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起几片花瓣,放入杯盏之中。金黄的花儿在水中翻滚、舒展,很快便与清水缠绕融合,借着升起的白烟,芳香飘至扶楚鼻尖。
她端起轻抿,淡淡清甜绕过舌尖,沁入心扉,拂去一切躁意。
“殷姑娘,朱明来了。”
扶楚放下菊花茶,抬眼便看见朱明手捧一盆菊花、咧着牙齿进来了。
朱明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殷姑娘,这是世子特意命我给姑娘送来的,说秋光荏苒,满园花菊空对月,实在是可惜,该放在惜花之人处,才不算辜负了。”
言罢朝她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扶楚脸上腾起淡淡红意,她错开朱明目光,亲手接过菊花,将其摆在窗台前。
“世子可好些了?”扶楚抬手轻触花瓣,嫩黄轻颤,迎着阳光透出无限暖意。
“世子已大好,明日可照常上朝了。”
扶楚点了点头,回头瞧见朱明腰上系着的老虎香囊,“这兰花香可闻的习惯?”
朱明顺着视线看去,连连点头:“嗯!可好闻了!劳您费心,还没过来谢谢殷姑娘呢。”
扶楚摇了摇头,“你喜欢便好,之前的事,实在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了你…”
“嗐,我都忘记了,姑娘以后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如今姑娘与世子这般要好,日后还得仰仗您呢,姑娘可要多帮我说几句好话~”朱明狗腿地朝她笑了笑。
扶楚直觉好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垂眸看着窗前菊花,心口泛起丝丝甜意。
***
翌日一早,沁竹捧着盆盂进来。
窗台之上,菊花在朝阳的照耀下正熠熠生辉,她眸光淡淡瞥了一眼,只觉得刺眼无比。
昨日一闹,竟然毫无后续,这殷扶楚冲撞了贵人,上面连过问一番都不曾,还送了这盆碍眼的玩意儿进来,沁竹心里可是失望透了。
扶楚洗簌完,发现站在一旁的沁竹不同以往,今日安静的过分,抬眼看去,只见她一副神色不佳的模样,料想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吧。
扶楚思索片刻,从后柜取出绣好的香囊,递到她手中,“你瞧瞧,可喜欢?里头我还未放香料,不知你喜欢什么香儿?”
沁竹看着手中香囊,所绣图案竹节分明、翠绿挺拔,实乃佳品,心中确实喜爱,她扬起笑意,“我很喜欢,谢谢殷姑娘。至于香料…”
沁竹余光又看见窗台之物,嘴角稍敛,复又扬起,“殷姑娘可会做菊香?昨日在园中闻见菊花清淡,很是喜欢。”
扶楚摇头,低眉想了想,“虽未曾做过,不过我可以让人去香料铺问问,可有菊香售卖。”瞧见沁竹神色转好,她继续说道:“待会我去婵儿那用膳,你不必跟着,在院中好好歇息吧。”
沁竹点头。
待扶楚离去,她来至窗台前,仔细给这盆菊花浇水,摆弄片刻,这抹金黄渐渐变了味儿,好似正嘲笑着她不自量力……心中郁气难消,她拿起绣篮里的剪刀,目光渐渐狠戾,只想一刀将这碍眼的玩意儿全剪了!
“沁竹姐,新布料到了,你快出来看看。”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
“知道了,我这便来。”沁竹回神,擦了擦手,抬步离去。
房门关闭,屋内回归宁静,窗台上,一把剪刀直挺挺的插入盆土之中……
***
“姐姐快帮我看看,选哪套好?”
卫蝉房中,正热火朝天。一屋的丫鬟立在两侧,每一位手里都举着一件衣裳。
扶楚看着眼前盛况,诧异道:“婵儿这是要参加大选吗?”
“才不是呢,是宫中递来了帖子,皇后请我们参加秋日宴呢!”
“我们?”
卫蝉拍了拍脑袋,“噢,瞧我都忙忘了,帖子忘记给你送去了。里面写明了要你和我一块儿去。”
扶楚皱眉,只觉来者不善,“宫中怎会邀我前往?”
卫蝉也很是疑惑,随即耸了耸肩,“唉不管了,这秋日宴向来是京中颇有身份的大家闺秀才能参加,姐姐能去也是好事,正好趁此结交一些名门贵女。”
扶楚敛眉暗忖,看来,昨日那人是不肯善罢甘休了,这是准备了一场好戏等她登台呀。
卫蝉抓起扶楚手臂,将她引到自己最纠结的两件面前,“姐姐快帮我挑挑,哪一件才能艳压群芳…”
***
秋日宴,向来云集了京中各色名门望族之女,由后宫主位负责,一年一办,表面上是赏花品茶,实则是为皇家或大臣们物色出众的妙龄女子。
皇后当年也是在这秋日宴中被圣上看中,纳为枕边之人。有此前车之鉴,不少女子挣破头颅都想挤进此宴,只盼能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卫蝉最终还是听从了扶楚的建议,选了一件淡粉色的长裙,绣着白兔暗纹,既不华丽过甚也不平淡无味,反倒是显得稚气未脱、娇俏可人,独有一番姿色。
大家虽瞧不上卫蝉咋咋唬唬、毫无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识礼之态,但碍于秦国公之面,还是极尽殷勤。特别是其大哥卫粼,一向才貌出众,京中暗暗倾慕的女子不少,都想着从卫蝉这处钻钻空子。
于是卫蝉她们一进去,便涌上一群贵女夸赞。卫蝉自然得意洋洋,渐渐迷失在声声谄媚之中。
“婵儿来啦,快,来坐我旁边!”
一道尖脆的女声传来。
此人头戴精巧红玉镂空金簪,身穿金丝繁花锦锻裙,腰间系着一条宝石彩链,随着动作发出叮咚脆响。此刻下巴微抬,微微勾唇,伸出戴着珠宝的手,朝卫蝉这儿招了招。
通身上下,华美耀眼之极,犹如一只正在开屏的金孔雀——此人正是那六公主。
卫蝉抬头朝声音看去,瞧见六公主的装扮,觉得自己瞬间就被比了下去,哪肯过去当陪衬,她微微撅起嘴来,拉着扶楚衣袖不愿上前。
扶楚自知她在想些什么,拍拍她手背,低声安抚道:“没事的,我与你一道过去。”
扶楚今日穿着素雅,三尺青丝只斜插着一支梅花玉簪,在这一众争相斗艳的花丛里,很不显眼。
待两人来至六公主面前,六公主嗤笑一声,“哟,我还以为这是婵儿身边的丫鬟呢,原来竟是殷姑娘啊!怎打扮的这般寒酸,可要我借你一套华衣撑撑场面?”
言罢,周围几个贵女皆掩唇轻笑起来。
扶楚侧身行礼,恭敬道:“请六公主安,前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切莫计较。”
六公主冷哼一声,显然并未入耳。
“皇后娘娘到!”一道尖细的通报声传来,众人皆低头行礼。
“免礼。”皇后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入座。
“许久未见,各位倒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这御花园秋意虽浓,亦有奇花开的正艳,大家随意赏玩,莫要拘束,权当陪本宫解解闷儿便是。”
言罢,皇后垂眸往六公主那儿扫去,瞧见卫蝉身边坐着的扶楚,确实气质脱俗,容貌出众,今日装扮更是清新淡雅,独有滋味。
看着自己女儿气鼓鼓的模样,显然是方才起了口舌之争。
皇后从果盘中捻起一颗提子,招手让女儿上前。待她近前来,将提子喂入她口中,“不过是一获罪官员之女,待日后结案,将其降为官妓便是,你又何需与之置气。”
提子清脆爽口,六公主细细咀嚼着,闻言只觉出了口恶气,舒心之极,遂恢复笑靥,不再把目光投在扶楚身上,与其余贵女一道品茶赏花,闲聊逗趣。
皇后只呆了片刻,便与身边一眉清目秀的太监离开了。
如今圣上年迈,身体不如从前硬朗,每月逗留坤宁宫的日子都屈指可数,她当然不会再让新人进宫分宠。太子才十二岁,更不急着物色佳人。今年宴会,主要还是六公主喜爱热闹,便随她折腾去吧。
离开前,只在六公主耳边嘱咐一句:“莫要闹出人命。”
众人见皇后离去,亦觉败兴,陆续离开。
申时,落日染红了西边的云彩,卫蝉向六公主告辞,六公主装作不舍,拉着她的手,一路同去,说是要送她到宫门口。
扶楚默默跟在后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静静欣赏着眼前秋色。
宫内奇花异草名不虚传,哪怕秋风萧瑟,也有百花盛开、五彩斑斓之景。
扶楚被眼前这婀娜多姿、争芳斗艳所吸引,仿佛置身于花海之中。
未曾留意,自己已步身上桥,桥下是一池碧水,数条锦鲤游弋其中,绣出朵朵水花。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几名端着食盒的宫女,扶楚侧身避让,突然被一双手大力推入池中。
秋日池水冰寒,扶楚如坠冰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好在水性尚佳,很快便浮出水面,往岸边游去。
终于爬上草地,扶楚喘着大气,浑身发抖。
众人看见扶楚浑身湿透,宛如落汤鸡子的模样,皆大笑起来。
卫蝉心急如焚,忙朝扶楚身边跑去,却被身边人死死拉着,挣脱不开。
六公主心中只觉畅快,唇边泛起笑意,眼神示意另一边的贵女帮忙拉住卫蝉,不让她上前搭救。
心内暗爽:哼,跟她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秋风吹过,寒意透过湿透的衣衫,直达心尖,扶楚身子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头脑发热、天旋地转,双目渐渐看不清面前景象,只有接连不断的嘲笑声传入耳中……
就在这时,头顶覆下一袭暗色的衣袍,将她稳稳包裹起来。视线被阻隔,眼前一片乌黑,扶楚陷入一团温暖之中。
“别怕,我来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扶楚立马安定下来,鼻尖泛起酸意,但那浓郁的伽楠香还是密密麻麻的涌入其中,直达心间。
在失去意识之前,扶楚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卫粼看她倒入怀中,神色愈急,顾不得任何俗礼,伸手探其额、附身听其息。眼前之人肌肤微微发烫,气息还算平稳,应当是冻晕过去了。
他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宫门走去。
“六公主肆意妄为,任意欺辱他人,举止荒唐,实在有失皇家颜面,此事我自会向圣上禀明,讨回公道。”
“粼哥哥!不是这样……”
男子恍若未闻,疾步离去,毫不留恋。
一旁的卫蝉趁机甩开六公主的手,焦急地追上自己大哥。
六公主看着他们的背影,怒气翻腾、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只能在原地恶狠狠的跺了跺脚,咬牙切齿:“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有我除不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