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阳光洒落在窗前,将屋内的阴暗一扫而光。
扶楚被安置在侧边的这间空屋内,因未有任何疫症表现,只能单独分隔开。
这一个上午,琳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在门前走来走去。
扶楚呆愣了一上午,终于被脚步声拉回神智。“姐姐别急,先歇会儿吧,事到如今,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哎,我怎能不急,你年纪轻轻,长得又美,遭此祸事,如果就这么...呸呸呸,昨天我就应该拦住你的,至少现在...”不说还好,这一说来,琳花情绪崩溃,声音颤抖带出哭腔。
未等说完,扶楚忙转移话题,安抚道:“没事的,宋大夫不是正在研究新药方吗?对了,那柳公子如何了?”
“他呀,昨夜一碗药下去,病情倒是没再恶化,就是一直咿咿呀呀的叫唤,吵得紧。你都不知道,他那些小厮个个身强力壮也没感染上,还单独辟了一间屋子,可心的伺候着他呢!这腰缠万贯的待遇果然就是不一样。”
“哦?没事便好。”转念一想,又问道:“军中可有动静?那日跟去的小厮可有染上疫病?”
琳花摇了摇头:“倒是未曾听到有什么消息传出,不过宋大夫已安排人去军中报告了,想来很快会派医者前来相援。”
“嗯,这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军中暂时无碍,你也放心些吧。”
闻言琳花安定了几分,刚缓一口气,又仔细端详扶楚。
“说来也奇怪,昨日接触过那孩子的,没两个时辰就起了热,怎么一上午过去,妹妹还跟没事人儿一样。瞧你身子倒是看不出来那么耐抗。”
宛如一道闷雷击中扶楚。对啊,她离那孩童那么近,还直接碰到污血,为何到此刻还毫发无损?倘若无碍,那就说明......
扶楚猛然想到了什么,忙对琳花说道:“快,快叫宋大夫过来,我想到对策了。”
宋大夫不一会儿便来至屋门前,手探脉象。
“大夫你看,从日出之时到正午时分,我并未感觉任何不妥。若不出所料,这瘟疫于我并无作用。大夫可知,多年前那场渔州瘟疫吗?我小时曾染上过。”
“什么?就是十七年前的那场渔州瘟疫吗?”
脉象显示,扶楚与常人无异。
扶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年瘟疫肆虐,渔州遍地尸骸,民不聊生。后来,是朝堂派了李旻太医过来解了困局。若我没记错,所下药材中,有一味药极受重视,便是大黄。在原有的温病汤中,再加入大黄一味,宋大夫看,可愿一试?”
宋大夫朝正厅内看来一眼,几名年岁略大的妇人痛吟不止,似已到极限。“好!事到如今,也只能一试。”
但馆内所剩大黄不多,熬完堪堪得几碗,宋大夫先给病重的两人喂了下去,不到片刻,吟声渐止,低烧也退下了。
“果然有效!”宋大夫喜上眉梢,正欲将剩余汤药喂给另两名白发妇人,就听到有人喊道。
“宋大夫,既有治症汤药,为何不先给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养尊处优,金州柳氏更是富甲一方,若在你这儿有任何闪失,你一小小郎中可担待得起?”
“非也非也,这病情也分轻重缓急,宋某是看柳公子病症略轻,就...”
未等说完,那小厮便厉声打断:“什么叫病症略轻,你看不见吗?我家公子难受得紧,一刻也等不得了!快将药拿过来让我家公子服下。”
“宋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听闻所加药材有用,说明这瘟疫与十七年前那场如出一辙。当年扶楚被医治好,现在自然也感染不上这瘟疫。
只见扶楚出了屋子,与琳花一道站在厅前,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宋大夫汗如雨下,忙朝扶楚投以求助的眼神:“这,我这医馆药材所备不多,这大黄全已用完,还剩这将将两人的分量,事急从权,实在是无奈之法。”
“可从岩城运来,宋大夫,劳烦你速速安排人手,集合村内未染上疫症之人,前往岩城求援,向各医馆先借来大黄一用。”
“好,好,那这药...”
“自然是先给我家公...”
小厮正准备一把夺过,却被一道虚弱男声打断。“莫要放肆,快给我退下。”
只见柳公子面色苍白,被人馋扶着来到扶楚身边。
“这药我万不敢相争,我这身子自己知道,且还熬得住。大夫还是先分给众人服下吧。”
随后面对扶楚道:“我先前从岩城来,知道这村内不便落脚,留有十多个随从在那边等候。”柳如是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给扶楚。“扶楚姑娘聪颖玲珑,不知可愿传我之令,动身前往岩城叫我那些随从相帮,想必定可事半功倍。”
扶楚思索片刻,“如此也好,还请稍待片刻。”
言罢,把琳花拉至一旁,细细嘱咐,总归是要她照顾好自己云云。
不多时来至柳如是身边,正欲接过玉佩,就听一边的小厮说道:“不可,公子也得一同前往!”
柳如是摆了摆手:“我这病弱之身,同去只添累赘。”
“公子染病,我等日夜忧心,如此还要再等一夜方能服药,我等实在放心不下!公子,你也一起去岩城吧,直接就地煎药,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否则我等即便万死也难辞其咎。”只见众小厮齐刷刷跪在一地,面上皆是担忧之色。
“这......”柳如是一脸无措。
“那便一同前往吧。”
***
马车内,柳如是与扶楚各坐一旁,只见扶楚面色凝重,似怀心事。
柳如是将手中暖炉递给扶楚:“夜里凉,姑娘拿着暖和些。”
正待拒绝,突然马车朝左侧倾斜,车内剧烈晃动,扶楚一个不慎朝前扑去,眼看就要磕上木板,柳如是连忙将扶楚抱紧,护入怀中。
前头驾车的小厮跳下去查探一番后,来报:“公子,不好了,车轮深陷沙石,断裂了”。
“怎会如此?扶楚姑娘,你没伤到吧?”柳如是神色焦急,将怀中女子仔细打量。
扶楚脸色冰冷,急忙甩开他的手,下车检查。
柳如是忙跟随出去,揭开车帘正欲下车架,就听女子呵道:“柳公子,你究竟是帮我们,还是在阻挠我们?”
只见扶楚脸色冰冷,目光凌厉地审视着他。
柳如是迷了迷双眼,淡淡笑道:“扶楚姑娘何出此言,我自然是来帮大家的。”
“是么?那为何这车轮裂痕这般齐整?就算是深陷沙土,也不该是规整的断痕,这分明就是事先有人故意割开。”
“呵呵,扶楚姑娘果然聪慧。”既被拆穿,倒也无甚必要费心争辩了,柳如是坦然承认。
“确实,是我事先命人割断一半,只需行至半途借沙土之力,便可彻底断开。”只见男子一改往日温和之态,眼角微挑,眸色却清冷薄凉,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这么说来,途中偶遇那患病孩童也是借口了?你的真正目的,是想将瘟疫带进漠坑村...不,初一是军营派粮的日子,你是想将这疫带进军营!”
“不错,只可惜,军营那边并未成事。”柳如是摇了摇头,轻叹道。
扶楚闻言笑了笑:“原来如此,你果然是勒羌人。”
柳如是敛起笑意,正色道:“我这么做,也不过是效忠于自己的国家。扶楚姑娘,大邺气数已尽,你不如同我去勒羌吧,以你之聪慧,你我二人联手,这江山指日可待!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不在话下。”
扶楚目光幽暗,冷哼一声:“柳公子,你我并不是一类人。你所谓的效忠,竟以八岁稚童为饵,害其惨死,更是枉顾百姓性命,任瘟疫肆虐,残忍之极!此等作为,恕我不能理解,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柳如是不以为意:“我这也是非常手段,前方战事屡攻不进,不得已才从这后方入手呀。村内疫病既已蔓延,加上药材紧缺,只需再拖上几日,等死伤的消息传至你们军营,届时军心不稳,便是我军乘胜追击之时,姑娘可要考虑清楚,莫要一时意气自毁生路。”
“是吗?只怕柳公子言之尚早。你怎么就能肯定,运往漠坑的大黄全被你拦下来了呢?若我算得不错,如今只怕已熬制好,送入村民口中了吧。”
柳如是闻言,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一小厮从漠坑村方向奔来:“公子,计划有变!药材半个时辰前被一小队人马送到村中,另外,军营那边,朱明已率部众赶往漠坑,咱们还是先撤吧!”
柳如是深深凝望了一眼眼前女子,不怒反笑,拍了拍双手:“有趣,当真有趣。扶楚姑娘,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
一旁的小厮悄声问道:“公子,可要解决此人?”
柳如是伸手制止:“不要动她。”
“我倒是还有一问,扶楚姑娘是如何得知我的计划,事先安排好的?”柳如是环视四周随侍,目光冷峻。
“这,还得多亏了柳公子您。你自称恨极勒羌人,特别是这双受人诟病的金瞳,却对自己的外貌极为自信看不出半点自弃之色。此外,染疾之人皆腹泻难忍,低烧神志不清,可你除了脸色白了些,并无其他病态之像,只喝药却不让大夫近身看病,我便只好对你留心一二了。”
“原来如此,谢姑娘赐教。”转头故作申斥道:“看吧,我就说装病是行不通的,你非让我提前喝药。”
“公子千金贵体,怎能以身犯险!”小厮咬牙,恶狠狠地盯着扶楚,只待一声令下就地处决此女。
“好了,你退下吧。”
柳如是挥退小厮,上前朝扶楚说道:“此番的确是我大意了,不想这小小村中,竟有如此绝妙佳人,很久没尝过这棋逢对手的感觉了。扶楚姑娘,你真的不随我离开吗?你若相随,我必真心以待,绝不负你。”男子金瞳微亮,暗含几分真意。
“我已心有所属,此意已决,公子另寻佳人吧。”扶楚后退两步,淡然望着面前男子。
“倒是我来晚了些。”柳如是抚眉轻叹,似是惋惜,随即利落翻身上马,“扶楚姑娘,下次相遇我可不会轻易放手了,咱们后会有期!”
原在出发之前,扶楚私下叮嘱琳花,安排她带几个人偷偷赶去岩城,找到之前护送扶楚的老汉,老汉是岩城人,熟门熟路,收集好药材抄走小路,绕过主道将大黄直接运往漠坑。
这原是以防万一的计策,现下倒成反败为胜的关键。
眼前人马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漫漫黄沙,只剩尘土飘扬。
朱明已率部众赶往漠坑……
刚刚那小厮禀报的声音在扶楚耳边回荡,她猛然醒神,往漠坑方向疾跑而去。
朱明,是朱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