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声音虽低,苟丽忽依旧在席上听见了,道:“属下人不懂规矩,不知礼节,陛下莫要见笑。大单于虽然是奴隶出身,但放眼屈射氏上下百年间确实未曾有比大单于更强大的屈射王。屈射氏内,论战功,无人能及他的伟大;论志向,无人能及他的高远。先屈射王对他爱如亲子,故左屠耆王对他亲如兄弟,臣……”苟丽忽微微叹了口气,“曾敬仰他犹如天神。”
这样的人,皇帝闻所未闻,他看着苟丽忽出神的面庞,不禁在心中暗暗勾勒均成巨大的轮廓,这一刻,他有些抑制不住的恐惧和卑微,待他回过神来,竟惊得他自己一身冷汗。
“臣无礼,想请教右屠耆王。”姜放微笑着道,“大单于虽是世间少有的英雄,但征战二三十年间,必然有事不合右屠耆王的心意……”
“不错!”苟丽忽不等他说完,朗声道,“大单于所作所为都是英雄气概,臣直面汗颜,不敢多置一词。然而大单于归根结底,并非屈射人,只消有这个缘故在,大单于永难与屈射人同心。这也是屈射氏内诸多贵族的忧虑。不过在臣看来,是不是屈射人却要退居其次。臣只是觉得,自大单于登位之后,二十多年间,屈射人征战不断,族人鲜血洒遍草原,‘天下’二字于亡者何益?真不知对一国来说,这天下,何时才算够了呢?”
皇帝绝不是席上唯一被这句话说得悚然一惊的人。
“这天下,何时才算够了?”他细嚼慢咽着这句话,喃喃自语。
就在苟丽忽一部渡河之际,辟邪却一乘轻骑做匈奴人妆扮趁乱涉水过了凤尾滩。七月十七日早晨,天气凉得利害,他不由将毡帽向下又拽了拽,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低着头孤零零转向东方。前面雪山伫立,映照着朝阳光辉,在这清冷的早晨,愈发显得冰刃万丈,无可撼之机。
绕开匈奴大部人马,辟邪策马走上山路,这匹马并非骏骑,却是短足稳妥,只胜在攀山耐寒,待山上再无法攀登时,这马儿又可弃做食粮。
辟邪仰起脸来向雪山望去,想要目测何处才是这匹马的归宿之地,却见一块突出的山岩上有人气势非凡地坐候,望见他来了,呵呵地笑起来。
“笑什么?”辟邪待走得近了,问道。
黎灿指着他黑发结成的辫子和身上匈奴人的妆扮,笑道:“不像武士,却像跟班的奴隶。”
辟邪笑道:“我本就是跟班的奴隶,到哪里都一样。”他侧身从鞍囊中取出一个包裹,抛给黎灿,“这是你的衣物,看你穿上龙袍可像个太子?”
“你知道我要跟着来?”黎灿抖开袍子望身上披。
“多备一个包裹也不碍事。”辟邪道,“你又如何知道在此等我?”
“昨天夜里听说你呕血不止,确诊肺疾,分开看管,我便知今日定有举动。因此直接去御驾前问明,赶到这里等你。果然今ri你活蹦乱跳地来了,哪里像一个重病的人?你滴水不漏地装了大半个月的病,如此全军皆知你肺病被看管起来,既不会出去走动,也不会有人探视,你自己却溜了出来,无论是什么大事,你都算做得机密。”
“从前想在宫里偷个懒儿,什么花样都耍过,这个不过小菜一碟罢了。”辟邪只是笑,在晨曦中容颜胜雪,一贯的从容安静,那热症之象早已消退不见,而呼吸清朗,没有半分咳喘之兆。
“你不拖累我就好。”黎灿牵过自己的马来,飘身坐在鞍上。
辟邪望着他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那日我好话说尽,后来回想,才知道自己错了,你这人又何时听过好话呢?因此今日告诉你,凡事自己小心,若你有难,我可不会冒性命之攸施以援手。我早已劝过你,你现在回头一样来得及。”
“回头?”黎灿讶然而笑,“我此刻只是想,走得越远,便能忘得更快罢了。”
辟邪垂目向努西阿河对岸无垠江山望去,不知道看穿了什么,微喟道:“果真如此,真是太好了。”
黎灿兜转马头,与辟邪并骑而立,问道:“这时不妨告诉我此行何处,我也好准备着。”
“由此翻越雪山。”辟邪用几乎是透明的手指指着几乎是透明的雪山之巅,“渡白原河,再向西疾驰一整日。那就是……”
“均成王帐?”黎灿沉下脸来,咀嚼着自己的未来般,慢慢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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