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新篇 十八
那汉子“嗨”了一声,拍着大腿抱怨道:“昨晚下了一晚的雪,定是埋在雪里了,那可怪你们没往山上走。”
辟邪缓缓向岸边走去,一边笑道:“再上去就是齐胸深的雪,要得了那个要不了命。”
他的匈奴话说的字正腔圆,那汉子显然很满意,点点头叹了气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惜了,这个时节采不到,今年可就没有了。”
“你的收获如何?”辟邪的靴子触到了河水,方停下脚步,漫声问那一丈开外对岸的汉子。
这时距离已算极近,那汉子一脸乱蓬蓬的虬髯,将原本的相貌遮得几乎不为人所见,压低的帽檐下,目光似乎从夜色里射出,缓慢地从辟邪脸上挪到黎灿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便汲取了所有的线索般,用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将晶亮的眸子又向辟邪转来。
“还不错。”那汉子咧嘴笑了笑,“总比你们强些。”他按着衣襟的右手撩起袍子来,让辟邪清楚地看清膝盖上横卧的一柄出鞘的弯刀以及其上比刀色更寒冷清冽的一朵雪莲。
“那倒未必。”辟邪笑,“却看我的。”他右手探入衣襟中,那汉子立时坐直了些,将手掌放在刀柄之上,直到见辟邪自怀中提出一段丝绦,又被那丝绦尽头一只雪莲印纽的小小金印反射的阳光刺痛了眼睛,方抬起手来向辟邪招了招。
辟邪知道那是许他过河的意思,正要举步,那汉子却冲黎灿扬了扬下巴,“喂,你呢?”
“我?”黎灿指着自己鼻子一样用匈奴话笑道,“我什么都没有,连肚子都是空空的,你拿得出雪莲花,可一样拿得出烤羊腿么?”
那汉子怔了怔,继而仰面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他咕哝道,“你是戎翟人。”
黎灿按着软剑的剑柄冷笑道:“如今草原上到处都是戎翟人,有什么好笑。”
“你说的不错。”那汉子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将弯刀还鞘,一边道,“羊腿虽然没有,昨晚打得一只狐狸,你们吃不吃?”
“有酒就更妙了。”
辟邪和黎灿都舒了口气,正待涉水,那汉子却止住他们道:“莽撞小子!你们望东边再走过去三百步,那边的水浅些。”
黎灿试着探身向河心窥望,如此清洌的河水中却不见河底,大概水深能没过成年汉子的身高,因此忍不住骂道:“别看这鞑子一脸胡子拉碴的大咧咧模样,当真狡猾得紧。”
辟邪却不知为何竟点了点头,一脸赞许的得色。黎灿嘿嘿一笑,也不多言,跟着向下游择浅滩过河,那汉子在帐篷前迎着他们,蹙眉正色道:“你们晚的多了。”
辟邪点头,“前天大雪下来,走不动。”
“也罢。”那汉子叹了口气,“这里便不能多歇了。”他果然从帐篷旁的架子上摘下半只烤熟了的狐狸,架在火上,招呼黎灿与辟邪慢慢烤来吃,又端出马奶酒递给二人。
“快吃快吃。”他不住催促,连辟邪起身寻一杯清水,也被他抱怨个不住,自己却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辟邪与黎灿二人此时就连饮食都觉得力不从心,要说气势,已是溃不成军,任凭那汉子走远,只是忙不迭地撕开狐狸的腿肉望嘴里胡塞,一边面面相觑以眼神不住暗示同伴戒备那汉子的行迹,自己却硬是赖在地上决不肯起身的。
黎灿嘴中塞满吃食,口齿不清地笑道:“我真是被糊了心,跟你来做牛做马。”
辟邪只有暇朝他摆摆手,连话也不舍得说。
未及吃得三分饱,那汉子便牵着三匹骏骑回来,随便在桩上栓了,从河里舀了一瓢水,全不顾两人还在火边烤着靴子,直截了当泼灭了火,接着麻利收拾了帐篷里的兽皮堆在马背上,招呼两人道:“你们还打算赖在这里多久?今晚要赶到白原河呢!”
“是、是。”辟邪忙不迭答应,慢吞吞地套上靴子。
黎灿却抢先将狐狸的残骸和酒壶揣了,这才蹬上靴子,跌跌撞撞过去,拣了一匹看来性子稳当的马翻身而上。那汉子几乎是吆喝着奴隶般的神气十足,跳上马背,喝道:“两个懒蛋!走得慢了,耽误了事,看你们怎么交代!走啦!”
他马鞭一响,抢先跃出,辟邪和黎灿上次受人如此呼喝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一时哭笑不得,只得紧追。这般疾行并不比雪山攀登轻松多少,那汉子不知疲倦般策马在前疾驰,辟邪黎灿二人稍有落后便被他不停埋怨。等地势缓处的一段狂奔过去,便是徒步牵着马翻越山岭,看到辟邪与黎灿一幅东倒西歪的狼狈模样,那汉子更是不屑地冷嘲热讽。偏偏一个黎灿天生脸皮厚,譬若清风拂体,置若罔闻;而辟邪却因闻得新鲜匈奴辞句,听得煞是高兴,因频频领悟不时微笑颔首。
“你们两个闷葫芦,定是被山神要去了舌头。”那汉子却不气馁,转而嘲笑两人的寡语,将挖苦人的话说得花样百出,新意无穷,直到能再骑上马狂奔,才算怕凉风呛了嗓子,稍作休憩。
这耳根清净的一瞬,只能听见风中单调的马蹄声,两人已不知这一程已行了多远,还要再行多久,只剩疲惫苦痛单调地折磨着身躯,就连那汉子在水源边让马稍稍歇脚的时候,都不敢坐下久歇,只怕之后再无起身爬上马的勇气。
向正北方向又翻过两座缓坡,眼前忽然平川千里,自山坡向下俯瞰,一条蜿蜒的长河在西方盘踞在无尽的芳草间。
“那就是白原河了。”那汉子的鞭子在夕阳里向斑斓的长河挥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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