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粼今晨便知晓宫中设宴之事,朝后,未直接回府,而是留在部院衙署处理事务,并命小厮盯紧宴会诸事。
好在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直至申时,卫粼动身前往宫门等候扶楚和卫蝉。
有清山寺的前车之鉴,这回他特意让青阳驾来一辆又大又宽敞的马车。只不过,等了整整一炷香时间都未见人影,身旁等候的马车基本都接到人离开了。
卫粼看着余晖垂暮,心中越发不安,便下车往御花园方向寻去。
刚拐入园口,便听见前头扬起数道嬉笑女声,抬眼看去,只见众人站在岸边,笑得前仰后合,一名女子正在水中挣扎扑腾,惊起数丈水花。
卫粼心中一窒,快步向前,穿过弯绕来到池边。只见水中人已坐倒在草地上,身边空无一人,她衣衫尽湿,一片狼藉,迎着秋风瑟瑟发抖,此人正是扶楚。
他又愤怒又心疼,立即脱下外袍,单膝跪地将颤抖的她拥入怀中……
***
秦国公府,府内众人皆窃窃私语,扶楚院内更是灯火通明。
沁竹立在屋外,垂目望着屋内烛火,想起刚刚世子神色慌张,抱着殷姑娘从马车一路来到榻边放下…她双手紧握,指甲戳破皮肉都浑然不觉。
经此一事,府内上下皆知,世子对殷姑娘另眼相待,举止亲昵,关系非同一般。二人郎才女貌,哪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她看向窗台上那盆灿烂热烈的菊花,好似正朝她耀武扬威,真后悔当日没一刀剪了她!
屋内,卫粼捧过药碗,亲自喂药。轻柔吹凉匙中药汁,再缓缓送入扶楚口中,眼前女子依旧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脸蛋两侧一片红热。
将药喂尽,他将盆中棉帕打湿,拧干后敷于女子额前。
扶楚任由折腾,静静闭着眼睛,纤细的睫毛在烛火照映下,投下一片暗影。
卫粼默默看着,心内后悔不已,就该拦住她们的。他原以为,六公主平日里虽骄横跋扈了些,但并非是心狠手毒之人,应当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未曾想到…若是自己今日不在,又该是何光景……
“世子,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这儿让沁竹她们照顾便好。”
卫粼摇了摇头,目光仍紧盯着榻上女子,“你们都下去吧。”
青阳与朱明面面相觑,不敢再劝,领命退下,屋内只留下二人…
天光微白,一束微光照在了男子的双目之上,他被刺眼的光线惊扰,缓缓睁开眼眸。
昨夜,他一直坐在椅上,每隔一个时辰便为榻上之人换额前帕,如此反复,直至天明。
转动眸子稍稍回神,他立即伸手触摸扶楚前额,掌心传来凉意,他重重舒出一口气,终于定下心来。帮其掖好被子,起身轻步离去。
回到自己院中,青阳已捧着朝服候在屋前。看见世子眸色赤红、眼底乌青,他犹豫着上前询问:“世子今日可要告假?”
卫粼摇了摇头,“备水沐浴。”
一夜未歇,沐浴过后卫粼清醒了不少,穿上朝服驾马往皇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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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后,乾清殿。
圣上很是无奈,两人已对峙片刻,此时卫粼正立于殿中,毫不退让。
圣上扶额,实在想不明白,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这小子竟这般较真。的确不好过于偏袒,圣上终是叹了口气,妥协道:“传朕旨意,让小六禁足,抄写经书百遍,没抄完不准踏出宫门半步!好好磨磨她这性子。”
李福吉应下,领旨而去。
殿内只剩他们二人,圣上回眸瞥了眼卫粼,勾唇调侃:“这殷氏既能入你眼,想必定是才貌出众吧。”
卫粼脸色微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殷姑娘无辜受祸,谢圣上为其讨回公道。”
圣上闻言撇了撇嘴,这到底是谁早朝之后一路跟着、赖着讨的?倒也不戳破,自己年轻时又何曾不是这般呢。
不过还是戏谑道:“哦?这么说来,小六还是有机会的?你也知道,她自小便将心放在你身上,珠玉在前,其余子弟皆入不了眼,如今啊,就等你点头了。”
“臣对六公主,只有兄妹之情,从无半点非分之想。”
“不可能!”六公主不顾阻挠,直接闯入殿中,焦急追问:“粼哥哥,你定是开玩笑的对吧?!”
李福吉一路追来,在身后急得满头大汗,圣上一记眼光飞来,吓得他赶紧跪下。
“这又是在闹什么!是嫌罚抄数量太少了吗?”
“父皇,求您下旨,给儿臣赐婚吧,儿臣此生,非粼哥哥不嫁!”
“六公主慎言!我对公主,无半点男女之情,望公主另择良人!”
六公主忙上前抓住卫粼衣袖,目光狠辣,“一定是她,是她对不对?我这便去杀了她,她死了,便没人可以挡着我们在一起了!”
卫粼闻言直皱眉,毫不留情甩开她的手,“生命可贵,当由自己做主,而不是仅凭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可定生死!请公主莫要轻贱性命、一错再错了。我视公主与婵儿一般,再未做过他想,公主又何苦将心思浪费在我身上。上京才俊无数,日后定有真心喜欢、爱慕公主之人,我只愿公主能寻得良人相守终生。”
六公主摇头,不肯相信:“我的良人便是你啊粼哥哥,哪还有他人!当妹妹…妹妹…好,我可以先做你的妹妹,粼哥哥,我们慢慢增进感情,一步步来,三年?五年?十年够不够?”
眼前之人口中喃喃,神色悲极。毕竟是自己从小见她长大的,心内暗含不忍,但拖下去只会更严重,还不如趁早斩断,于是卫粼狠心说道:“永生永世,若公主愿意。”
六公主大笑不已,泪水从眼眶中渗出:“哈哈哈,卫粼,你当真从未喜欢过我分毫吗?”
卫粼直视着她,认真说道:“从未。”
六公主终于崩溃,大哭出声,夺门而出。
圣上静静看着眼前闹剧,不发一语,这世间最难的莫过于男女之事,就算身居高位也不便插手。正正是因为疼爱女儿,更不愿她所托之人心不在她,谁不希望自己孩儿得遇良人幸福美满。既非情投意合,还不如摊开言明、断的干干净净,长痛不如短痛。
忆起自己轰轰烈烈的往昔岁月,心内感慨万分,年轻就是好啊……
坤宁宫,皇后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心疼不已:“他卫粼算个什么东西,天底下比他好的公子多的是!母后这便给你寻来!”
六公主埋头在皇后腿上,摇了摇头,连带着皇后一起随她左右晃了晃,只听她嘶哑呛道:“他就是最好的!”
皇后叹息,这傻丫头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了呢!“既如此,母后让人将那殷氏弄死便是,然后去求你父皇下旨赐婚!”
六公主抬头抹了抹眼泪,嘟嘴想了想,终究是摇了摇头,“这样一来,粼哥哥必然恨死我了,日后相见更是避我如蛇蝎。”
她渐渐平复下来,哽咽道:“母后,我只是不甘心。其实,殷姑娘没错,粼哥哥也没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粼哥哥待我如何,我心底是明白的,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罢了。你让我静一静吧,此事母后莫要插手…”
***
扶楚今日醒来,身子已经好了不少,只周身泛着微微酸痛。
喝完药,想起昨日晕倒前的场景,扶楚抬眸问道:“昨夜可是世子送我回来的?”
立在一旁的沁竹点头,“昨夜是世子送姑娘回来的,医官看后说是染了风寒,好好用药便会痊愈。姑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忆起昨夜迷迷糊糊之间,好似一直有个人影在身侧照顾着自己,扶楚犹豫道:“我好多了,世子他…昨夜可有留下?”
沁竹敛眉,缓缓摇了摇头,“未曾留意,应该是与医官一同离去了吧。”
扶楚点头,那昨夜照顾之人,应该就是沁竹了。她看着沁竹一脸没睡好的神色,心内感动,握住沁竹的手,“辛苦你了,菊花香我已让人买回来了,就在那个红色锦盒里,你都拿去吧。快要入冬了,罗主管送来的布匹你看看可有喜欢的,拿去裁件冬衣吧。”
沁竹摆出笑容,“多谢殷姑娘。”
此时,门口丫鬟来报:“殷姑娘,夫人请你晚间过去一道用膳。”
日落近暮色,余留夕阳红。
景潜朦胧处,物入黄昏中。
扶楚来至主院,夫人与卫蝉已入座,丫鬟们正在摆膳。
她走向前,朝夫人侧身行礼。
国公夫人看见来人,温柔笑道:“无须多礼,快来坐下吧。身子可好些了?”
夫人坐在主位,西侧坐着卫蝉,东侧还有两个空位。扶楚听从,来至夫人身边的空位坐下,“劳夫人挂念,我已无碍。”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未及开口,便看见卫粼跨入院来。
入内看见扶楚在此,愣了愣,随后细瞧其脸色,只见她粉面桃腮、唇红齿白,想来应是痊愈了。
“来啦,快坐下,今日是我特意让扶楚过来的。”国公夫人待儿子落座,才侧头对扶楚说道:“之前是我思虑不周,让你独身进食实在不妥,往后便与我们一道用膳吧。”
扶楚轻轻点了点头,低头看着碗中米粒,看不见眼中眸色。
自卫粼入内,扶楚便未曾抬头直视过他。
卫粼也不自在,一语不发,默默吃着面前饭菜。
国公夫人看着面前这两人的小儿女之态,心内了然,笑意难掩,看来自己这大郎,终于是开窍了。
“扶楚快尝尝这河鲈,鲜嫩爽滑,别有一番滋味。”国公夫人所说的那碟菜,正好摆在卫粼面前。
旁边的卫蝉闻言,毫无眼色,马上站起身来,伸出筷子夹起一块,欲往扶楚碗中送去。
不过一瞬,大腿便被母亲轻拍了一下,卫蝉扭头瞧见母亲眼神,恍然大悟,筷子从扶楚碗上绕了一圈,最终在自己碗中着陆。
卫粼看着卫蝉动作,心内无语至极,但见母亲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终于还是拾起筷子,在鱼腹夹了一块,放入扶楚碗中:“河鲈鲜美,但鳍硬刺小,殷姑娘小心些吃。”
雪白鱼肉落入碗中,扶楚脸颊泛红。她轻轻应了一声,夹起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果然鲜嫩无比,也无半根硬刺,扶楚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卫粼瞧她喜欢,复又为她添上一块,如此反复,这条鱼基本都被卫粼剥干净,进了扶楚肚子里。
国公夫人微笑的看着,心中欢喜。计划着早早吃完借故离去,为他们二人留下空间。
就在此时,青阳来报:“夫人,世子,好消息!边境来报,明安军大捷,勒羌连连败退躲回老巢。捷报已达上听,国公来信,现正启程回京,若所料无误,他们今年会留在府内过年!”
国公夫人从凳上惊起,喜出望外,“回来了!良郎和潋儿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