显得多多有些铜臭气了。
阮曼君落寞地坐在角落高脚椅上低头翻阅杂志,旁边餐盘里放着一些她爱吃的巧克力甜点,身边那些觥筹交错与她无关,她就当是陪多多过个场子。
直到晚宴开始,来宾都到齐,她才抬头看周围整个大厅。那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啊,她以为只有在百老汇的电影里才能看到,十几名打扮得气质不同的女孩,穿着各不同款式的长裙,或典雅,或性感,都是活色生香。
多多也周旋在其中,见曼君孤零零地待在大厅冷清处,就绕到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杂志,说:“坐在宴席上的,都是商界名流,他们都是离异或者未婚的,莲姐就是这场豪门相亲会的策划人,她专门为这么富豪和想嫁富豪的女孩提供媒介。你知道吗?能进这个相亲会,要交八万中介费的,你的我给你交了。你怎么能花八万块钱当进图书馆一样就看杂志呢?”
她并没有想到,原来参加这场富豪相亲宴会的女孩子,都是交了中介费八万块钱来获取一次和富豪相亲的机会,冯伯文已让她对爱情失望,要是早知道还让多多花了八万块钱,她是断然不会来的,她对这种花钱选秀找情人的男人毫无兴趣。
她立了起身子,反正肚子吃饱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她对多多说:“多多,花了八万块钱你带我来这里?你这钱恐怕是要打水漂了,我对有钱男人没好感。你去招呼你的袁正铭吧,我先回车里等你。”
多多拉住了她,在她的眉心上轻轻点了一下,说:“傻妞,多好的机会啊,你对有钱男人没好感,那你对钱总有好感吧,谁不爱钱啊!谁跟钱作对不就是跟自己作对吗!你就先坐一会儿,待会儿我给你介绍个好的。再说你要是走了,待会我醉了,被哪个色鬼揩油了怎么办?”
她只好又安静地坐在高脚椅上,吃自己的甜点,冷艳观望一对对的男女成功配对,相互挽着在跳着慢四。多多也和袁正铭相谈甚欢,那个所谓的中介人莲姐穿着唐装,双手抱怀握着一杯红酒,微笑着看着一对对跳舞的男女。
那是一本旅游杂志,她翻开一页有着加州瀑布的景观图片,那么的美,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一条瀑布呈现着像火一样的颜色。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跟随着爸爸下海出船,落日黄昏之时,海面上就是这样的颜色,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她记起当初毕业刚来上海,她下了火车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黄浦江,她对着黄浦江大声喊着:“上海!我来了!”
也是在黄浦江的夜景里,她认识了冯伯文,她想如果不是冯伯文,她又该是在怎么样的一番境遇里,也许她正在高级写字楼里做着白领律师,和一个同样是公司职员的男人结婚生子过最简单的生活,为在上海谋求一个家而奋斗。
她望着杂志竟发了呆。
多多染着妖娆丹蔻的手指在杂志上弹了一下,多多的脸嫣红一片,像是醉了,手搂着她的脖子指着对面沙发上一个同样握着杂志的男人说:“瞧见没?那个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的男人,他就是佟少,忒有钱。你可别看他有时开奥拓车,人那是开厌了宾利,弄辆奥拓玩玩,他都能把法拉利的车给拆了用零件来组装奥拓车。”
她听了,再一打量,他不就是那个把她丢在高速公路上的男人吗。要不是交警带她回市区,她肯定还在高速公路上找不着北,她还傻兮兮地感激他,想想就对他没好感,便说:“败家子罢了,烧钱而已。”
多多拉着她站起来,又给她整理了长裙和额间的发丝,说:“你可别以为佟少是个纨绔子弟,他家的企业全是靠他经营起来的,在美国留学两年回来后就接手公司,把公司办得越来越大。我可以说,他身边的女人都爱他。”
“那么你呢?”她合上杂志,反问多多。
多多爽快地笑了一声,在她的耳边说:“我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我有自知之明,佟少根本都不喜欢我这类型的,我去招惹他等同于自寻没趣,倒不如做普通朋友招呼着,你瞧那个女人,就属于一个不自量力型的。”
曼君顺着多多的目光望去,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裙吊带袜的女人,借着酒劲,端着酒杯就往他的身边靠近,结果扑了个空,他直接站起身来,扔下手中的杂志,潇洒地转身就走。高大颀长的身子,一举一动都牵着在场每一个女人的眼神。
“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骄傲。”曼君想起搭他的车时,他惜字如金的谈吐,对白那么的简单,“没事”、“上车”、“下车”,好像就这几个词,实在是傲慢。
多多鼓动着她去找他主动搭讪,她倔着不去,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女人都前仆后继地扑过去,她才不去,倒不如多吃点甜品,她继续在餐桌边挑选形状可爱的小甜点。
八万块钱,就是来吃点心来了。
多多又劝说她,说其实今天的相亲会最主要就是为佟少举办的,要是她能够攀上佟少,那就是荣华富贵享不尽了,那冯伯文又算是哪根葱呢。
她被多多的苦口婆心地教导着,她纹丝不动,淡然地将甜点往嘴里送,心都苦了两年了,苦苦等待的两年,得吃多少甜点才能去掉一点苦涩的滋味。任凭多多把佟少说得和二郎神一般神通广大,说得就像是有着西门官人的外型和柳下惠的操守,她倒是一点心也没动。
这时一个谢顶了的中年男人靠近了过来,嘴唇黑而厚,嘴角边还长了一个瘊子,大腹便便,一米六五的海拔,还真糟蹋了身上的那件名贵西装,被其撑得像是雨披。
她厌恶这种男人,大多都是家有贤妻,不过是有几个臭钱就在外养情人二奶小蜜的,满脸横肉,她避之不及。
多多却拉住了她,对她使了使颜色说:“来,我给你介绍认识认识,这位是秦总,秦总可来头不小啊,台湾来的,满身带着的都是宝岛的气质啊。”
曼君勉强淡淡地一笑,岂料这位秦总已伸出肥厚的手掌想握手,她将手中的盘子直接就递到了秦总的手上,直白地说:“不好意思,我肚子不舒服,去一下卫生间。”
在卫生间,她冲洗了一下脸,将脸上的妆都冲洗去,额前的短发沾湿了,她望着镜子里褪去妆容的面孔,还是素面朝天的舒服。只盼着这场宴会能早点散去,她实在是没办法再待下去了,除了那些诱人的甜点外。
她顺着走廊上的壁画看着,都是文艺复兴时的一些画作,有写实主义,也有抽象主义,她一幅幅的看着。走到了走廊的拐弯处,一个大的露台,周围是廊柱绕着,摆着几张躺椅,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些甜点和酒品。
索性她就躺在了一张椅子上,仰望着天空上的那轮皎月,想着自己为冯伯文顶罪坐牢的两年,总是痴痴地望着外面的天外面的世界,总盼着出来会有爱情会结婚的,到头来婚礼举行了可娶的不是她。
而她是那么的懦弱,她甚至连给那个男人一个巴掌的勇气都没有,她甚至连骂一句负心汉王八蛋的冲动都没有,可是她,确实是后悔了。她到这里就甩手朝自己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她说道:“阮曼君,你真贱!”为了一个男人这么的没有骨气!
她抽完自己,就拿起桌上的一瓶酒,瓶盖是开启过的,她直接就往嘴里灌,阮曼君,你也会有今天啊,你不是一直都自欺欺人地认为那个男人还爱你吗,为此在牢里不管谁说你被男人骗了你都和谁急,还自我安慰说伯文是太忙了,不然他不会不来看我的。娘的,他又不联合国主席日理万机!
不过是她自己骗自己,不过是她逃避现实,甚至在快要出狱的时候,她总在梦里惊醒,她其实已经渐渐清醒,残存的希望总是要幻变成泡沫破灭。
她想起小时候,跟随父母在海边渔船上生活的那些年,她的脚上总是被系着一根粗粗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绑在船舱中一个固定的木桌腿上,因为父母忙着捕鱼,怕她会掉到海里去。
船飘飘荡荡的,绳子只有半米长,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半米的范围,她是一个从小就孤单的女子,记忆里的童年就是在飘飘荡荡的船上度过的。
她的世界原本是很小的,从小到大那些年她就一个人在船上的大木桌底下玩耍,大木桌下有一个小椅子,她玩累了就趴在小椅子上睡着了,那个木桌子底下就是她的世界。
后来,长大了,离开了渔船,父母随后也先后去世,她独自在外求学,毕业后在上海求职,她渴望着大世界,她认识了冯伯文,孤身在监狱两年,终是分开了。
细想这些年,毫无趣事,她灌着自己酒,看着身边的白色大圆桌,突然就有了一种归属感,少年时在船上的木桌下的那些年,虽孤单,但她一点也不担心,无忧无虑的。而今身处繁华大上海,却无限的惆怅,一无所有,踽踽独行。
她脱下了高跟鞋,醉眼迷离的,钻到了白色圆桌下,坐在桌子底下,手里还拿着酒瓶,长裙拖在地上,她喝着酒,打个酒嗝,忙捂住了嘴,然后傻笑几声,笑到眼泪出来。
于是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酒瓶被扔在了一边,她抬眼看,拭去眼中的泪,好像又回到了在船上的那些年,飘啊飘,她以为遇见冯伯文之后,她不用再飘了,不在再在风雨中飘荡了。兜兜转转,她依旧是一个人。
她抱着一只桌腿,难过地哭着,这多年了,别人是身边的亲人家人越来越多,而她,却是越来越一无所有,她嘴里念着:“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都不要我,都不要我!我还是一个人飘……”
晚风吹着,她觉得累了,一直在路上奔跑,为爱而追逐,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得到,真的累了,她就在桌子底下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又回到了那条船上,她蹲在桌子底下画画,会听到父亲的捕鱼的劳作号子声,还有母亲欢喜地说着又有一条大鱼,那么的清晰而真实,就好像他们从未离去。
佟卓尧缠绕不过那些朋友的介绍,见了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妞,他倒只觉得视觉疲劳,推辞了一下跑到露台上,有个喘息的余地。他见自己刚打开的一瓶酒不见了,他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点燃一根雪茄抽着,他看着星空,想着自己浑身的铜臭味,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遥远了。
这几年来在商场里摸爬滚打,挣了不少钱,可钱就是个混账玩意,多则无益,少则有害,他失去的又何止是这些钱能够赎回的?外界人看来佟卓尧是何等的叱咤商界风云人物,在各个商务杂志上他总是被冠以“天才商人”,可真正坐在他这个位置,又是何等的寂寥。
阮曼君此刻仍在圆桌底下抱着桌腿酣睡着,酒瓶就歪倒在脚边,却不知多多正到处在找她,多多问众人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紫色长裙的女孩。
这时有人推了一个穿紫裙子的女孩出来,多多一瞧不由得直摆手,眼前的女孩胸部北半球全部露出,整个人最先入人眼的就是两个半圆,这哪里是曼君的风格。
多多又找到了露台上,见佟卓尧独自坐着抽雪茄,便笑迎着上去问:“佟少,你在这里抽闷烟啊,外面那么多美女你怎么反倒寂寞了。”
他淡淡地说:“里面太吵。”
这样多多也不好再多攀谈,便问:“佟少,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紫色长裙的女孩啊?看起来很瘦,不是丰满的那个。”
“没有。”他依然是简洁的回答。
多多素来是知道佟卓尧的孤高,或许商人的天性就是这样的吧,多多转身就准备走,去别处找找曼君,心里还惦记着袁正铭,怕有别的女孩子趁机找袁正铭攀谈。
“砰……”桌子底下突然就发出来了声音,多多扭过头又望了过来,他也好奇地低头一看,都同时看见了抱着桌腿睡得正酣畅的曼君,她可能是伸了一下腿,用脚将酒瓶踢滚到一边发出来的声音。
她被多多从桌子底下给拖了出来,多多轻拍打着她的脸,才把她给拍醒,她才恍然知道自己竟在桌子底下睡着了,就站起身子,有些晃晃悠悠搀扶着多多。走过他身边时,她抱歉地微微笑了一下。
他倒莫名其妙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竟然喝了他的酒,还醉卧在桌子底下洒脱地睡着了,真是个笨得可以的女人。他再想想,又觉得她的面目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又一想,她不正是白天在路上遇到,还被他丢在高速公路上的女人吗?
怎么她跑来参加豪门相亲会了?他摇摇头,嘴角上浮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又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上午还哭丧着脸跑到前男友冯伯文的婚礼上悲伤欲绝,晚上就改头换面参加豪门相亲,无非就是想找个富豪嫁了。
想到自己白天还真为此对冯伯文这小子有了看法,现在想想,其实冯伯文甩了她也是对的,女人都是白细胞比男人丰富的啊,受了伤出了血,总能迅速地自我愈合,很快又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他想了会儿,自嘲了一下,犯得着为这样一个装得可怜兮兮,实则贪图荣华的女人伤脑细胞吗?
他起身,不想在这地方久留了,要不是好友袁正铭和家族里的长辈莲姐极力邀请,他才懒得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一个派对上。
她醉醺醺地被多多拉到了大厅里,音乐放着慢四舞曲,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十来对男男女女都在跳着慢四,多多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就和袁正铭一起跳舞去了。
那位宝岛来的秦总肥大的臀部坐在了她身边,笑盈盈地看着她,横竖地打量着,她十分不自在,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头泛着晕。
秦总端着红酒杯递到她面前,浮肿的大眼泡像金鱼眼一般看着她,说:“阮小姐,你刚才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呢,咱俩喝一杯吧,我给你钱,只要你陪我喝杯酒,我这要求不高吧。”
她转过脸,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真美,连白眼都这么美,好,我为了阮小姐的美貌自饮一杯!”秦总一饮而尽,眼神又扫了过来,见她不作声胆子又放肆了起来,说:“阮小姐,不知道你的身体是不是和你的姓一样的软呢?”说着手就要伸了过来。
她簌地站起身,虽然酒性让她头重脚轻,但她实在是不想和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待下去。
秦总将酒杯啪地重重放在茶几上,对站在不远处的莲姐喊道:“你都找来的是什么小姐,一点也不给老子脸面,我有的是钱,你去找那个姓阮的谈一下,我要她陪我!我可是花了钱给你莲姐的面子才来参加相亲会的!”
莲姐笑着走过来,给秦总道歉,并说会去找曼君谈谈。
她蹲在角落里,眼睛被周围的灯光刺得睁不开,模模糊糊只看见那个多多口中的莲姐站在她面前,端详着她,说:“你就是多姑娘带来的阮小姐是吗?秦先生要你陪他喝酒跳支舞,你过去应付一下。”
她摇摇头,不说话,她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腿,身子往前摇啊摇,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她以为自己醉了就不难过了,可是醉了之后,反而更清醒地感受到了疼。
莲姐见她这副模样,也没说什么,就只好去向秦总道歉,看能不能换一个姑娘陪伴。
那个秦总也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态度坚决,就像是他的钱是万能的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一听说她还是不愿意,就走到她跟前,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像是丢给乞丐一样丢在她脚边,说:“你来的目的不就是想嫁个有钱人吗?你装什么清纯装什么清高,那你来这干嘛来的!我有的是钱,你看我长得难看是吧,可老子的钱不难看!你闻闻,这钱多香啊!”说着将一叠钱就往她鼻子上推。
多多见状就要过来,却被袁正铭拉住且使了眼色,大家都不想得罪秦总,多多只好忍气看着事态的发展。
她捡起地上的一叠钱,站了起来,秦总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以为她是见了钱就答应了,刚笑着脸想伸手揽她的腰,却不妨被她抬手一叠钱迎面砸了过来。
遭到了羞辱的秦总黑着脸,没了个台阶下,手指着她,说:“你这小丫头片子有骨气,你不爱钱是不是?我告诉你,被我看中的女人还没有能逃脱的,你不要钱也不行!”
这话说的口气多像《红楼梦》里贾赦逼鸳鸯的那一段,她仍记得鸳鸯当时说的那句——“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天王’、‘宝玉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她想到这里便觉得十分的好笑,扬起清淡笑容,说:“我管你是秦总还是禽兽,总之,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玩弄女性,我告诉你,我阮曼君不是没见过有钱男人,我照样把他甩了,听见没?”说着她又打了一个酒嗝,坐在了沙发上,不去理会。
颈间的短发错综缠绕在面庞上,她随意地拂过发丝,她起身去拉多多,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这简直就是在拿刀割她的自尊。
秦总拉住了她的胳膊,嬉皮笑脸流里流气的样子,说:“阮小姐,你生什么气啊,我多加点钱给你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